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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來緩慢產出的書評,終於接近百篇,這數字剛好方便做分析:
派圖顯示,我的閱讀偏好以西洋作品為主(約占半數)。嗯,不難
理解....異國、遙遠的文化衝擊感是很自然的閱讀趨力。再來是
日本文學~占五分之一左右。可能....日本作品裡一向的“菊與刀”
神秘特色(即優雅的菊花與冰冷的寒刀相互對抗的矛盾),那種能
帶給讀者完全不同閱讀感受的特色吸引了我。日本作家蠻多都是
這種“寫作分裂症”的患者,乙一更是當之無愧:他一面是光明
療癒系的“白乙一”,救治著極度孤立者的內心;一面是冷酷暗黑
系的“黑乙一”,摧殘著弱小無援者的情感—以極度的暴力。
這樣溫柔與暴烈兼具的衝擊力,加上簡潔犀利的筆鋒,瞬間便能將
初次閱讀者的心牢牢磁吸住。乙一的簡潔力一如其名,僅簡單幾筆
便勾勒出憾動人心的場景,渲染出使人膽戰心驚的恐怖氣氛。他的
寫作題材不脫痛苦、扭曲、荒謬與怪誕,但因著高明的文字駕馭,
不很特殊的素材也被處理得充滿意象之美、語言之美,這位具有
文學天賦的奇異分裂症者,時而清新空靈、療癒溫暖;時而華美
豐盈、暴力美學,像在演奏交響樂似的,不斷地製造驚喜。
都說牛逼的經典必得有個氣勢不凡的開頭名句。《ZOO》是這麼開頭
的:
媽媽要殺我的話,會怎麼下手呢?
或許老樣子拿硬物敲我的頭;
或許一樣動輒掐住我的脖子;
還是把我從公寓陽臺推下去,再偽裝成自殺?
很難不繼續往下看吧?是什麼樣的一位作家,能那樣若無其事地描寫
著動魄驚心?還眼也不眨地凌虐著無依弱勢者?不覺間,想一窺究竟
的好奇,悄悄引領人跟著乙一的腳步,展開一場瑰麗的奇幻之旅。但
雖然是因未知的誘惑而讀,在旅程的終點,餘韻無窮的震撼感卻讓人
想再次回味。乙一的感動力不止於奇詭,還有許許多多其他元素—
悲憫的胸懷
語言藝術的天分是魅力作家不可或缺的,然而僅有文字功力、卻無
人生高度的作品,仍是索然無味的。《ZOO》有好幾篇作品,出現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大師風範,其中以《小飾與陽子》和《SO-
far》最為出色。
前面的”開篇名句”便出自《小飾與陽子》。以性格迥異的同卵雙胞
胎為題材,其使用“對比”的修辭手法,意圖相當明顯,乙一塑造的
這兩位對比角色絕對鮮明,創造出的感受也夠強烈。完美的文學結構
沒話說,讀了之後會震顫地領悟到,原來作者想要凸顯的角色並非
第一人稱的陽子,也非截然對比的小飾,而是雙胞胎的媽媽。罪惡的
源頭來自於她的“分別心”,或許世間不存在這麼一位極端偏心的
媽媽,但極致的誇飾手法,讓人深層地反思,日常生活裡無意識的
分別心,對他人的傷害性,也許遠超過我們的想像啊!
《小飾與陽子》的文學性是如此地優秀,然我心中的神作卻另有所選
,是的,《SO-far》是心中的最愛!《小飾》用的是非常討喜的對比
手法,《SO-far》用的則是譬喻。但她的譬喻也太棒了!作者的想像力
簡直不可思議!譬喻的精準性也教人五體投地,夫妻之間的疏離,由
細小的事物起始,以小孩為敘述者,純淨的眼光所觀察到的整個過程
,父母之間的漸行漸遠,加諸在孩子身上的殘酷撕裂,是自私的大人
難以體會的。乙一的文字非常清新乾淨,但讀完後心痛的感覺卻久久
難忘。
語言的魔術趣味
《ZOO》選輯了好幾篇本格推理的作品,如《尋找血液》、《Closet》
、《七個房間》等。其中《Closet》算是非常純正的本格,就是那種
讀完會咒?道「啊!被騙了!」的東西。利用思考盲點寫成的這部作品
,相當有趣。
一直讀到最後謎底揭曉,讀者才會意識到被自己先入為主的概念給誤導
了,根本一開始就掉進作者的文字陷阱裡,恍然大悟之際卻為時已晚..
這一篇的閱讀感受,很像是乙一在你面前表演了一場精彩的魔術,那個
古董衣櫃就是他用來作為道具的神奇寶箱。
本格推理雖不耐看(戲法拆穿了就不值錢),但乙一在這幾篇運用了
無厘頭、黑色幽默、巨大心理壓迫等不同的語言形式,重讀即使少了
解謎快感,還是很有閱讀樂趣。
不可思議的想像力
除了前述《SO-far》的絕妙譬喻,《ZOO》這一篇的發想也令人嘆為觀止
。表面上,屍體逐日腐爛的畫面、瘋狂尋找“真兇”的宅男,像是在
精心詮釋變態邊緣人的社會推理作品,但過度堆疊的情節,又讓人不免
生疑:乙一這麼具有剪裁力的作家,為何要如此多費筆墨?很快地藉由
埋藏在段落之間的幾個伏筆,讀者會發現努力演著獨角戲的人,並非殺了
女主角的那位御宅族,而正是你我—完全明白犯錯者是誰,卻無法承認
事實;內心深處渴望著救贖—當著自己面揭發出罪行的誰誰誰。然而這樣
的救贖是不存在的,永遠無法正視問題的自己,得永無止境地演下去,
為了應付日復一日的疲勞奔走,只能繼續偽裝自己、無奈地運行在重覆的
軌道上。這篇小說被編選在後半部可能也別有用意,如果她是整部短篇
選集的開篇,還沒認識乙一的讀者們,恐怕就領略不出作者的深意。
讀完有如珠玉寶盒的《ZOO》,又找了《GOTH斷掌事件》來看,不知為何
那種鐵粉的心情,完全沒有出現在這一本的閱讀過程中。是早慧的乙一
歷練仍不足,無法讓創作水準保持穩定?還是乙一的特質只適合寫精緻的
短篇?有待來日有機會再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