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那年輕人看起來活力十足,再看他穿著,既看不出是文人也看不出是武人,不過倒
是簡樸得很,沒有紈袴之氣。
「好個文武雙全的青年。」她想著
她以最自然的姿態隱身於紙傘攤旁,盯著那年輕人的一舉一動。
只見他買了一幅字畫後往前行走,靈巧地擺脫人潮朝郊區走去。
她根本不知原因地,偷偷跟蹤著他而去。
她對自己的輕功相當有信心,在澗但幫惡鬥的那個下午,她在多艘船上縱來伏去盡敗幫眾
的輕盈讓她感到很開心。
於是在她看到那年輕人展開輕功往前奔馳後,她也輕巧地跟上。
一路來到遠方的樹林,怎麼她一路保持隱密地跟隨著,會在這片樹林失了他蹤影?
她茫然失措地站在一棵樹背後,正煩惱著該怎麼辦時背心突然一痛。
這一痛緊接著而來的是四肢痠麻,動也不能動的軟癱在地,但幸好有一隻手扶住了她。
「姑娘恕罪,但妳跟了我半個時辰,從在市集就開始,不知是何用意?」
是他。
一張淳厚的臉就在眼前,她一面懊悔著自己學藝不精一面開始感到面有潮紅。
那年輕人看著她許久,等著她的回答。
沉默。
是他結實的臂膀讓她感到耳根子兒熱吧?當然還有他濃厚的男子氣味。
「姑娘…..莫非是聾啞人?」
她心裡暗暗好笑。
他慢慢地將她放在地上,背靠著樹幹,比手畫腳的好像在說:「不好意思。」
後來他想到了個辦法,拿了根枯枝在地上寫著:「姑娘何派?」
她心裡想我師父的名頭說出來可嚇死你,但臉上卻裝作茫然無知。
她看著他又搔搔腦袋,一付手足無措的樣子又感到一陣詼諧,那人在她背心推拿幾下,她
感到一陣內功散入穴道,手腳又可動了。
那人在地下寫著:「後會有期。」後離開了樹林。
她看著那人的輕功,罵了幾聲自己愚蠢,信步在樹林間去了。
這一漫步直到了夕陽西下,有點懷念起染布坊的師傅作的煎黃魚,便朝住處行去。
「哥哥呀你可得心軟呀,疼疼呀小妹呀,摔壞了你的藏寶盆呀。」她不知怎地心情特好,
就著夕陽哼起歌來。
一路就這麼哼回染布坊,走進大門,遠遠就看到老闆滿面春風的迎接著她。
「仙姑回來啦,可想死老朽了,來來來,這當口兒可要介紹一幫英雄豪傑給仙姑認識,這
幫英雄豪傑昨日才到舍下。」
老闆將手擺向一桌年輕人,這七八個年輕人一同站起,齊道:「仙姑好。」
她老早就看見下午那個年輕人在他們之中,那年輕人也看見了她,表情極端錯愕。
「妳….妳是仙姑?」他不自禁說道。
所有的人都將眼光射向他,露出狐疑的表情。
「怎麼?你們認識?」老闆也是一陣狐疑。
「仙姑…..怎會是個聾啞人來著?」她看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樣子,除了好笑也緩
緩地道:「我若是聾啞人,怎會吟詩?」
那年輕人一聽她開口,一陣歡喜,說道:「是妳!」
眾人滿腹的疑竇未解,也似乎不方便當場問明,只聽得老闆說:「坐啊坐啊,大夥兒吃飯
。」盡皆入座,舉杯敬仙姑。
她眼見這群年輕人盡是青年才俊,說極具領導氣質的大師兄有、愛說笑話的二師兄有、見
識極為廣闊的三師兄有…..每人真是風格獨具,飲酒對談,倒是樂事一件。
飲到酣處,大師兄問道:「不敢請教姑娘大名?」
她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何馥。」
眾人盡皆誇讚名字取得極有韻味。
她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今日何其有幸,得遇點蒼派眾豪傑,還同桌共飲,小女子畢
生難忘,大師兄荊奇、二師兄成又峰、三師兄譚哲見,卻不知四師兄大名?」
「小生寧向東。」
她那時不知,這個名字不僅讓她癡狂愛戀了將近一輩子,還令她痛苦萬分。
她常對他說,你寧願向東,那麼咱們一起去東海逛逛,豈不甚好?
他總是微笑不答。
她雖然比寧向東機智、狡獪,但她卻喜歡在他跟前表現出小女人的樣子,這是她心甘情願
,也是她的一項寄託。
馬兒似乎開始喘息。
她知道,她愛這匹馬,但都走到了這田地,她也不知哪兒有水讓馬兒歇口氣、解解渴,她
下馬撫摸了馬兒一陣,便邁步往前走去。
這片沙漠的廣闊程度似乎超出她想像,她只能忍著飢渴走著。
她還記得那個夜晚,寧向東拿了一堆詩詞歌賦,來到她門外,他們研究詩意到天明,這樣
的夜晚持續了個把月,她將自己給了他。
「你怎麼老是看著那幅圖?」她問道
「這是我小時候的朋友畫的,那日妳在市集跟蹤我,我就正好在跟字畫攤老闆贖回這幅圖
。」
好吧她想,這樣的情感一定是很深厚的,但我的輕功我的劍呢?也比不上一幅字畫?這樣
的話她從未說出口,原因在於她的自尊她的傲氣。
他說他那朋友畫了不少畫,他從第一家字畫攤開始問,輾轉奔涉了好幾個城市,才在澗但
幫的轄區找到這唯一的一幅。
有時候撕爛那幅畫的念頭常在她腦中一閃而逝,但她僅只想過,她才不會去做這麼卑劣的
事。
她一直很懷念那個隔著窗紙對話的夜晚,她想著寧向東說著的「夜之謎」,一面把玩著劍
穗。
難怪李清照、李煜都喜歡深夜,因為在獨身室內的清涼夜裡,創作慾望會特別旺盛。
她喜歡這兩個詞人的戲劇性身世跟色彩濃烈得不得了的哀傷情感,從他們的詞裡可感受到
,那些國仇家恨、那些不可逆的悲傷。
「我也有許多愁呀。」她悲極反笑地自嘲著。
他到底有沒有發現我常常秀眉深鎖?他到底會不會回去找那人?她很難從寧向東淳正溫厚
的面孔中預測這件事,基於她自詡相當會觀察面相的自信。
她對寧向東說:「我是師父帶大的,讓我回我們沖雲派,跟師父說個清楚,到時我捎人帶
給信給你,你就來提親。」
寧向東說:「好。」
在他們每個濃情蜜意的每個夜晚過後一年,她啟程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