[心得] 分崩離析 奇努瓦‧阿契貝

作者: funny1990 (小婷)   2016-04-27 20:35:20
<分崩離析>,作者為奇努瓦‧阿貝契,我看的為遠流版本,由黃乙玲女士所譯。
這一本關於文化衝突的故事,伊博族與英國殖民文化的衝突、作者與讀者之間的
文化衝突,他為非洲開了扇門,讓在白人面前總感覺矮一截的族人藉由文學發聲。這
本書的原意是提醒人們,不同的族群在交互交流時應存有對等的尊重和尊嚴,沒有人
可以被任意貶低與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作者利用小時候父祖流傳的故事與流暢的敘述
為讀者打開了伊博族傳統生活的櫥窗,裡面的角色都是象徵性的,因為,就算是在阿
貝契的年代,仍依循傳統生活的部落也不多見,外來文化的入侵與殖民蠶食了這塊大
陸。這扇櫥窗陳列了伊博族傳統生活的樣貌:市集日、頭銜的重視、信仰、巫術以及
農作、婚嫁等生活細節。
  拜現代的廣告與誇張的流行文化所賜,我們常常誤將多元複雜的族群視為一整體
,也常以為非洲的原住民過著狩獵生活,忽略了在一片廣大的土地上,因河流、地形
、氣候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生活型態。我們知道部落,卻很少明白部落之間的差異與語
言歧異,以為拔獅子的鬃毛是每個非洲原住民治禿頭的堅定信仰──這當然是玩笑,
但在這玩笑底下是刻板印象和誤解。
  伊博族是奈及利亞主要的三個族群中的其中之一,因此這本書提及的文化風景自
然不能一以蓋之,以為奈國中所有的傳統文化都是如此。
  書中分為三個部分,分別是歐康闊在烏默非亞村成長與放逐經過、放逐後在杜班
塔的生活(他母親的部落),以及在放逐結束後再度回到烏默非亞村的故事。歐康闊是
這部書的主角,也是伊博族傳統文化的象徵,代表那些不知變通,仍活在部落戰爭時
代的伊博人。他恐懼自己成為像父親一樣毫無成就的男人,沒有頭銜、沒有足夠的山
藥給妻子子女,童年的辛苦陰影與父親帶給他羞辱養成了歐康闊追求族群認同的心理
,他是個男子漢,也非得是個男子漢不可。
  打從孩提時期,他就開始憎恨父親的失敗與無能。即使到現在,他都還記得曾有
個孩提玩伴譏笑他父親為「亞巴拉」(agbala),讓他十分痛苦,他那時明白,原來亞
巴拉不僅是稱呼女人的另一個用詞,也可以拿來戲稱沒有頭銜的男人。從此,他整個
人就充滿著一種激烈的情緒:恨,他恨所有他父親喜愛的事物,其中一個是溫和待人,
另一個就是不務正業、遊手好閒。(p.32)
  對無能的恐懼成了歐康闊一生的陰影,某方面來說,他其實是傳統文化單一價值
觀的受害者──在其他村落開始有些變化,不再視頭銜為絕對時,烏默非亞村恥笑且
不屑那些村落,他們拒絕改變。也因為如此,對於在父親失敗陰影下的歐康闊來說,
遵循傳統價值觀,認真工作、努力種植山藥與建立戰功就成為他恨意發洩的出口,他
比任何人都把頭銜和「男子氣概」看的重要,甚至不惜忤逆宗族的律法。
  在英國殖民帝國入侵時,歐康闊的反應也比任何人都來的激烈,他所仰賴的價值
體系漸漸瓦解,他拒絕接受,執意以傳統的部落方式抵抗:因為只有在原始的宗族生
活中,他追求的頭銜才有意義。
  伊博族是個父權社會,主事農耕,只有男人才能種植形容為「國王」的山藥,芋
頭則是女人家種植的作物,所以一個男人的強壯、辛勤與否就成了他財富的源頭,他
以此嚴厲要求他的大兒子恩沃葉。
  歐康闊的嚴父作風自然是往後恩沃葉決定反彈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是對於傳統
文化的不認同──從聽間雙胞胎被拋棄在林中的哭聲開始,他柔軟的內心就為傳統信
仰打上問號,在伊博族的觀念裡,雙胞胎是不潔之物。情同手足的倚克米豐納的逝去
更成了他在這部小說中的重要轉捩點:他身體裡頭某種堅持也讓步了,就像拉的過緊
的弓斷了弦一般(p.84)。我想這裡的讓步表示他不再視傳統為唯一,開始質疑。
  恩沃葉沒有父親歐康闊的恐懼,他不需要拼命堅持伊博族的宗教信仰和行事作風
,天生的性格也比較柔軟。如果說歐康闊代表的是傳統,則恩沃葉就是改變的一代,
父子間的對抗在恩沃葉改信基督時達到高峰,在歐康闊的質問中,恩沃葉離開了父親
,斷絕關係。這也讓歐康闊對白人的宗教和新的事物更加的反感,另一方面,恩沃葉
的離開間接促使歐康闊在最後對法庭差使痛下殺手。
  歐康闊生長在「部落戰爭」的年代,他的大砍刀閱敵無數,十八歲時在摔角中一
戰成名,嘗到功成名就的滋味,他最大的障礙就是被恥笑為女人的恐懼,他害怕自己
和父親落得相同的下場,被拖入餓林埋葬,以無頭銜之人死去,這樣的恐懼就是他的
悲劇──盡管疼愛倚克米豐納,在他哭著奔向自己時仍動手砍殺,害怕自己成了「懦
夫」。
  倚克米豐納的死是作者對部落間平息事端的方式嚴厲的批判。事情原是一件謀殺
案,鄰村的人將烏默非亞村的婦人殺害了,書中沒寫原因、沒寫經過,只有結果:由
於烏默非亞村的戰力讓人畏懼,為了避免戰爭,他們在商量後決定將一位十五歲的少
年和一名處女獻給烏默非亞村,歐康闊根據他的財富地位成為烏默非亞村的代表,到
鄰村帶走了少女和倚克米豐納,少女取代死去的婦人成為喪妻男人的妻子,而倚克米
豐納則將取代兇手死去,一命償一命。
  兩位青少年都和這起案件無關,他們是犧牲者,沒有法庭、沒有審判,部落間的
協調不過問原因也不過問真兇,對他們來說,既然人是鄰村殺的,就要有人償還性命
,天經地義,是不是兇手並不重要。倚克米豐納在歐康闊家度過了美好的三年,他融
入了在烏默非亞村的生活,和歐康闊情同父子──甚至比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要親,歐
康闊也對少年的聰明伶俐喜愛有加。倚克米豐納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被迫與母親
和妹妹分離,他的父親和謀殺案有關,他只知道有一群陌生人來到家裡,母親哭著把
他送了出去。
  歐康闊告訴倚克米豐納他就要回家了,他不敢說這其實是長老們決定要動手的日
子,他的生命是為了得到土地女神的饒恕而被犧牲,在行刑的隊伍中,歐康闊退到了
最後頭,倚克米豐納心裡想著母親與妹妹,對隊伍裡的氣氛惶惶不安──直到死前,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當行伍裡的人舉起大砍刀,倚克米豐納害怕地哭著跑向歐康
闊:「父親阿!他們要砍殺我了!」
  歐康闊主動把哭著奔向自己的少年砍倒。
  之後他回到家,兩天吃不下飯,內心痛苦。他並非是冷血無情之人,書中也寫到
若是歐康闊能聽取長老的意見,或者向妻子們好好商量,就不會參與這次的行動,也
不必在內心兩難的矛盾處境下親手砍殺宛若兒子的倚克米豐納。
  在第一部的最後,歐康闊在婚禮上誤殺了村人,因此被放逐七年。在這段期間,
部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白人帶著新的宗教來臨,正面挑戰部落,他們利用部
落與部落之間的矛盾屠村(聽起來很耳熟,不是嗎?),對傳統的制度和信仰步步進
逼。但不是所有人都對變化摀起耳朵,有些人接納新的宗教、學習適應新的制度,有
的人依然堅持傳統的生活方式和信仰,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歐康闊一心以為在回到村落時能受到歡迎,他畢竟曾是首屈一指、名聲響亮的戰
士,他爭取最高頭銜的野心再起,在恩沃葉離開後,他的心神就放在兩個兒子的成就
上。但可惜的是,一來是時機不對,讓兩個兒子進入歐左(頭銜)社會的入會儀式三
年一次,他們剛好錯過了;另一方面,白人帶來的變化吸引了眾人的注意,這讓歐康
闊大失所望。
  當他返回村落,此時新的宗教已在惡林建立起教堂,他們沒有被伊博族信仰的穢
物傷害,教堂收容了雙胞胎和歐蘇(有點類似日本的穢多概念),顯現新的神更有力量
、是萬事萬物唯一的神──讀者可以很容易得看出作者對傳統鬼神信仰的批評,作者
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用他的筆寫下基督教與伊博族傳統信仰的差別,但他也非一味
的稱讚。烏默非亞村前後兩位傳教士的風格完全不同,第一位傳教士懂得以退為進,
願意和村落的長老談論宗教觀的差異,反對底下的伊博族的村人因基督信仰有太過狂
熱的行為,他尊重宗族信仰,第二位則是會曲解聖經的意思,對其他的「異教徒」展
現厭惡,他的狂熱更加的助長了底下人的瘋狂行徑,讓兩派信徒互相對峙,甚至多有
衝突。
  在書中,白人帶來的不僅僅只有新的宗教,還有法庭制度、學校,以及貿易。在
歐康闊流放的這幾年間,他原先生長的世界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戰士不在是村民口
中的焦點,大家的注意力全圍繞在「新事物」上,長老們對那些改變信仰的族人以及
新事物只是消極的抵抗,歐康闊難過他的宗族已變得七零八落,不再團結;他也難過
原本勇敢善戰的烏默非亞族人,如今竟變得像女人一樣軟弱,簡直不可思議(p.221)。
  由於第二位傳教士的影響,兩方人馬的衝突愈趨激烈,艾諾曲扯下了伊古古的面
具,褻瀆祖靈、殺了祖靈──他激進的行為原本是被第一位傳教士制止的──於是伊
古古集結了起來,在傳教士的面前搗毀了教堂。
  ……歐康闊感覺自己彷彿又回到舊日,那種戰士能一展長才的好時光,雖然族人
沒有同意把傳教士殺掉或把基督徒逐出宗族,但他們已經同意要付諸實際行動,而且
他們也真的做到了。所以,歐康闊似乎又快樂起來了。(p.231)
  對方當然不會放過他們,把六位領導人關了起來。在獄中,法庭的信差、獄卒等
都來自海岸邊的烏姆如,不僅部族不同、習俗不同,這些掌權的差使更憎恨著烏默非
亞,可想而知,這些關在牢裡的囚犯會受到何等的待遇和侮辱。
  重新獲得自由之後,歐康闊咬牙切齒,一心只想要復仇、以傳統部落的方式掀起
戰爭,但烏默非亞的人們已經知道今非昔比,歐康闊在集會中憤而砍下法庭差使的頭
顱,人群騷動,卻沒有出面聲援也沒有任何行動,甚至有人問道:「為什麼他要殺人?」
  歐康闊的悲劇在於他一意孤行,沒有認知到「部落戰爭」時代的結束。盡管作者
在<分崩離析>中寫下許多對傳統文化的批判,但他並非為是為了向英國低頭而寫成這
本書,而是為了讓其他人能夠了解伊博族的文化與族群尊嚴,藉由小說,他告訴眾人
伊博族並不是一群愚蠢的土著,他們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文化、自己的制度,盡管
在外來文化的衝擊下面目全非,但仍有身為一個人,任何群裔、種族、膚色的人都具
有的尊嚴。特別是某些角色的話語,別有智慧。在搗毀教堂時,一位伊古古說:「我
們不能把這件事交由他處置(指擔任傳教士口譯的伊博族,此人非烏默亞非出生),
他不了解我們的習俗,就像我們不了解他的習俗一樣。我們認為他愚蠢,因為他不清
楚我們的處世之道,也許他也認為我們愚蠢,因為我們不知道他的做事方法。叫他走
開吧!」(p.229)
  或者是第一位傳教士與長老的宗教對談、歐康闊的舅舅訓斥言論,表明「母親的
重要」,提升女性的地位,更甚者,主角好友歐耶利卡開始反思土地女神的正義,認
為某些刑罰太過嚴厲、無謂。作者藉由這些角色與主角歐康闊的差異性來展示理性、
尊重的重要,因此歐康闊的一生注定悲劇。
  除了主要劇情,裏頭的人物的「說話藝術」讓我感到非常親切,他們在談話中用
到許多的伊博族格言,常用動物擬人化來表達寓意,而有些格言和台灣的俗語有類似
之處,像是鳶鳥媽媽對牠的女兒說:「大聲叫囂咒罵的人反而沒有什麼可怕的」,等
同「會叫的狗不咬人」,還有蛇蜥因為煮出來的菜量縮水了殺害自己的老媽,發現真
相後羞愧的自殺,近似於台語中「打某菜」的意思。另一些則很有趣:油嘴滑舌的烏
龜、跳高的蜥蜴和蚊子的故事──因為蚊子和耳朵求婚不成,所以常在耳朵旁邊嗡嗡
嗡反駁牠並沒有像耳朵說的短命 (特別是夏天要到了,看見主角被蚊子吵醒的段落
真是心有戚戚焉,唉……)。他們也喜歡編故事給彼此聽,教導小孩生活的道理,展
現伊博族的創意和想像力。
  當然,除了這些,伊博族的文化傳統和我們的文化傳統也有些共通處,像是農業
社會注重人丁多寡,因此多子多孫多福氣,以及女人的地位低下、被視為男人的財產
,年輕者不能忤逆長輩……等,這些在相似的社會結構下衍生出來的共通觀念。雖然
他們的社群規模只到部落,並沒有真正「國王」、「帝王」的概念,但仍然很有意思。
  總而言之,這本書像是一個小小的伊博族傳統文化博覽會,譯者在章節附註以及
書末解釋許多額外的文化知識,書中角色面對的衝突情境也和台灣原住民相似,無論
是部落間的矛盾、傳統顛覆、流失的文化還是外來殖民者的強權壓迫、部落的自己人
借新制度的來臨趁勢而起……雖然遠在非洲,可是人類的歷史、大對小的吞滅卻不會
因此完全不同──人性如此。
  書的最後轉到白人法官的視角,他帶著高傲自大審視這些部落民,這正是一直以
來,絕大多數自詡為文明的人們在看待非洲人的看法,他的心態是這本書最大的諷刺
,也是作者想要提醒讀者的: 沒有人應當要為自己的文化感到優越,也沒有必要為
自己的文化感到自卑。
謝謝你的閱讀QAQ
BLOG:http://blog.roodo.com/funny1990/archives/57645889.html
作者: akrsw (quo vadis?)   2016-04-27 21:22:00
大推本書。他的其他書我推薦短篇小說集《一只祭祀用的蛋》和長篇小說《人民公僕》、《再也不得安寧》。
作者: Ropewalker (走索者)   2016-04-28 08:58:00
好文
作者: funny1990 (小婷)   2016-04-28 15:06:00
好的,我在找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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