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什麼顏色
蘇凝羽感覺出了譚玉冰的不對勁,莫名有種緊張感,眼神飄移向他處,說道:「我......
我對譚樓主沒有偏見,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知道天下間許多事情,都沒得選擇,都
是命運使然,所以你是名門公子也罷、是青樓少東也罷,我對你的評價不會有差異,一切
端看你個人的心術是否端正而已......我聽說你對旗下的姑娘們都很好,所以......所以
我知道你不是惡徒,也絲毫沒有鄙夷你。」雖想故作淡然,仍有些掩不住的顫聲。
譚玉冰瞧出了蘇凝羽的驚慌,不願給她太大的壓力,便收回眼神,淡然一笑道:「妳確實
是比那男人婆,說話要公道許多......蘇掌門,妳既然是『天曉樓』掌門,理當通天曉地
,那麼我想請妳幫我,解答一件心裡的疑惑,可以麼?」
蘇凝羽先是一愣,再是答道:「什麼疑惑?還請譚樓主直說無妨,若是我能幫得上忙,一
定傾力相助。」
譚玉冰眼波流轉,似帶遲疑道:「這件事情,在這裡不方便說,如果可以,請蘇掌門妳今
晚子時,在客店後方的小花園與我碰面好麼?我會在那兒等妳,並將心中的疑惑告訴妳。
」
蘇凝羽聽之一驚,愕然道:「今晚子時?非得要......非得要那麼晚麼?」
譚玉冰點頭道:「我有個東西,想要請妳替我鑑定一下。這是一件形質特殊的寶物,非到
夜間時分,不能發揮出它的奇處,而我也不想讓除了妳以外的其他人,見到這個珍寶,所
以才約妳子時見面......是否能夠麻煩蘇掌門妳,今日犧牲一點睡眠,幫我這一個忙?」
蘇凝羽聽之,內心稍安,暗想:「原來如此,他只是要找我鑑定個寶物麼?或許是夜明珠
一類的東西......是我想得太多了......」於是並未拒絕,說道:「譚樓主出借自己人身
,來替我們助拳,我一直十分感激,若有能夠幫上你的地方,本應慷慨協助,再說你的這
項請求,聽來也不是多為難的事,頂多讓我晚就寢一個時辰罷了,實無拒絕之理......只
是鑑定珍寶這種領域,並非我的專長,就怕我沒能幫上你的忙,結果要叫你失望了。」
譚玉冰搖頭道:「不會失望的,相信憑妳天曉神通的眼力,再怎樣不懂得鑑定寶物,也會
比我這門外漢,還能夠看出門道......那麼今晚子時,便麻煩蘇掌門妳,到客店後園裡走
一遭了。」
蘇凝羽應聲同意,允諾了譚玉冰的這項請求。
她卻不知道,這是一個讓她自投羅網的設局。
是夜,將近子時,蘇凝羽依約前往了客店後方庭園,沿著一道造景長廊而行,在廊柱間幾
許吊燈的指引下,穿過院落,見到了正坐在一處水泉前等著她的譚玉冰。
但見譚玉冰手中正把玩著一只雕刻成花狀的寶石,瞧得了蘇凝羽的出現,便微笑地打上招
呼,說道:「蘇掌門提早到了些,看來妳也是極守時守諾之人。」
蘇凝羽禮貌回應道:「譚樓主才是真正守時之人,每次相約,您總是早到一步。」
譚玉冰沒再多客套,卻直接攤開手掌,對蘇凝羽明白呈現出那只寶石,說道:「我想要請
蘇掌門鑑定的東西,就是我手中這個綠色的寶石。」
蘇凝羽「咦」了一聲,直覺答道:「綠色?為何我覺得這個寶石是紫色的?是我們看到的
顏色不一樣,還是這個寶石會變色?」
譚玉冰眼瞳一閃異芒,微微一笑道:「妳說得對,我們看到的顏色,確實不一樣......不
過我的確也不認為這個寶石,是綠色的,我其實看不出它的顏色,在我眼裡,它其實是無
色的,或者應該說,在這世上的大多數人眼裡,這個寶石都應該是無色的......只有某些
少數人,具有異於常人的眼力,才可以看出這種礦石有顏色,所以蘇掌門竟然能看出它是
紫色的,就代表妳......正是具有這特殊體質的人,聽說擁有這種異能的人,不只可以看
到某些常人見不著的顏色,甚且可以看到常人見不著的生物,例如麒麟,例如飛龍......
」
蘇凝羽聽之一驚,陡然發現了譚玉冰的用意,原來他一開始故意指稱手中的寶石是綠色的
,只是在鬆解掉自己的戒心,讓自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說這個寶石理當是紫色的,那麼
就是中了圈套,就不經意洩漏了自己眼力超乎常人的秘密。
若是眼睛具有異能的事實,被譚玉冰所發現,那是否代表自己的真正身分,也將昭然若揭
?
蘇凝羽驚覺此點,一顆心臟不禁砰然亂跳起來,不知該要如何反應。
卻聽聞譚玉冰,似乎並不急著拆穿真相,而是眼瞳幽幽,緊盯著手中寶石,輕聲續道:「
很久以前,我便曾經遇到這樣一個人,她告訴我,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東西
,一般的人類看不到,可卻是實際存在著的。例如我們尋常眼力的人,看到了天邊的一道
彩虹,會說那彩虹有七種顏色,可是在某些少數人的眼中,那彩虹一端的紫色以外,還有
一種紫,那彩虹另一端的紅色以外,還有一種紅......所以,某些我們以為是無色或黑色
的東西,在她那樣的人眼中,卻是具有顏色的,某些我們認為只存在神話中的奇獸,其實
偶爾會出現在我們周遭,只是多數人渾然不覺。」
譚玉冰看了看蘇凝羽,見蘇凝羽似乎緊張到無法言語,便繼續說道:「當初告訴我這個奧
秘的人,是個小女孩......至少在十多年前,她還是個小女孩,而我當時也尚是小男孩,
我很喜歡聽她說故事,她也很喜歡說給我聽,她說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居然能夠誠心相信
她所講的東西,而不會認為她神智有問題,她也因此時常來找我......有時是瞧見了新奇
的事物要與我分享,有時卻是見到了妖魔鬼怪一類可怕的黑影,覺得害怕而來找我,要我
陪伴著她,壯壯她的膽量。那時候的我,每一回見到她受驚嚇而怯縮的模樣,都有一種憐
惜的心情,不禁生了一股極強烈的想法,想要一輩子照顧她......」
言及於此,譚玉冰長長一嘆道:「只是很遺憾的,命運開了我們一個玩笑,當我提出想要
與她締親的想法時,卻也間接導致了她悲劇的命運......她被她的母親所傷害,更被母親
趁夜帶走而失蹤,直到今日都不明下落......過去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找她,也一直將我
手中這塊奇特的寶石帶在身上,我暗想著有哪一天,若是遇上一個可以看見寶石紫光的人
,或許就有可能是她......」
蘇凝羽的兩手,緊緊抓住衣角,仍是一言未發。
於是譚玉冰仍續言道:「這十年來,我一直沒找到那個小女孩,也一直沒遇到看得見神秘
紫光之人,真想不到......今日在此,居然讓我發現西疆『天曉樓』的女掌門,很明確地
看得見這個紫光。」
蘇凝羽終於開口,彆扭答道:「我們西疆領域,多的是奇人異士,能夠看見與眾不同的東
西,也不足為奇。」
譚玉冰的眼目,突然變為銳利道:「如果單純是巧合的話,蘇掌門為何要蒙著面紗?以我
所知,西疆『天曉樓』雖然形象神秘,卻從沒規定掌門人必須遮顏隱面,蘇掌門之所以輕
紗從不離臉,只怕是有個人私隱的考量,例如一個不願讓熟人認出的長相,或者一個
......不願被人異樣打量的傷疤,」
言及於此,譚玉冰的音聲又轉柔和道:「其實妳在我面前,不用掩藏......不管妳的傷疤
如何不好看,我都不會在意,我都不會改變對妳的想法,打從十年前開始,知曉那小女孩
被她母親所傷害以後,我的心裡便立下了鐵石般的決定,不管日後,這個女孩變做了什麼
模樣,我都要好好照顧她,如果將來,她因為這個傷痕壞了皮相,以致沒能獲得美好歸宿
的話,那麼便由我來負起責任,娶她為妻,予她餘生無憂的幸福......
話至此處,譚玉冰突然有些激動起來,陡然前伸手去,一把握住了蘇凝羽的玉臂,說道:
「水芙蓉,是妳吧?我知道是妳,我找了妳這樣久,終於找到妳,妳就別再躲我了,好不
好?」
蘇凝羽十分驚慌,向後退身半步,想要掙脫譚玉冰的握臂,卻一時掙脫不能,顫聲說道:
「譚樓主,你別這樣,我......我會害怕。」
譚玉冰沒有放手,卻放低了原本激動的音量,問道:「妳為什麼害怕?是我讓妳感覺害怕
的麼?妳是不是還怨恨我,恨我害了妳的容貌、毀了妳的一生?但我是誠心誠意想要彌補
妳,也是真心想要照顧妳的生活,如果妳願意相信我,就在我面前揭下蒙紗吧!我保證自
己,一定不會嫌棄妳,如果你願意接受我,我甚至可以重新追求妳,做妳的依靠、當妳的
肩膀,讓妳不會再感到害怕。」
蘇凝羽眼瞳中有憂傷,輕喃說道:「譚玉冰,我並不害怕你,我也並不生你氣,我知道當
年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我從來沒怪過你......但是我,我不願意再想起過去了......我
害怕的不是你,而是從前的陰影......過去這十年來,我棲身在『天曉樓』裡,有了新的
身分、新的人生,好不容易擺脫前塵往事,不再糾結於悲慘的記憶裡,不再夜夜做著惡夢
,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已經不再埋怨了,那就足夠了......你又何必逼我,逼我重拾水芙
蓉的身分?你愈是想要彌補我,反而愈是在提醒我,從前那些難過的回憶,我並不想要這
樣的......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找我,但為什麼我始終避不見面?就是因為我已不想再與
過去的人事物,有任何牽扯與瓜葛,我雖然一點兒也不討厭你,但我若是與你太親近,所
有的舊記憶便會降臨,所以我才不敢找你、才不願認你,以防我好不容易揮別的那些惡夢
,又會再度鑽入我的腦海中......若非這一次的事件,有須帶程公子去向你求助的必要,
我本來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與你再見面的。譚玉冰......我現在日子過得很好,你不必為
我擔心,我沒有需要你照顧的地方。」
譚玉冰無法釋懷,不死心再問道:「水芙蓉......妳真的,不想與我重新來過了麼?」
蘇凝羽搖頭道:「譚玉冰,對不起,我真的不想、也真的不能了。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很
不容易,才從惡夢陰影裡走出來......你又何必......何必再把我推回去呢?」話至最末
,眼角已經泛著淚光。
譚玉冰見得如此,只有鬆了掌握,收回手來,輕聲嘆道:「妳既然覺得,不要認我是比較
好的,我自然不會去強迫妳。我此生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妳,又怎會逼妳去做任何事?
妳說得對,妳已有『天曉樓』的庇護,日子過得安穩踏實,又何必重拾舊日的身分?再說
,妳也另有意中人了,又怎會接受我的求親呢?」
蘇凝羽聽之甚訝,瞪大眼睛道:「什麼......什麼意中人?」
譚玉冰哼笑了一聲,說道:「自然是程落軒那個小子......妳已經愛上他了,所以不會接
受我的追求。」
蘇凝羽脹紅著臉,忙搖頭道:「我......我沒有......我只是把他當作知心朋友。」
譚玉冰又輕笑了一聲,說道:「妳不必否認,我眼睛很利的。不是像妳那種神通靈異的眼
利,而是對於男女感情的眼利......我在『天香樓』待得也久了,看盡形形色色、男男女
女、情情愛愛,誰對誰是什麼感情,絕對逃不出我的眼睛。我十分確定,妳對程落軒那小
子不是友誼,而是愛情。妳非常真心地愛著他,而且愛得很徹底......若非如此,妳又怎
會冒上身分曝露的大險,帶他來『天香樓』找我?妳本已成功藏身了十年多,本能繼續藏
躲下去,卻為了這個男人,甘願以水芙蓉的下落做賭注,來換取我的協助,這種犧牲奉獻
之情,如果不是愛情,那就沒有別的解釋。」
蘇凝羽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對他,我......也許,但他不......唉,我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譚玉冰言語篤定道:「妳無法說,但我卻有法替妳說!過去幾日間,與你們五個人的相處
,已讓我瞧清一切端倪......妳愛著程落軒,但程落軒卻不知道,他周旋在四個女子之間
,搞不清楚對誰是什麼感覺,其實四個女人都喜歡他,但他卻未曾接受、也並沒有拒絕,
因為他其實不會處理這種事情,他是個武術上的天才沒錯,卻是個感情上的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