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炸爐 3 身陷狼口
殷遲心頭大震,一個打旋,身子已如箭般射向臥室暗門。同時左手在袋中
一探,也不看準頭,二枚鋼鏢朝後甩出斷後。
聽得韓濁宜輕輕一哼,又是叮的一響金屬之聲。他也無法理會是否打中二
人,只在山壁上猛力捶打,暗門剛剛裂出條縫,殷遲已側身擠入門縫。惶急之
中,雙腿竟有些酸軟,明知暗門機關絕非人力能催開,仍竭力在門縫中撐拒。
陡覺頸後風動,香氛微聞,那正是自己熟悉已極的馮宿雪身上暖香。他短
劍早已出鞘,一邊奮力將身子擠出門去,一邊短劍向後疾刺!
馮宿雪對他劍路豈有不知,架開他手腕,轉瞬間與他近身拆打了五六招。
頂上呼的一聲,有一物朝他頸中兜來,殷遲身在門縫,無法低頭,竟被那物套
住脖頸,扯了回來。
馮宿雪這一扯全不留情,殷遲喉頭劇痛,氣息閉塞,立刻借力回縱,向後
撞入了馮宿雪懷中,短劍一起,戳她心口!
他應變快極,馮宿雪對他武功再怎麼瞭解,也防不到這一劍。劍尖刺破她
衣襟,他手上感受分明,確已淺淺刺入了她胸膛,忽地一怔:「我竟能得手?
」不知為何,這一劍便沒再向前刺。
馮宿雪「啊」的一聲,身子一縮,竟一掌重重摑在他臉上:「你做甚麼!
」轉到他身後,手上力扯。殷遲沒料到她會在近身交手中掌摑自己,動作不禁
再一停頓,頸中那細索已再度勒實。他短劍如影隨形,要再去傷馮宿雪,已失
了良機,再怎麼搏打,馮宿雪勒嚴了他喉頭,對他的出劍已能從容抵擋。
殷遲忽想:「我那日在道上整治小謝他們,也是這樣勒頸相逼。方才我若
不猶疑,早能和她兩敗俱傷。」隨即後腰被人重重踢了兩腳:「小畜生跪下罷
!」
那發腿之人幾無內力,武功甚低,認穴卻準確無比。兩腳踢過,殷遲雙腿
無力,向前便倒。摔倒之際揮起短劍,割開了頸中細索,逼開馮宿雪。不防脊
骨之側又讓人拍了一掌。這一掌竟是藏有甚麼傷人之器,殷遲背心大痛,背脊
隨而發麻,終於摔倒於地。
被他割斷了的細索在空中飄了起來,落在眼前,幾顆瑪瑙翡翠墜了下去,
卻是馮宿雪腰帶上的絲縧配飾。殷遲低眼瞧見自己短劍劍尖帶血,然則馮宿雪
確實敗了他半招。雖只半招,卻意義重大,原來自己勝過馮宿雪的一刻這麼早
便來到!
他抬頭望去,韓濁宜按著左肩窩,向自己怒目而視。原來方才一鏢雖沒法
對準他心口發出,到底已打中他身。韓濁宜冷笑道:「你多半在想,另一枚鋼
鏢到哪裡去了?多虧馮門主替我接下了。你伸手到背上摸摸,我連著毒藥一起
拍進你肉裡了。原物奉還,另加優息。」
殷遲驚怒交集,叫道:「老匹夫打不過我,便趁機偷襲,不要臉!」回頭
又向馮宿雪喝罵:「妳一門之主,兩個打一個,也不是好東西!」
驚恐憤激之下,甚麼畫水劍的傳劍之德,甚麼纏綿溫存,哪裡還有半分留
在心頭?心中陡然間滿是自責自恨:馮宿雪替韓濁宜格打暗器,將自己橫拖倒
曳地捉了回來,這二人本是一丘之貉,自己竟還以為馮宿雪曾要他相護。那一
劍沒能刺到了底,實是天真愚蠢到了極處!剛才若出全力反抗,狠刺馮宿雪一
劍,儘管終不免受傷,卻有望逃入地道之中!
馮宿雪不理會胸前血跡滲出,對他深深凝視。牙齒咬著柔潤的下唇,看不
出是喜是憂。
韓濁宜看了她一眼,一陣冷笑,向殷遲道:「我師弟江就還能創得出西旌
赤派,咱們在蜀國的地頭便沒探子麼?或者不如赤派了得,但要查一個敢近皇
帝之身的傑出刺客,也還辦得到。你在嘉陵江上耍『跳丸』之戲,幹下一宗驚
天大案,老夫記憶猶新。我雖一直不知刺客是誰,卻知他使的是二尺劍,是馮
門主的人。」
他眼光向始終不語的馮宿雪掃了兩掃,又道:「貼身護衛?馮門主好端端
的一位閨秀,怎會要一個男子貼身陪同?自來的影衛都是幼年起便跟在主子身
畔,我識得馮門主之時,她是五歲,那時你怕還在地府等投胎罷?」
這話挑得清清楚楚,明著嘲弄殷遲,實為指責馮宿雪居心不良,竟敢謊稱
殷遲是其護衛,要他在居室內共聆機密。
殷遲明白他用意,也料到馮宿雪今日麻煩不小。但是當此關頭,更無心思
去想,況且馮宿雪若為韓濁宜所殺,給自己陪葬,更是稱心。大聲說道:「多
謝你解開我心中疑惑。跟你說罷,你便是在我身上釘一百枚鋼鏢,刺一百劑毒
藥,你要問的事,終歸是問不到。」
馮宿雪總算開了口:「你逞強硬挺,有何好處?西旌既是你仇人,黑杉令
對你又有甚麼要緊,這般守口如瓶?」
殷遲心中一寒:「她為了引開韓濁宜心思,免致罪責,這就要來幫著逼供
於我了。」
馮宿雪又道:「我們要的是黑杉令,你無寧門是存是亡,我毫不在意。你
不知令牌淵源,不知道令牌原是我天留門所有。府上十多年來代為保管,天留
門多謝亦自不及,豈能為難?」
康浩陵與常居疑的相遇,實是極大的機緣湊巧,韓濁宜一無所知,甚至未
必知道常居疑已生還中土。黑杉令的來歷秘密,常居疑是在地底秘道向司倚真
揭開的,康浩陵只隱約猜到了令牌與天留門有關。可是韓馮二人均想不到,康
浩陵所知儘管不多,卻已盡數對殷遲吐露。
殷遲冷笑不答,料想韓馮二人當不至於立時殺了自己,眼光在臥室中轉了
幾轉,要尋個脫身之法。
豈知韓濁宜聽了馮宿雪之言,忽地哈哈大笑:「他不知令牌淵源?只怕未
必!」
馮宿雪愕然道:「怎麼?」
韓濁宜道:「這少年的出身,妳我均心知肚明。」指了指自己受傷之處,
「這彎月鋼鏢的舊主人,當年我也曾會過數面。那人不僅知曉令牌淵源,於令
牌所藏秘密,也是瞭若指掌。我與那人會面,倒是他先找上門來,可不是我去
招惹——」
馮宿雪訝然輕呼:「啊,那年咱們奉門主和韓先生之命追趕……卻原來諸
事由那人而起,是他先拜訪韓先生的?」
殷遲越聽越不對,心頭驚駭:「他說甚麼?」
韓濁宜瞧出他心思,陰刻的臉容掠過一絲得意之色,接著道:「適才我見
你路道不對,對你一起疑,心思便靈敏了起來,覺著你越瞧越是面善。我既想
得到你是馮門主手下的神秘門客,那便想起了你身世,再想想那人長相,這還
不明白麼?那鋼鏢是令尊之物,還在你身上,甚是公平。」
事態急轉直下,殷遲不知道自己出世之前,韓濁宜與阿爹有何往來,剎時
間只感無比惶惑,彷彿生平所知,一切盡被推翻。然而,阿娘親口道出,黑杉
令已在墳地殉葬,又說她全然不知丈夫為甚麼非要爭奪和藏匿令牌。這姓韓的
惡狼所言,又似是千真萬確!
——內中更有多少秘辛,是他母子無從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