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wan Guan
《滾滾紅塵》的修復版在Netflix上架了,於是,多情的看客們就又把三毛和張愛玲拿出
來比較。這可怎麼能比?她們是多麼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啊。
若是有機緣巧合,「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她們在某個場合遇見,會說一句:「
哦,你也在這里嗎」?
我覺得不會。
雖然,張愛玲寫過《傾城之戀》,三毛寫過《傾城》,同為傾城女子,但,她們心靈的底
色卻大大不同:張愛玲的心靈是真正的「白茫茫大地真乾凈」的蒼涼;而三毛,因為從小
有原生家庭的愛做支撐,她的心靈,始終是紅橙黃綠、春暖花開的。
某年,三毛看張愛玲的《燼余錄》,當她讀到張愛玲在香港淪陷期間被派去做臨時護士,
自私的抱著肥白誘人的牛奶瓶對病員不耐煩的情節時,大呼喜歡,因為她說,她看到了人
性的真(看到此,我簡直如鯁在喉)。
後來,三毛以張愛玲為原型寫了電影《滾滾紅塵》,這部電影囊括了當年金馬八項大獎,
卻偏偏沒有三毛操刀的最佳編劇獎。對偶像滿心熱情的三毛,落空了所有的想像]我在
內心大笑三聲:評委真英明)
三毛自殺後,張愛玲頗不以為然的說:她怎麽自殺了。
我一點都不奇怪她們對對方的態度,很真實:三毛很三毛,張愛玲很張愛玲。
回顧張愛玲的成長史,你會發現,她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消極主義者,她奮鬥過,可每一次
的奮鬥都拗不過命運的捉弄。因此,她才說:「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也是倉促的,已經
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她又說:「生命有它自己的圖案,我們唯有臨摹」。
這是多麽痛的領悟!
也因此,她會說「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而對人,張愛玲始
終心存疏離。
張愛玲的筆下,沒有純粹的愛情,僅有一部《傾城之戀》是大團圓的結局,可還是充滿了
算計和戰爭促成的巧合。好作家一定是對自己夠狠、夠誠實的,她只肯寫她信、她懂的世
界,人世待她薄涼,她不會昧著良心說這世界好溫暖好感人。她只會說:「生命是一襲華
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蚤子」。
三毛比張愛玲就幸福太多,盡管她在家裡的孩子中最不省心,父母還是給了她無限包容與
呵護:從小是學渣,數學完全不會,被老師羞辱之後,再不去上學而休學在家。父母將她
轉入美國學校,學鋼琴,學畫畫,心理治療醻ㄔH失敗告終。再後來,抑郁、割腕自殺
,成長路上一直沒消停。連她自己都說:「父母對她用盡了一切愛和忍耐」「只要我活著
一天,媽媽便不肯委屈我一秒」。
就因為得到過太多愛,才會對世界有那麽多的信任——三毛完全不怕和人打交道:她可以
在1990年那樣的政治環境和社會風氣下,拎著一隻皮箱不請自來的住到了新疆軍區歌舞團
王洛賓的軍人宿舍,完全不管不顧不思不想這會給對方帶來多大的麻煩(我媽媽年輕時曾
是王洛賓先生的學生及同事,用當時周圍圈裡人的話說,這是要八旬老人的命啊。121天
後,老人在,三毛去了)可也就是因為生命中有了愛托底,三毛的文字里才永遠有熱乎乎的能量在流動。於是,她
在《傾城》里寫下對一見鐘情的瘋狂與不管不顧:「風吹過來,反面吹過來,吹翻了我的
長发,他伸手輕拂了一下,將蓋住的眼光再度與他交纏。反正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
活了,不想活了......」
三毛與張愛玲,因為際遇太不同,也就造就了個性上的大不同:一個既溫暖又能「作」,
一個既冷傲又自律;一個不管怎麽「作」都會有人給兜底,一個從小只能看著身邊的人們
「作」;一個對生活入戲太深才不管別人怎麽看,一個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入戲太深而鬧了
笑話。
但她們的共同點都是真,對文字、對自己,都真實。被人性深深失望過的張愛玲不會去矯
情美好,被愛無限包容過的三毛不會去故作高冷。所以,她們都各自成就了獨一無二的自
己,完全不可能被超越和複製。
這世界就像一個被蟲子蛀過的蘋果,三毛會用手掌把那個蟲眼捂住,把最漂亮的那一面轉
到你面前說:寶貝,蘋果很甜!
而張愛玲,會毫不客氣的把那個蟲眼轉過來對著你說:每一個蘋果都有蟲眼,沒有例外。
如果在天堂,她們遇見,會做朋友嗎?我覺得不會。因為她們彼此相信的東西對方都沒有
見過,三觀不同,無法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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