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有情無緣]
殷浮白一路下山,胸口一路銳痛不已,鮮血不住自唇邊點點滴下。體內經脈亦是糾結
成一團,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早先練習寸灰內勁之時,他亦曾感覺胸口間或有些疼痛,但不久便即無事,他執著劍
法,更是未曾多想。袁樂游身死之時,他亦曾在她墓前心痛嘔血,但他當時只道是憂能傷
人。
原來一切早有徵兆,他一早便已身受內傷,只是他自己不知。
縱然提一分內力,胸中銳痛便增一分,但此刻已無選擇。中途亦有崑崙弟子攔他去路
,但哪一個能攔寸灰之威?輾輾轉轉,終是到了山下。尋了個山洞,也不管是否有野獸隱
蔽其中,一頭鑽了進去,便暈倒在地。
天冷冷,風颯颯,山洞中白衣年輕人全無知覺,只是右手裡依然緊握著流水劍的劍柄
。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殷浮白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面前一片蒙隴,想是外面已然天黑。他掙紮著坐起身來,只這一個動作,胸中再度銳
痛如狂,「哇」地一聲,一口血直噴了出來。他剛起身,被這陣疼痛一刺,「砰」地一聲
又摔倒在地,眼前金星亂冒,再也掙扎不動。
隱隱約約中,他忽地聽到外面有矇矓歌聲傳來,是個蒼老渾厚的聲音,似有些熟悉,
前面聽不分明,只依稀聽得最後兩句。
「人間世本荒唐,戲夢一場,醉花間又何妨,一枕黃粱。」
一個人舉著一支蠟燭,走入山洞,這人衣衫襤褸,手中拄了根手杖,杖頭掛了個酒葫
蘆。殷浮白一怔,這人他識得,竟是當日裡玉虛峰下那個老乞丐,後來在馮雙文排兵器譜
時,三人還曾喝過一次酒。
那老乞丐也不言語,徑直走到他面前,兩根奇長的手指直搭到他脈搏上,殷浮白一抖
,只覺這老乞丐手指冰冷之極。
那老乞丐搭了他脈半晌,燭光映襯之下,殷浮白只覺他表情十分凝重。
雖然面上污穢不堪,仍可見他兩道眉頭緊緊皺起。
過一會兒,那老乞丐改搭他另一隻手,又過了良久方才放手,皺著眉頭道:「你練的
是什麼內功?」
殷浮白心想:原來這老乞丐也懂武功?再一想自覺瞭然,這老乞丐常在崑崙山下,多
半是一位崑崙前輩。他雖然對一清子極是痛恨,卻不牽連崑崙他人。便道:「是我為一套
劍法自創的心法,我叫它做寸灰劍。」
老乞丐哼了一聲:「你懂不懂內功?」
他說話頗不客氣,殷浮白素來尊重長者,也不介意:「從前確未怎樣學過,只覺得這
樣練頗有威力,便這般練了。」
老乞丐忽然嘆了一口氣:「難怪,難怪!」他不再多說,便走出了山洞,這次過了良
久方才回來,帶了許多食水,向洞中一擲。
殷浮白未想當年兩壺酒,竟換來今日救命人,連聲道謝。
他在山洞連續休養了三天,竟未被人發現,吐血的癥狀終於有所緩解,但胸口那陣銳
痛卻一直未曾消解。那老乞丐又來看他,這次除了食水外,還帶了蠟燭、繃帶等生活用品
。看了殷浮白一會兒忽道:「你這小子的名頭最近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你到底幹了什麼
驚天動地的大事?」
此事於殷浮白一直鬱結於心,面前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想也不想,便將袁樂游與
七大劍門之事一一道出。那老乞丐默默傾聽,並未打斷,只是聽他講完,方才不緊不慢道
:「雖然你這般說,但外面傳言,可和你說的,大不相同啊。」
殷浮白瞬間想到崑崙山頂,一清子那一番言談,霎時氣得臉色煞白,胸口銳痛再增:
「我沒有說謊!」
老乞丐摘下酒葫蘆,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酒:「你有證據嗎?」
殷浮白怒道:「沒有,又如何!你也要殺了我麼!」
老乞丐放下葫蘆「為何要殺你?你多說活不過三年,用我動手?」
殷浮白怔住,只聽那老乞丐又道:「難怪你這門劍法威力十足,連闖七大劍門無人能
破,原來是你不懂內功,胡亂創建心法所致。此法見效雖快,威力雖大,卻是拔苗助長。
眼下你體內經脈已亂,內傷沉重,大羅神仙也救不得你了。」
殷浮白這下全然怔住,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他才二十十幾歲,正是一個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光。
「我又何必騙你一個晚輩!」老乞丐咕咚又喝了一口酒,「你體內內力糾結,經脈錯
亂,你自己就一無所知?我看至少半年之內,你都無法再動武,否則,你就等著現在送命
吧!」
殷浮白怒道:「我不信!」他年少氣盛,竟然當即便催動內力,只是方一催動,又一
口血直噴出來。他只覺眼前一黑,再度暈倒。
這次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是躺在一戶農家的床上。
那對老實憨厚的農家夫婦說是答應了一位崑崙前輩照料他。又捧來一碗藥,說是按那
前輩留下的方子抓的。言談之中,對那人十分尊敬。
殷浮白心道必是那老乞丐所為,此時已無力掙扎,只得將藥喝下。這藥對他內傷雖無
幫助,卻也多少緩解了幾分胸口劇痛。
他無力離開,只得停留在這小院之中。那兩名夫婦對他照顧得十分慇勤周到。只是當
他問到那老乞丐身份為何時,兩人卻都閉口不言。
他躺在床上,默運內力,覺察到自己經脈確如那老乞丐所言,已然損傷得七七八八,
性命僅餘三年之事,只怕決非虛言。
「哈……」他緩緩一聲苦笑。
此事怪誰?從未認真教過內功的師父?未曾督促過自己的師兄師姐?將楓葉冷冊子隨
意擲給自己的袁樂游?不不不,這些事情與他們有什麼關係,是自己不知輕重,胡亂練功
。一切的根源,都是在自己身上。
他合上雙眼,一行淚水慢慢落到枕上。
抱歉,袁姐姐,只怕不能為你復仇了。
就這樣,殷浮白足足在這農家小院裡休養了半年,直到半年後,他方能如常人一般行
動。武功雖還勉強能用,但寸灰劍法,卻再難使出了。
他心灰意冷,此刻仇已難報,性命不久,便向那一對夫婦道謝告辭,慢慢地向滄浪水
而去。
縱然一切都已不復,我到底還有家可回。
往日裡不到半月便能走回的路程,他花了兩個月才回到洛水之畔。
此時已然入冬,白雪紛飛,天地萬物一片皎潔。他尚未回到滄浪水,卻已見大雪中一
行紅妝,鑼鼓喧天,喜慶之極。他不禁抓住路邊的一個老者:「老人家,那裡為何如此熱
鬧?」
老者笑呵呵地道:「小公子,今日是滄浪水兩位門主大喜的日子。可熱鬧著呢,多少
江湖人物都來慶賀,你也是來祝賀的麼……小公子!」
在他身邊的那位小公子忽地面色慘白,一口血,直濺到他的白衣之上,彷彿綻開了一
朵鮮豔的花朵。
他曾經為了嚴妝少一把劍而遠走寧古楚海,也曾為她在玉虛峰頂面色一變對敵一清子
,他並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做,只知道妝姐是他心中最重的人。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相思……已絕……
滄浪水這一次婚禮,操辦得十分熱鬧。雖有當年殷浮白得罪七大劍門之事,但滄浪水
這些年來在江湖上亦有聲名,仍有許多江湖門派前來道賀。
崑崙代掌門一清子雖未親身前來,卻派弟子云荒送來一份賀禮。江湖中人見了,無不
讚揚崑崙果然是名門正派,氣量如海。
那投身滄浪水的常不修領了個招待賓客的職務,眾人無不好笑。但常不修因著看重嚴
妝的緣故,竟然並沒有口出不遜,辦得甚是妥當。
鳴蟬衛長聲今日也來恭賀。他出身名門,風度極佳,見到龍在田後笑道:「早年裡,
我亦曾對嚴副門主心許,但今日方知,二位門主少年相知,共創滄浪水,這一番互助互成
方是佳偶天成,小弟自愧不如。」
龍在田心下得意,拱手一笑:「衛三公子客氣。」
新郎倌在外面忙著招待賓客,新娘子卻只能留在房中,這一日裡嚴妝打扮得十分嬌美
,只是紅巾遮頭,外人卻看不分明她容貌。
白茫茫的大雪紛紛揚揚落於天地之間,她思緒如雪飄蕩,又回到了當日裡龍在田向她
求婚之時。
在龍在田尚未歸來時,殷浮白在崑崙山上那一番所為便已傳遍天下。
這名兵器譜榜眼先闖六大劍門,後闖崑崙山,在一眾高手包圍之下猶能逼殺一清子,
後又全身而退。而他所使那一套威力無窮的寸灰劍法更是震驚天下。需知劍聖之劍法雖然
在殷浮白之上,但其成就乃是內力、劍法、經驗沉澱多年積累下來的結果,猶在情理之中
。這殷浮白卻是年紀輕輕自成傳奇,所創之劍詭異近妖,實已超出想像的極限。
然而那神奇之極的寸灰劍法卻再也未曾現於江湖,殷浮白就此無聲無息地消失。龍在
田歸來之後,滄浪水一派下了許多工夫四處尋人,嚴妝更是遠至北疆。然而她手中全無線
索,又如何能尋得殷浮白蹤跡?
過去這些年,她一直以為殷浮白是一隻風箏,無論飛得多遠,線的另一端總是留在自
己手裡。然而當殷浮白兩載不歸毫無音信的時候,當她發現殷浮白與袁樂游私下有交情的
時候,當她得知殷浮白為了袁樂游殺上七大劍門的時候,她終於一點一點對這個認知產生
了懷疑。只有憑藉著緊握當年殷浮白與她交換的止水劍,方能增加一絲絲的信心。
然而,當殷浮白在半載內再無音信,當她遠赴北疆卻全無消息之時,連這一分信心,
終於也不復存在。
逝水東流,韶華易老,嚴妝轉眼看向桌上的銅鏡,鏡中容顏若與同齡女子相比,雖仍
是個中翹楚。然而若與當年那個敢闖泰山峰頂的美豔女子相比,卻已是頗有不如。
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年華,已然慢慢地離她而去。而在這段年華裡,她最重視的那
個人重視著劍,重視著旁人,卻始終未曾留在她身邊。
龍在田緩緩從她身後走過來,一隻手按在她肩上:「阿妝。」
她沒有回頭,只輕輕叫了一句:「大哥。」
龍在田斟酌著言辭,終於慢慢開口道:「不要再等著小白了。」
嚴妝猛然一震,轉過頭來,龍在田卻沒有在她面前退縮,而是道:「小白很有可能不
會回來,即使他回來,也不再是過去的小白了。」
他說:「阿妝,其實你很清楚這一點,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嚴妝怔住,不發一言,面上神色幾度變幻,卻終究沒有反駁。然而龍在田的下一句話
,卻再次徹底打破了她面上的平靜。
「阿妝,嫁給我吧。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物事只有三樣,你、小白和滄浪水。現下
我們已經失去了小白,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嚴妝從未想過此事,素來精明的她一時竟有些口吃:「大哥,你……」
龍在田默默看著她,似在思量有一句話當不當講,最終他還是開了口:「阿妝,你知
不知道,我從小時便喜歡你,已經喜歡了這許多年啊。」
這一年白雪紛飛之時,滄浪水兩位門主成婚,郎才女貌,羨煞武林。
龍在田在前方忙碌,嚴妝兀自在房中靜思,而秦興身為滄浪水大弟子,自是忙個不休
。云荒雖是客人,但因與秦興交情好,也就一起忙裡忙外。好容易窺到一個空隙,兩人才
有機會坐下來喝杯茶,吃幾口點心。
秦興甚是歉意,道:「對不住,你原是客人,倒要陪著我忙來忙去。」
云荒揮一揮手:「廢話。」好在秦興知道他的脾氣,卻也不在意。只嘆了口氣道:「
唉,若是小師叔此時也在便好了。」
從滄浪水弟子到道賀的賓客,這一晚,只有秦興一人提到了殷浮白。
云荒一挑眉:「你師叔是個難得讓我服氣的人,當年玉虛峰下……」他嘆口氣,想到
因那一套驟雨劍法,玉虛峰下秦興大敗自己的經歷。
秦興甚是惶恐:「當年……」卻被云荒一攔,不以為意道:「當年我就是敗了,這有
什麼。咱們最初在滄浪水裡打那一場,你這人死纏爛打,我不屑是真的。玉虛峰下那一場
你敗我卻是憑的真本事,有什麼好說。」
秦興訕訕一笑:「但當初你放走小師叔……還是要多謝你……」
當時殷浮白被清靈一脈攔住,云荒中他一劍,殷浮白這才有機會脫出重圍。但秦興後
來方知,這一次受傷,實是云荒有意為之。
云荒卻道:「我也不單是想幫你們,而是我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對。」
秦興一怔:「什麼?」
云荒擰著眉喝下一口茶:「凝云劍想找幫手,武當派那麼多人可以找,他為什麼要找
外派的人一起去對付袁樂游?」
秦興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道:「多半是他與這些人交情較好。」
云荒嗤之以鼻:「交好個屁!凝云劍這個人,但凡武藝差些的人,都不在他心裡。薛
連、冷玉這些也倒罷了,錢之棟那種功夫,也能人他的眼?」
這道理其實十分淺顯,但是當日崑崙山頂眾人被仇恨矇蔽,反是云荒這等置身事外的
,想得分明。
他話音方落,忽聽外面有一個爽朗的聲音道:「未想小道長年紀輕輕,竟也是個見事
極明的人物。」
鑼鼓喧天,燈綵滿地。
良辰已到,賓客齊臨,嚴妝鳳冠霞帔,姍姍而出,與新郎裝束的龍在田在廳堂之上三
拜之後,忽聞窗外傳來一陣極悅耳的琵琶聲音。
這琵琶聲音幽微婉轉,款款深情。有那識得音律的賓客,曉得這是一曲司馬相如琴挑
卓文君的《鳳求凰》。演奏的這人手法高超,將那一派曲折之處演繹得極是深切。龍在田
雖不曉得名字,亦覺動人,卻忽見嚴妝身子輕顫。他詫異看去,卻見一滴淚水,自紅巾下
落到那隻素手之上。
琵琶聲音忽又一轉,華美清越,歡喜悅人,卻是轉為《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室宜家。正是一首送新嫁娘的妙曲。隨著這琵琶聲響,一名身穿洗得發白
的藍布衣的男子手抱琵琶,颯然而人,笑道:「衡陽馮雙文,恭喜二位門主連理枝諧,花
開並蒂。」
這人衣著雖然樸素,但風度極佳,「衡陽馮雙文」幾字更是震動全場。眾人都想,滄
浪水好大面子,衛家祝賀不提,這衡陽馮家竟也來了!
龍在田亦是動容,忙回禮道:「原來是馮公子,實是貴客,滄浪水榮幸之至。還請入
座,且飲一杯水酒。」
馮雙文笑道:「酒自然是要喝的。但在下此次前來,實是另有一要緊事想與二位門主
商議,不知二位門主可能容情一敘?」
龍在田皺緊雙眉,但對方畢竟是衡陽馮家人物,不好當面駁回。嚴妝卻覺此人聲音煞
是熟悉,但因頭遮紅巾,不好當面查看。馮雙文微微一笑:「嚴門主可還記得當年玉虛峰
下,『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否?」
嚴妝一怔,旋即道:「馮先生,請進。」
三人延至一間靜室,嚴妝自也除去紅巾。馮雙文道:「兩位門主,大喜之日前來打擾
實在是冒昧之極,還請見諒。」說罷先行了一個大禮。
縱然龍在田心中確有不快,見他態度誠懇,也連忙攙扶:「馮先生客氣,卻不知到底
是有何要事?」
馮雙文道:「此事,實與貴派之殷浮白有關。」
龍、嚴二人不由面面相覷,馮雙文又道:「實不相瞞,當年是我為浮白辨認出七人合
攻袁樂游的證據,惹出這一番是非,我亦是十分愧疚。」
此事令人震驚,馮雙文續道:「殷浮白是我好友,以我瞭解,實覺他不會做出此事,
近日終於得到證據,二位門主,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這番話說出,二人更是震驚。龍在田說不出話,嚴妝身子顫抖,但終是開口道:「小
白……殷師弟我已尋了他很久,卻始終未見到他……」
馮雙文一奇:「我查到他最近曾出現在這附近。你二位是他最親近之人,他不回滄浪
水,還能去哪裡?」
嚴妝默然不語,馮雙文看出她實非做偽,卻也不好多說。一眼卻掃到掛在牆上的止水
劍。因今日大婚,刀劍不吉,因此嚴妝把它掛在牆上,馮雙文見上面圖案,甚是驚訝,問
道:「嚴門主,這劍鞘你是從何而來?」
嚴妝猶豫片刻,方道:「殷師弟贈我……」
馮雙文剛要接上一句:「你可知這上面圖案是何含義?」卻見嚴妝驟然間臉色大變,
手上拿著一張紙條,抖個不住。
那張紙條不知是何時出現在房中的,半壓在硯台下面,雖是龍嚴二人皆熟的字跡,卻
有些顫抖。
「大哥,妝姐,恭喜你們,我一切安好,勿念。殷浮白字」曾經半生相許,終究各奔
東西。
[第十四章 付一笑]
萬念俱灰的殷浮白,孑然一身回到了深沉雪。
他的內傷癒來愈重,吐血的癥狀一直未曾緩解,他心中暗想:反正只有三年時間,何
必留在滄浪水,讓彼此心傷?
深沉雪內蓮花已落,湖畔積雪皚皚,袁樂游的墳上亦是堆滿積雪。他推開自己曾住過
兩載的木屋門,「吱呀」一聲響。發現屋內已然滿是灰塵。
他從湖裡打來一桶冰冷刺骨的湖水,慢慢將屋裡擦拭了一遍。然後他拾了些柴,在屋
中的爐子內點燃,於是木屋中總算多了幾分人氣。
他回到湖邊,破冰後撈了兩條魚上來,又打了點水,煮一煮喝掉。魚也並未如何精細
處理,只胡亂去了鱗,烤一烤便吃下肚去。
此後這些日子裡,他不是躺在房間出神,便是坐在湖畔發呆,偶爾他也會想起自己這
一生。他一生好劍,終究不過是創了一套害人害已的劍法;他一生重情,但袁樂游因他而
死,嚴妝終是嫁給了旁人。
他茫然失措,索性不再深想,連流水劍都被他擲到一邊,不願再見。心中只想:在這
裡過一天算一天,哪天內傷發作,死在這裡,也就是了。
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這一天他躺在床上,不知不覺睡著,夢裡他還只是
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新學會了一套劍法,三招便挑飛了龍在田的手中劍,嚴妝在一邊笑著
稱讚他。
這夢真好,他迷迷糊糊地想,只是尚未聽到嚴妝對他說了些什麼,便被外面一陣清亮
的琵琶聲吵醒。他揉著眼睛,踉踉蹌蹌走了出去。卻見大湖之畔,站了個穿著洗得發白的
藍衫男子,手裡抱著一把琵琶。
殷浮白意興闌珊地停住腳步,往地上一躺,冰雪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
馮雙文覺得有趣,走了過來,調轉琵琶柄戳一戳他:「還活著嗎?」
殷浮白平平答道:「嗯。」
「堂堂兵器譜榜眼,怎麼變成了這般模樣?」
「嗯。」
「我給你的隕鐵鑄的流水劍呢?」
「嗯。」
「你就這麼消沉下去了?」
「嗯。」
「我說,一清子已經被懲治了!」
「嗯……什麼?!」
這一次,殷浮白當真從地上蹦了起來:「什麼?」
馮雙文索性也席地而坐,琵琶橫於膝上:「當日裡雖有一清子一番說法,但有人覺得
不可盲信,又去調查,終於知道事實真相,公佈天下。如今一清子已經被廢去武功,免除
代掌門一職,終身囚禁於崑崙山上。」
殷浮白頹然坐下,雖然一清子並未被處死,但那般留戀聲名的一個人,被剝奪了一切
,這懲罰實比處死他更要讓他難過。他雙眼遙望袁樂游墳塋,終是默默吐出了一口氣。
「什麼人查的?」他看向坐在對面的馮雙文,「難不成……是你?」
馮雙文笑了:「不完全是我。」他凝望殷浮白雙眼,「當時我為你判出七人劍痕,深
覺此事重大,但我不通武功,只得趕到崑崙山上,請求一位長輩出手。只是我趕到時為時
已晚,你已闖下崑崙山,本來那位長輩亦想追捕於你,我找到他,對他說:這件事其中有
疑點。」
這是殷浮白第一次聽到有人為已辯護,雖然事情已然水落石出,仍是禁不住心中感激
:「多謝你,但……」
他想問疑點究竟為何,馮雙文卻反問了他一句:「你說當我遇到這等事情時,為何不
去找馮家人,而去找崑崙山那位前輩?」
殷浮白一怔,答道:「必是那位前輩武功極高,或與你關係極親近。」
馮雙文笑道:「兩者皆中!若一清子所言為實,武當山那許多高手,凝云劍不去找他
們,反倒去找一個錢之棟聯手?」他停一下嘆道,「可嘆這當日,許多人被仇恨所激,竟
無人想到這一點。反倒後來我見崑崙派一個二代弟子,卻還心明眼亮。」
他又續道:「那位長輩對你也有瞭解,本不信你能做出這般事情,聽我一番話後,便
下了崑崙山,幸而還是救到了你。後來他花了半年調查真相,先找到殺手閣的閣主,證明
確無這麼一單生意交給袁樂游,後又遍尋六大劍門與你一戰之人,終是找到了海南派的兩
名弟子。」
殷浮白也想到與黎永安交談之時一旁的兩名弟子,原是極好的證人,但自己當日在崑
崙山上怒氣填膺,早把這兩人拋到了腦後。他猶豫片刻:「那位前輩……是那名老乞丐?
不知他是崑崙山上哪一位高人?」
馮雙文絕倒:「他是我長輩,我是衡陽馮家人,你竟還問我他是誰?」
殷浮白尚未答話,卻聽遠處聲響如雷:「小子,你就一直窩在這裡?」
隨著這一聲質問,一道人影手持手杖,轉眼已到了面前。
殷浮白對這老乞丐十分感激,剛要行禮,一手杖已經大力砸到他肩上。
他「呀」了一聲,老乞丐怒道:「性命只餘三年又如何?被人冤屈又如何?心上人死
了又如何?你就打算這麼窩窩囊囊地過下去?」
馮雙文忙道:「叔父,浮白的心上人並非袁姑娘,我想應是他師姐。」
老乞丐一怔,便改口道:「心上人嫁給別人又如何?你就打算這麼窩窩囊囊活過最後
幾年?」想一想又道,「這般說來,你卻也是夠倒霉了。」
縱然是心灰意冷之下,殷浮白到底也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
老乞丐臉卻又一板:「不准說笑,拔你的流水劍。」
殷浮白道:「劍不在我身上,被我扔屋裡了,我不想看見它。」
老乞丐冷笑,忽從手杖裡拔出一柄長劍:「那也先接我這一招!」
這一劍內力精純,招式圓滿幾無破綻可尋。然而令殷浮白驚住卻不是這些,只見老乞
丐手杖中那柄劍大刃無鋒,一道血線貫穿上下,不是問天劍,又是哪個?
「你怎麼會有問天劍?」他匆忙躲開這一劍,面上全是不可置信。
老乞丐長笑出聲:「三年前你在玉虛峰頂,約我比劍,你竟忘了?」他口中言語,手
中不停,接連又是幾劍,殷浮白無法還手,十分狼狽,忙叫道:「別打,別打!」老乞丐
卻哪肯停手,追得他在湖畔四處亂跑。
便在此時,馮雙文悠悠開口:「我一早便說過我是衡陽馮家人,又說崑崙有我一個長
輩。」他搖頭嘆息,「江湖上哪個不知,長青子原名馮長青,本是衡陽馮家人?」
殷浮白驚訝之極,便仔細看那老乞丐,卻見他雖然滿臉污垢,但面貌輪廓,竟真的與
那長青子有幾分相似。
然而一個落魄江湖,蒼老不羈;一個高冠峨帶,武林楷模,誰又能將這樣兩個人聯想
到一起?
他喃喃道:「我只注意過劍聖的劍法,卻未留意過他是哪裡出身。」
馮雙文想要嘆氣,卻終究未成:「還有,我當初給過你這裡的地圖,你也不想想,若
非劍聖與我關係不同,我怎會得知這裡?」
殷浮白「啊」了一聲:「對。」當初他推測那幕後之人是一清子時,其中一條依據便
是劍聖曾將深沉雪所在之處告知了他最親近之人。卻未想劍聖卻是一共告知了兩人,一是
他極信任的師弟,另一位,卻是他子侄。
馮雙文搖一搖頭:「小劍痴!」便揚手擲出一把劍,「接著!」
殷浮白下意識伸手抄住,人手極是熟悉,正是他的流水劍,卻是方才馮雙文乘他被劍
聖追打之時,入木屋內找出來的。
這些天以來,殷浮白原已不願碰,甚至看都不願意看這把劍一眼,然而當流水劍人手
之時,他天性中那種對劍的熱愛與嚮往卻已壓倒了一切,不由自主反手便是一劍,正是滄
浪水的嫡系劍法,剛柔並濟,正大光明,一劍抵住長青子來招。長青子、馮雙文二人,齊
齊地叫了一聲「好」!
長青子又是一劍,聲勢如雷,直刺他前胸,殷浮白側腕翻身,一招武當的「秋雁迴環
」擋住來勢。問天流水雙劍互擊,火花串串,幸而兩柄長劍均未有損。長青子第三劍緊接
著又來,這一劍內力十足,籠罩四野,殷浮白舉劍向天,正是驟雨劍法,將所有來勢一併
擊破。
長青子毫不容情,連環數劍擊出,一劍比一劍疾,一劍比一劍勇,這一來,殷浮白漸
漸便招架不住,長青子大喝一聲:「為何不用寸灰劍!」
一旦正式比拚,殷浮白的全副精力便一併投入在劍術之上,他忘記了人生曾經有過的
種種不如意事,忘記了這套劍法給他的人生帶來的翻天覆地的影響。心道:正是如此,我
為何不用?
他瞄準長青子一個破綻,身形一掠,轉瞬已到了劍聖面前,流水劍刺胸,刺腹,刺肩
,刺足,連續四劍彷彿打造精緻的碧玉連環,又如在三寸象牙上的精細雕刻,方寸之間,
劍法精巧細密到極致,內力冷銳更不遜於任何一位大家。長青子縱然劍法無雙,一時竟也
打了個手忙腳亂。
但他畢竟是當世大家,雖有一時失措,數劍之後便即反應過來,手腕翻出,正是一套
崑崙派的「錦繡山」。這套劍法素以綿密小巧著稱,與殷浮白以快打快,以巧打巧,但未
出十劍,「錚」的一聲,問天劍鋒已被彈了出去,顯是錦繡山已然不敵寸灰劍。
長青子更不猶疑,出手又是清風十九式。這原是一清子的招牌劍法,但這一套劍法被
他使來,威力增加何止數倍。只見劍勢如風,氣韻灑脫,真正不愧為「清風」二字。
殷浮白卻也不理,窺得破綻,倏忽上前,寸灰劍法再度將其緊緊纏住,縱是怎樣的清
風,此刻也沒了靈動氣概。
長青子手腕再翻,這次卻是崑崙派以樸拙聞名、以內力為基的「丁字劍法」,殷浮白
雙指搭住流水劍刃,冷銳內力自己方之劍傳至對方天問之上,丁字劍法再度被破。
劍聖一連使出七八套劍法,殷浮白只以一套寸灰劍應對,卻始終奈何不得他。然而殷
浮白固然招式奇巧,劍法驚人,卻也傷不得劍聖一分。
這一場比試,足足打了一個時辰,最終長青子收回問天,長笑一聲:「不打了!」隨
即又忍不住笑道,「過癮!」
殷浮白亦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些時日,只有這酣暢淋漓的一戰,方才是他真正覺得
活過來的時分。忽然間他胸口一痛,卻是因著使用寸灰內力,內傷再犯,幾口血再度吐了
出來,卻依舊笑得欣然。
這一戰,雙方平手。劍聖的長處是在內力精純,經驗豐富,若再給殷浮白十年時間,
將這寸灰內力修煉得更上一層樓,這勝負卻也難分。
只是,殷浮白卻再也沒有十年時間。或者,這當真是天意使然。
長青子又道:「殷小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縱使你這不如意比旁人更多了幾分
又如何?你的身邊,至少還有這一把劍!」
殷浮白下意識握住劍柄,是,無論如何,流水劍仍一直陪在他身邊。
馮雙文也道:「人生一瞬,花開一時,浮白,你看這大湖中的蓮花,今年謝了,明年
又開,不因風雨而改變,不因雪封而凋零。梁魚務繁盛時,花開茂盛;如今這裡只餘空城
,蓮花依舊自顧絢爛。花猶如此,你又何必將自己困於一隅?」
殷浮白張了張口,一時難言。馮雙文又笑道:「也罷,便不提這些。我聽說你最喜劍
,又喜與他人切磋,西域的劍客姚西城你可見過沒有?」
殷浮白搖頭道:「沒有。」
「長白山的云海真人你可曾與他比過?」
「不曾。」
「空明島有六劍客,隱居世外,人人劍法皆有不同,你可曾相見?」
「這個……我聽也未聽過。」
馮雙文連問了十幾名劍客,殷浮白皆是不曾見過。馮家四公子一笑,隨即又轉了話題
:「我又聽聞,你喜愛遊山玩水,東海你可曾去過?」
殷浮白老實搖頭:「我見過極南的海與極北的海,卻未曾見過東海。」
「泰山你可曾游過?」
「雖在品劍大會時去過,卻未曾遊覽。」
馮雙文笑道:「至高莫如泰山,至寬莫如東海,這許多風景你沒有看,這許多人你沒
有見,殷浮白,你就打算這麼在這裡過上最後幾年?」
殷浮白握住劍柄,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轉頭向湖中望去,此時積雪未融,卻見一點顫
巍巍的綠色,正小心翼翼地從湖中冒出頭來。
他忽有所悟,看了那點綠良久,終是慢慢笑道:「多謝。」
他抄起流水劍,轉身向外便走。馮雙文抱起琵琶,跟隨在他身後,殷浮白轉頭詫異道
:「馮先生,你要去哪裡?」
馮雙文笑道:「作為江湖百曉生,自然要隨你這個新出爐的兵器譜狀元一起,看看即
將掀起的江湖風雲。」
殷浮白「哈」地笑了一聲,還未答話,長青子卻已丟過一個天水青色的玉瓶來:「小
子,接著。」他沒有看殷浮白,「這東西治不了你的傷,至少還可以緩解你吐血和胸痛的
癥狀。」
殷浮白見那瓶塞已然十分陳舊,玉瓶瑩瑩潤澤,料得此藥必然難得之極:「前輩,我
的內傷反正也治不了,何必用這麼珍貴的……」
長青子一揮手,攔住了他的話:「當年是我一直不喜掌門之位的束縛,才把門中一切
事務交給師弟,我謊稱閉關三年,其實是藉機四處遊蕩。而他性情逐漸狹隘偏激,我未曾
糾正。今日之事……我責任亦是極重,這瓶藥,亦是我欠你的……」
他收起問天劍,轉身而去,風中唯留下他的歌聲,蒼老中猶帶灑脫:「祿享千鐘,位
至三公,半霎過簷風。青山排戶闥,綠樹繞垣墉。」
一代劍客殷浮白,在江湖上的傳奇延續了十餘年。他出道時十六歲有餘,泰山峰頂兩
戰成名。二十歲創驟雨劍法,流傳後世。二十一歲登玉虛峰,獲兵器譜榜眼之名。之後蟄
伏兩年,創寸灰劍法,橫掃七大劍門,名震天下。
其後不到一年時間,便與劍聖並列兵器譜首名。
他是自兵器譜排行以來,最年輕的狀元。即便是百年後另一位以年輕聞名的兵器譜首
名天子劍易蘭台,也年長了他數歲。
之後數年,他萍影俠蹤,漂泊不定,有人曾在長白山頂,見過他與成名數十載的云海
真人比劍;也有人見到,他立於東海之畔的碣石上歡喜欣賞波濤洶湧,眼神沉醉;也有人
見到他在江南一處不知名的小酒館裡對月飲酒,身邊有個藍衫男子,悠然自得地彈著琵琶
。
他是不可複製的傳奇,百餘年後,江湖上依然流傳著他的傳說。
[第十五章 尾聲]
五年後,殷浮白獨自一人回到了深沉雪。
長青子曾預言他活不過三年,但不知是他贈殷浮白那瓶靈藥的作用,又或是他這幾年
心情舒展,到底還是多活了兩年。
然而天命難改,到此時,確已是極限。
靠著那瓶藥,這幾年在外,外人並看不出他身有沉重內傷。而當他發現自己即將難治
之時,便避開所有人,靜悄悄回到了深沉雪。
流水劍被他留到了北疆的一個山洞之中,他心想這深沉雪少有人來,留在自己身邊反
倒可惜了這把絕世名劍。將來若遇見有緣人,便拿去吧。
他抱膝坐在湖畔,大片白蓮如雪綻放,陣陣清香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慢慢閉上
眼睛,多少故人一一湧人腦中。
他想到了嚴妝,這個與他相伴半生,為他深愛的女子。
「原是我太笨,直到最後才懂得自己對妝姐的心意,幸好妝姐現在過得很好,大哥原
也比我懂得照顧人許多。」
滄浪水一對伉儷,始終為江湖中人欽羨不已。
之後是龍在田,這些年他始終未曾回滄浪水,馮雙文曾問他為何不歸,又小心問道:
「莫非是因當年崑崙山頂你被圍困,龍在田未曾助你……」
他詫異答道:「我原本就不願大哥捲入這一場是非之中,他之所為正合我意。我不回
滄浪水,是因為我不知自己何時會身亡,不忍他們傷心。」
他三歲父母雙亡,是當時還是個少年的龍在田一手將他帶大。他想,大哥待我,一直
是很好的。
一陣風起,蓮香中人欲醉,令他想到當年在深沉雪初遇袁樂游,那個眉眼如刀獨自飲
酒的女子。
他其實並不瞭解袁樂游,不知她為何入了殺手這一行,不知她過去有過怎樣的經歷,
甚至不知她究竟多大年紀。可是他記得那一口流水劍,那一件黑貂裘,玉虛峰頂並肩觀賞
日出,深沉雪內共度的日日夜夜。
還有長青子。劍聖在揭露一清子之後,便回到崑崙山上,不再過他鍾愛的遊蕩生活,
真正擔負起掌門的責任。他說,那是我該彌補的錯。
隨後是一清子,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想起這個人。其實若不論一清子所為那些事,這
個人真是很了得的。他劍法高超,文武兼備,連機關陣法亦是十分擅長,代理掌門多年,
也未聞有何過錯。
甚至看他後來陷害殷浮白的計策,亦是環環緊扣。他外表仍與滄浪水交好,私下卻攛
掇曾敗於殷浮白手下、心中懷恨的七人買兇殺人。這樣既殺了殷浮白,自己手中又多了那
七人的把柄。當袁樂游不同意殺人時,他索性暗示七人將袁樂游殺掉,隨即馬上將袁樂游
之死宣告天下。
一清子本想藉機挑起雙方爭端,未想殷浮白方一得知這消息便殺上七大劍門,他立即
將計就計,捏造那七人是為武當掌門除害云云,使殷浮白成為眾矢之的。這份心計應變,
實在是難得之極。
殷浮白也曾想:是不是我真的太過分,才令他費盡心機對付我?
馮雙文卻說:「那衛長聲又如何?他是鳴蟬衛家三公子,敗在你手下可曾記恨?他對
你師姐有情,你師姐嫁給旁人,他還不是前來祝賀?」
這些年,馮雙文一直陪在他身邊,也看到了許多場精彩絕倫的比試,二人之間的友情
清淡如水,卻也綿長雋永。
還有什麼人呢?對了,還有秦興,半年前他曾與秦興偶遇,當時秦興被圍困,他上前
一劍解圍,飄然而去。秦興在後面大喊:「小師叔!」
他在遠處回首,微微一笑。
聽傳言,秦興與云荒,很可能是滄浪水與崑崙兩派下一任的掌門候選。
若真能如此,對滄浪水,卻是一件極大的好事。
回首一生,他哭過、笑過、傷過、愛過、認真過,拚命過,雖有遺憾,卻無悔意。
殷浮白身子後仰,躺到草地上,低聲道:「多謝你們。」
白蓮香遠益清,悠悠散散,他很想再睜開眼睛看一眼,卻終究不能,於是他用盡身上
最後的力氣說了兩個字:「再見。」
再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