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訴秘 3 斷劍痴心
司倚真要的正是師父這句話。她與康浩陵拆了二十多招，心中暗暗埋怨師
父就顧著要她餵招，不讓她一展身手，當下長棍連連舞花，與此同時，真氣暢
流，已在雙臂之間養出一個「進退雙極」的圈子。
康浩陵握劍在棍花之側守候，伺機近身攻擊。司倚真身子滴溜溜轉了一圈
，左手突然撤棍，右手一棍撥出，對正康浩陵右肋點去。
康浩陵閃身避開，卻正落入她的磁引圈中，長劍被一股怪力往外盪出，身
子也被拉了過去。司倚真叫道：「劍給我！」搶上去左手握住長棍，低身橫掃
，厲害的卻是隨身而去的磁引之勁，把康浩陵的長劍又往下拖。
康浩陵躍起身來，一腳蹬向低處長棍，他的磁引之勁也已發動，一手牢牢
握著劍，左掌呼地一聲虛擊，司倚真握棍橫掃的雙臂便給推得前進不得。
她的迴空訣造詣可比康浩陵高，運氣一催，長棍用力提起，既藉棍傳勁、
亦藉「空」傳勁，將康浩陵那一脈有時斷、有時續的磁引之力撞得偏走。
緊接著，康浩陵一足尚未落地，正微轉腰胯，要落一腳、再起一腳，司倚
真的長棍帶起一陣風，他腰胯之側便傳來一股外力，阻得他難以如願，只得將
提起之足硬踹落地，定住下身。
江璟雙掌一拍：「且住！」二人同時罷手。
江璟道：「真兒最後那一著，正是在帶動對手的潛勁。只是她功力未到，
僅能化解你腰間將發未發的力道，無法引出你體內更深的潛勁。」
康浩陵點了點頭，瞥向司倚真，低聲道：「我初次見妳，便對妳使棍的勁
力好生佩服。」
司倚真笑道：「是麼？那時又不來讚我？」
康浩陵道：「那時咱——」心想：「那時咱倆在打架，敵友未明，我幹麼
讚妳？」可是莊主在旁，不敢和她鬥口，改口小聲地道：「妳小小一個人兒，
又能使棍棒、又能使劍，輕重交替熟練得很，那時我已猜到妳有一位高手明師
了。」
司倚真道：「啊，原來是要拍我師父馬屁，你快大點聲，讓他聽清。」
康浩陵忙道：「我，我不…我拍他馬屁做甚？」
司倚真道：「你哄得他開心，自然有你的好處，這樣你無論求他甚麼，他
也會應承你。」臉上泛起微微酡紅之色，卻不是動手過招使然。
康浩陵心下奇怪：「她勸我哄莊主開心，為甚麼要害羞？她要我求莊主甚
麼？」忽地轉過念來：「她是說，莊主心裡高興，便會答允我求親。」
江璟豈不知他倆呢喃私語在說些甚麼？但他眼下又實不能承諾許婚，這倒
不全是他難以親身出馬、往南霄門又或鳳翔府辦理提親之儀，只因二人的出身
瞞不了一世，到那時終將如何收場？心想：「兩個小傢伙要好成這樣，每多親
密一分，將來便更痛苦一些！」只管解說二人過招時各自用上的訣竅，最後吩
咐：「真兒，我還須留他在演武廳練一會兒，妳只管讀書去罷。」
司倚真嘿嘿笑道：「師父也知道我不會真去讀書。」
江璟道：「難道妳要我明講放妳去遊玩？」
司倚真皺皺鼻子，對康浩陵做了半個鬼臉，自去一旁將棗木棍拂拭乾淨，
再好好地放回兵器架。康浩陵見她手勢恭敬，問道：「這是妳在家慣使的長棍
麼？」
司倚真望了江璟一眼，笑道：「不。我這個師父啊，自幼就有個痴心脾氣
，特別愛惜兵器。我借他的兵器來練，豈敢不抖擻渾身精神來禮敬它？」
康浩陵誠意地道：「原來如此，那是應當的。」
司倚真還沒說夠：「師父演完武功，還對兵器說謝謝呢；演武完畢擦洗兵
器，也不愛讓下人動手。師父從棍法演到劍術，練完一整套，有時特別順手，
擦洗兵器時，便說：『今兒你很帶勁啊。』」
江璟搖頭無奈，心想：「小姑娘怎地連這種事也說出來？」
司倚真又咯咯笑道：「還有一樁美事：我出生的前一年，他孤身挑了這兒
一批惡霸，這才接手這座銅礦。小時候師父說故事，說他當時拭淨了佩劍上的
血跡，還劍入鞘，曾對長劍行了一禮，說：『虧得你幫我一個大忙。』我聽了
，便答：『我懂了，師父是教我要感恩。』咦，對了，師父，那口殺光惡霸的
青鋼劍呢？怎地這麼多年也沒見你取出來過？」
江璟怔了一會兒，才道：「那口劍麼？……遺失了。」
這話把司倚真驚訝得睜大一雙美目：「師父，真兒沒有聽錯罷？師父竟然
會弄失了佩劍？」
江璟含糊道：「唔，唔，那是一次大戰，我空手對敵，無暇他顧，因此在
極險之時失落了佩劍。」
司倚真追問：「師父把劍借了給人，對不對？是使劍之人失了手，否則誰
能從你身上把劍搶去？場面再險也不至於此。」
江璟苦澀一笑，道：「權當是如此罷。這是為師的失意事，別提也別問啦
。」司倚真只得不再追問。
——那口劍為他迴空訣內力迸斷成數截，早已擲在川西的荒山草甸上。
斷劍那一日，是十六年前的八月十九；棄劍之地，是故人長逝之處；劍上
血痕，是故人之血，此劍如何能留？錢六臂扛走了殷衡的屍身，空餘滿地鮮血
，他被迫揹上養育眼前這女娃娃的使命，無法在血泊前就地相殉，唯能以斷劍
陪葬！
康浩陵望了望江璟，原來冷口冷面的莊主也有如此情痴的時候，心中又對
這位「未來岳丈」親近了些，向司倚真笑說：「無怪妳對隨身兵刃十分…十分
疼愛，原來是莊主潛移…默化。」眼前出現蜀宮中那個戴著醜臉面具的宮女，
怎樣瞧著斷折的兵器傷心。
司倚真道：「倒也不全是這樣。你在南霄門，從小有一大群師兄姐陪著，
不知道我一個兒長大有多麼無趣，就只一個侍桐姐姐作伴，我只好…將兵器當
朋友。」
江璟翻了翻眼睛，「我正是知妳寂寞，因此妳每回偷溜下山去找礦工們飲
酒聽故事，我總是忍到天色快黑，才去揪妳回家。行了，去找侍桐玩兒罷！」
司倚真雖頑皮，說話行事冒犯師尊的作為也不勝枚舉，但日常進退的禮數
向來嚴守，只見她身段兒一躬，頭頸低垂，肩腰持正，優美又熟練地向師父行
了禮，這才娉婷移步，出了演武廳。康浩陵凝望著她背影，卻見那端穩的千金
小娘子才走出演武廳，立刻改了步伐，俏皮地急趨而去了，不禁心中微嘆。
「她不管甚麼樣子，總是那麼好看，讓我那麼愛看。為甚麼？」
司倚真步伐跳盪，正是要去找侍桐敘話，心中卻思量著：「師父怎知道我
要找侍桐？哎，我看出她不對勁，師父自然更看得出。師父只是一時無暇盤問
她而已。」
「侍桐這一整路神不守舍，回到家裡也心神不定，說她是遇上壞事麼，我
看根本是喜事，當真如宋玉的〈神女賦〉所寫：『精神恍惚，若有所喜。』咱
們剛到家那日，她將食料藥材獻給師父，師父問她在哪兒採的，她說川北。師
父再問：『是怎樣的地形？』她說：『一座大湖之底。』
師父又問：『妳泅水不行，誰採的？那一趟帶去的都是僕從男子罷？』她
便答：『是，主人，是阿薑、阿茶兩個泅水採來。』她那張臉呀，羞得死去活
來，在湖底泅水有甚麼好羞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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