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魔途振劍錄 272

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16-10-01 10:30:17
第四十章 罰酒 7 殤酒三傾
  最令人恐懼的一個可能,不由得江璟不去想:
  「……又或者他在川北一時衝動,轉念之間仍是死志未決。他和我說起無
寧門和雙緹時的樣子,對他們是那般惦掛!他對於我有多麼想以死謝罪,對於
無寧門便有多麼放不下。兩頭均是情義,他一生為情義所累,因此兩頭為難,
無寧門的擔子原是阻擋他尋死的轉機,事情仍有最後餘地……事情曾經是有餘
地的!」
  「是我…是我一句重話將他逼上絕路?」
  恍惚間,彷彿重回西蜀,在北霆門總莊外、林木蒼鬱的西山,他和殷衡重
逢,殷衡為這位饕餮成性的至交親手炮製了小小酒席,就像是以往在西旌一樣。
  當時他們還不知道,第二天會為了李繼徽大哥而起爭執,不知道會發生「
忠義兩難」的激辯。落箸碰杯、眼花耳熱的笑語之間,他還沒有提起、也絕沒
有想到要提起師門之恨,未曾道出那句重傷殷衡的說話……可是,在那之前,
殷衡已萌生了死志。
  那桌雅淡的秋日酒餚,原來是一席死生餞別宴。
  「他若回去無寧門,此後一年也難得與我見一次,和雙緹廝守,太平安樂
。咱倆的舊日恩怨,他大可不理。然而他卻說,我為了師門被滅之事,終究心
裡恨他。可我…真沒恨過他。我只怨自己命不好,我真的不恨他!」
  康浩陵忽問:「莊主所說的這對朋友,是怎樣的交情?」
  江璟稍稍回神,又沉靜片刻,眼神如山巔飄下的霧靄,送得極遠極遠,看
似清淡,旁人卻望不穿。「是但教能令對方平安周全、展顏無憂,縱死也甘願
的交情。無論有何風波誤會,也恨不了彼此。」
  康浩陵點頭道:「那麼,做錯事的那位別無選擇了。他不要朋友為難,又
怕朋友恨他,一死說不定才更快慰,最好是…死在朋友手裡。否則,拿甚麼償
還朋友呢?」
  康浩陵說得輕描淡寫,只因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義,江璟聽來卻心痛如絞。
閉上眼,黑暗中掠過殷衡死前的笑容。他一直認為殷衡是阻止了自己自盡,因
而心安;而今想來,竟不知那是否得償所願的微笑,方能顯得如此釋懷。江璟
一生中替許多人送過終,有親人也有敵人,從不曾在垂死之人臉上見過那樣恬
靜的笑容。
  二人之義再如何堅貞,若那一劍純是誤傷,殷衡大好年華,心性又激烈,
橫死之際又怎能那樣雲淡風清?怎能不起一絲一毫的怨憤?
  更何況,遠遠的家裡還有摯愛的嬌妻與未出世的娃兒。「驟然捨下她娘兒
倆,你就真的看得開?臨終竟一點牽掛之色也無?甚麼叫做『趁著還狠得下心
死得了』?是不是怕見了那娃娃出世,便不忍求死了?殷二寶啊殷二寶,你瞞
得我好苦,究竟打的甚麼主意!」
  江璟沉默太久,康浩陵側頭凝視,只見莊主顫抖著雙手斟了一碗酒。以江
璟的武功,又無病無痛,竟差點舉不起酒罈,足見心神震盪。
  江璟轉過頭,說道:「小兄弟,我憶起恨事,舉止無措,對不住了。你先
請罷,回頭我再與你敘話。」念及司倚真定會掛心,又道:「我一個人要待到
晚上,讓真兒別等我晚飯啦。」
  康浩陵應了聲,站起身來,正要離開,又忍不住問道:「莊主,你不要緊
麼?」
  江璟微笑道:「我沒事。你和我閒談,助我解開心中一個多年鬱結,多謝
你啦!」雖掛著和藹笑容,胸中卻翻湧得有如要嘔血一般。
  康浩陵舉步下山,終究又回頭望了一眼。
  山崖之頂,江璟舉碗對空,顫聲道:「這一碗,罰你為了償清罪惡,在世
間留下雙緹、留下那娃兒、留下我,三個畢生傷心之人。」雙腕輕輕一振,酒
水潑賤而出。不過是一碗酒的量,被他內力所催,卻有如一個大浪被岩石激起
,在山崖前方落下了一場烈酒的急雨。
  康浩陵不知就裡,只暗嘆那門功訣之厲害。江璟自飲一碗,又斟酒說道:
「這一碗,罰我急怒之中提起舊恨,觸動你心事。我那一言,與後來傷你那一
劍,並無分別。我也有該抵的一劍,待真兒有了歸宿,嘿,我早晚還你!」灑
酒相敬,又飲了一碗。
  康浩陵聽見「待真兒有了歸宿」,想起莊主尚未應允婚事,面頰一熱。但
聽莊主此言頗有蕭索厭世之意,又擔起心來。
  江璟明知康浩陵仍未走遠,卻也顧不得失態,舉起第三碗酒來:「這碗罰
你的自私,令我為你擔了重罪,竟是今世也償不了,怕還得尋到他生裡去了結
。」
  頓了一頓,澀然笑道:「罰是罰不完你的,你酒量遠不及我,這就將你灌
成個醉鬼了。我還得罰你沒帶著那娃兒來我翻疑莊,讓他給我做管家。更要代
雙緹妹子罰你,你倆原是患難同心的愛侶,多艱難才得廝守,你卻沒將她放在
心上第一等位置……我的事值得甚麼?我苦了也就認了,你偏為了這個,連她
也撇下了……」
  康浩陵步步下山,只知江璟仍在崖上縱飲。忽見下方山石後紫衫一閃,司
倚真鑽了出來。康浩陵訝然道:「妳一直在偷聽?」
  司倚真道:「是,我想師父也有數。他每回這麼傷心喝酒,我不放心,總
上來守著。每年越近八月,他越古怪,經常成日坐在崖上發呆。」
  康浩陵道:「他起初和我對飲的時候,可一點兒也不傷心,不知我哪兒說
錯話了。」
  司倚真嘆了口氣:「自打我跟他說了韓濁宜的事,他便魂不守舍,和你不
相干。」
  康浩陵道:「是麼?我怎覺得他除了傳我功夫以外,瞧我的眼神總有點不
樂意?」
  司倚真心知,師父不樂意有如親女的徒兒與外邊男子要好,那是天底下父
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毛病,覺著外邊的臭男人配不上自己女兒,無論求親
的是哪一路的英卓少年,在父親眼內,全是靠不住的臭傢伙。這又如何好意思
出口,忸怩道:「沒有啊,我瞧他很喜歡你。」
  康浩陵還怔怔地猶豫,司倚真已牽住了他手:「下去罷!師父要一個人靜
靜。」
  這一握十指相扣、掌心緊靠,似是說明二人親密無間,過往攜手與此一比
,都不算甚麼了!這是康浩陵生平頭一遭,是想也沒想過的大恩澤,比起她在
船頭吻他面頰的短暫溫存,這一牽手的依戀結合之意更為堅定。他心胸驟暖,
情動難已,只想將她順勢扯進懷中,手臂忍不住一動。
  司倚真不知他要做甚麼,只覺身子陡被拉近,他身上的溫熱已傳了過來,
心兒一慌,哪敢讓他在師父面前輕薄造次,忙拉著他手,往下直奔。康浩陵腦
門昏昏,也不去理山崖上如何了,追著那襲花草薰香的紫色衫裙而去。
  背後崖上,仍聽得長吟悠悠,聲調平緩。「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
爾同衰暮,非復別離時……」
  那是一首古人別友詩,說人在少年,往往輕易別離,卻怕相逢已是暮年,
把酒言歡的舊情景不再,更連思念也無從寄。康浩陵連當代詩歌也沒讀過幾首
,更加沒聽過這首古詩,不知這是昔日江殷二人在西旌時曾引以抒懷之句。
  「幽明異路,今日我已不能和你對質,卻才明白,如何遭你惡整一場。從
前你時常藉著口才靈便,取笑於我,死前血流乾了還在笑。眼下我狼狽萬狀,
是取笑我的最好機會,請你別客氣,只管現身罷——」
  「勿言一尊酒,明日難重持。」西旌之人有甚麼「明日」可期待?青壯不
壽,又有甚麼「暮年」可言?早死不足惜,就擔心哪日性命不在,卻連知交也
見不著了。
  「夢中不識路,何以慰相思。」
  
  
作者: biglafu (哥吉拉弗)   2016-10-01 14:47:00
酒食是否代表大狗與二寶之間的情誼以及羈絆?
作者: ghed (ghed)   2016-10-04 16:34:00
記得前傳裏面有一首詩好像是說時候到了就離開(人間)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