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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想當相聲師,如果國中時沒有遇到我的搭檔,我還會成為相聲師嗎?未能打造
出一個光靠相聲也能糊口的環境,我不打算歸咎於任何人,更不打算怪罪這個時代。在世
人看來,我們或許連二流藝人都算不上。但是,如果有人揚言『我比較有趣』,那麼就算
一次也好,我希望對方上舞台試試看。我壓根沒有『有種你試試看』那種自大的心情。我
只是希望對方親身體驗一下,眼前的景色驟然改變的感覺。我希望對方體驗自己的想法無
人會笑時的恐懼,和自己的想法博得某人一笑的喜悅。
耗費長時間一直在做沒有必要的事情很可怕吧?在僅此一次的寶貴人生中,挑戰或許會完
全沒有結果的事情很可怕吧。排除無謂的徒勞,也就等於是在迴避危險。無論是膽小、自
作多情或是無藥可救的笨蛋都行,總之只有敢站上充滿風險的舞台,全力向顛覆常識去挑
戰的人,才能夠成為相聲師。光是能明白那種就已足夠。透過這耗費漫長時光的莽撞挑戰
,我認為已得到自己真正的人生。」(P179)
《火花》的作者又吉直樹,我僅僅知道他也是名相聲藝人,從未看過其節目。倒是聽聞過
他在得芥川獎後,因為日本人普遍對作家「老師」的尊敬,搭檔不敢輕慢的逸聞。所以當
小說中出現以下的論調,不免有些出戲:
「不能被笑,要逗人笑。這句話雖然聽起來很酷,但這不是可以從後台休息室洩漏出去的
話……因為如果觀眾聽到那句話,就很難發自內心覺得好笑對吧?人家會說,那個人裝得
很笨,其實很聰明。本來,這就是觀眾不用知道的事。如果知道了,就會產生新的判斷基
準吧。其實什麼都不想,只要能夠讓人大笑,覺得這些人好笨就行了。否則讓觀眾自己發
現『其實是被逗笑』,那就太可惜了。」(p76、77)
會覺得等等,當搞笑藝人的作品太高端大氣,會不會跟本行衝突呢?尤其又吉直樹在
Piece (搞笑組合)內,又是裝傻捱罵的定位。會這般猜想,反之而觀,亦是某種真切入戲
吧。整本《火花》以底層藝人德永,在煙火大會的舞台上遇到前輩神谷先生,拜他為師,
兩人的互動與人生為主軸。德永視神谷先生為真正的藝人,真正的相聲師,竭力極力想到
得到對方認可,但是,作為讀者,我卻很難真心認同德永的欽佩何在。
沒錯,神谷會說出一些很機智、很有意思的話,率性不羈,可他本身卻是名無賴、軟爛男
,靠女人養,靠魔法小卡而活,甚至連事業經營,除了年資外,好似也沒有比德永來得超
前多少,到後期更是因為他自身的不願妥協,更為沉淪,反倒落後了。倒是德永雖然沒有
大紅大紫,但至少小小成功了一段。(話說我討厭書封文案,感覺誤導了走紅的程度)
以至於,我會覺得德永是不是在煎熬迷惘之時,自己塑了一座泥像?自己擅自把人推上了
高壇?神谷是否擔當得起這樣的欽佩仰望?是否值得德永無視那些混亂無責任,專注敬仰
他的純粹任性?是否值得德永回頭自我譴責自身的中庸無個性?我對於小說人物的決定,
是難以認可的。
(但也可能我對於神谷跟真樹小姐的關係怎樣都是沒辦法認同,對這人物的評價很糟吧,
話說德永感覺對這兩人的關係其實也不是很喜歡,只是非當事人不好逾越,擅自判定是非
)(某一部分,這種寫實性也是小說的優點)
怎麼說呢,感覺自己八成對無賴派的作者很難認同,最近也意識到自己本質是個認真積極
又保守的人,所以對於某些拖拖拉拉、發豪語,卻做不了什麼的人,會同理地實在有些辛
苦。神谷八成就是這,戳到我的底線。也因此當德永一再分析其性情,一再對神谷先生的
才華憧憬仰慕時,我都覺得,值得嗎?會覺得有些分析未免太煞有其事,未免太美化對方
了,比如:
「神谷先生沒有那種限制。並不是因為肆無忌憚講黃色段子這種行為很有趣,純粹只是在
表演有趣事物的過程中,剛好發生猥褻的現象而已,因此他絲毫不覺得有必要予以排除。
」(P95)
我大略可以明白為何謹守分寸,排除色情部分的德永,為什麼被神谷先生斥責是「不良」
,因為他沒有把有趣放在最前頭,被尺度限制了。可某一部分,我又覺得,神谷的無所拘
束,之所以被德永高高崇拜,可能只是很單純因為他不是那種人吧。人總是會對有辦法做
到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情的人,予以崇拜。但感覺這樣反而像是去質疑德永的眼光,只能說
神谷的確有些特別點,敢作常人不敢為之事,但要放上神壇?呃,可再三思啦。
整本小說寫得最好的,私以為是當德永的相聲組合獲得一些些名氣時的心境描繪,那不是
狂喜,不是遲來的如願以償,而是某種心知肚明,這樣的明亮景況不會延續太久的了然於
心。類似像又吉直樹在訪談節目《情熱大陸》中說,「我現在能寫段子,能表演,還能出
書,是因為有過那充滿意義的十年吧。像垃圾般虛度的那十年實在太漫長了,出書後雖然
被一種『哇嗚!』的氣氛包圍,但我並沒有飄飄然的感覺。」
這種並未飄然,並未得意,而是明白自己不過是在時光浮沉,人生難測下,偶爾短暫眾人
被撈起、被見到,不可自滿自負的謙卑,方是小說的潛沉廣闊。我想起了同樣是藝人所寫
,星野源的《從生命的車窗眺望》,和一般人設想的五光十色的精采生活不同,星野源的
散文充斥的是一股腳踏實地過生活的平緩底氣,看著他寫在咖啡店工作,被柴犬萌翻的心
情,與常人無異,可那正是所有表演者的本真面目,一個人要能打動另一個人,必須他也
只是一個人。
摘錄:
P183、184
相聲不是一個人能夠表演的,一定要有兩個人以上才行。不過,我認為只有兩個人也做不
到。有時我會想,如果說,世界上的相聲師只有我一個,我還會這麼努力嗎?周遭有太多
厲害的傢伙,所以我們才會想著要做他們也沒做過,或者接續他們所做的,對吧?那樣子
,已經等於是共同作業了。在同世代中走紅的或許只有一小撮人。但是,會被拿來和周遭
比較,創造出獨有的東西或是被淘汰對吧?這種壯大的比賽有明確的勝負,所以才有趣。
不過,被淘汰的傢伙,也絕對有其存在的價值。或許也有人會認為早知道就不做這行了,
但如果要問:除了冠軍組合以外都不應該從事這一行嗎?絕對沒有那回事。假使只有一組
藝人,我想絕對也不會有趣。所以,哪怕只有上過一次舞台,這種人也是絕對必要的。而
且,所有的藝人,都有人在背後推動他們成為藝人,也許是家人,也許是戀人。
P194、195
「不了解您的人,說不定會以為您就是那種人,因為他們沒有別的方法來認識您。因為人
們的判斷基準,首先就是看您的那種行為。我知道您沒有惡意,但是我們無法完全漠視世
人。漠視世人,也就代表不懂得體貼關心人。那幾乎與不好笑是同義詞......我知道神谷
先生完全沒有歧視的意思。覺得男人巨乳很有趣的發想,和性別歧視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那個我都知道。但是,會被人混為一談。或者對人造成同等性質的不快感。雖然不知道
我們是事先已有這樣的偏見,還是有潛在性的厭惡感,總之和我們內心微妙的歧視互相連
結,令神谷先生的行為變得無法原諒。」
P198、199
這時,比起宣讀贊助商名稱時聲音略顯活潑的大會播報員,替觀眾告白:「千惠,這些日
子謝謝妳。我們結婚吧。」人人都屏息以待。
下一瞬間,夜空升起的煙火實在不算華麗,給人的印象非常不起眼。如此一目瞭然地親眼
目睹企業與私人的財力懸殊,令我不禁笑了出來。我並不是瞧不起人家,我笑的是付出的
代價無法反映『愛情』,這個世界壓倒性的無情。不過,下一瞬間,傳入我們耳中的,是
與之前難以相比的如雷掌聲和歡呼。那甚至凌駕於煙火的聲音之上。大家為了祝福二人,
為了不讓他們丟臉,竟然通力合作。神谷先生和我也用力拍手,直到凍僵的手心變得通紅
。
「這,就是人哪。」神谷先生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