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誣罪 2 反逆大計
馮宿雪接著敘述：「舉事訂在今年立冬後一日。屆時，蜀宮之中的青派，
暗衛一系人馬，由風渺月領軍，刺殺蜀帝王衍。禁衛一系，並不全是青派之人
，兩年來也自然未能全數收買，因此其中的青派份子由青派總教頭黎紹之暗中
指揮，風渺月的直屬手下領隊，對抗效忠蜀帝的禁衛，若遇投降，即加以收編
。三日之內，要控制皇宮內外局勢。」
以往，殷遲與馮宿雪經常談論種種殘忍殺戮，這卻是頭一遭，他與馮宿雪
商談如此嚴肅的軍國大事。他聽罷，仍不覺得與自己有何相干，一聲也不吭，
不知馮宿雪用意何在。
卻聽馮宿雪接著說：「那最關鍵的三日之中，兩年來由韓濁宜派人滲透的
、駐守成都左近城寨的將領，紛紛起事。成都府禁宮之外、皇城之內的軍力，
縱然未受青派禁衛暗中誘降，到此也是內外受敵。禁衛和禁軍順勢擁立忠於晉
王的傀儡，即無須再顧慮位於兩地之間、疆土狹仄的岐國。此事說來甚險，卻
也是容易：蜀國主昏民怨，起事無異弔民伐罪！」
她前後兩番敘述，語氣措辭與平時大異，殷遲聽了出來，插口問：「妳這
些說話，是轉述韓濁宜親口所說的布置？」
馮宿雪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了。我只是個女人，一生守著這座地底之
城，甚麼也不懂，才不去理會男人家那些兵戎大事呢。」
殷遲「嗯」了聲。馮宿雪道：「可是，我自己卻有句話說——你聽著，倘
若咱們趕在起事之前殺死韓濁宜，這一場蜀中的大變，便可消弭於無形。」
殷遲正要說「那關我甚麼事」，陡然省起：「北霆門在西蜀，和成都府相
距不算太遠，倚真姑娘…倚真…在北霆門臥底學藝。韓濁宜這場策劃若是成功
，待得收拾殘局，蜀中不免有一場生靈塗炭。雖說北霆門或許有自保之方，然
而…然而…總是沒有戰禍為好。」
他痴戀司倚真，關心則亂，竟一時忘了北霆門在這場逆反之中擔任要角，
青派領軍之人均是北霆門高手，逆反一成，即奏大功。青派若是弒君造反成功
，向晉王稱臣，晉軍直驅入蜀。至彼時，武林門派之中第一個獲得特別保護的
，必是北霆門，以提防忠於蜀國的各地殘兵向北霆門報復。
關心則亂，只因他實是太過專注地希冀著：西蜀民間長保太平安康，無論
司倚真在北霆門臥底究竟有何圖謀，必不會受戰亂所侵擾、威脅！
但馮宿雪絕不會知道他對司倚真的戀慕，甚至根本不知有司倚真其人，於
是他瞪了馮宿雪一眼，問：「蜀中生變與否，我何須操心？」
馮宿雪嘆了口氣，再度顯出了似笑非笑的媚態，膩聲道：「你不會想見到
生靈塗炭的。殷遲，你良心未泯，只怕連自己也不知覺呢。你攻打『旦夕樓』
時，為了忍不下手殺一個平民工匠，遭到北霆門人偷襲，那一招避得很險，自
己可記得麼？」
殷遲皺眉茫然，叱道：「妳瞎說甚麼？」他身經多少戰鬥，甚麼平民工匠
，曾出現在哪一場戰鬥中，他哪裡會記得清楚？避開了馮宿雪目光，從「攻打
旦夕樓」這條路上去想，凝思了好一會兒，猛然醒悟：
「是那一次佯攻！她…他們…他們怎會知道那是我喬裝改扮？他們何時發
現的，竟一直瞞著不揭穿！」
當時康浩陵被困「旦夕樓」，殷遲和司倚真密圖營救，約定由殷遲作數次
的佯攻，好消去北霆門人的疑心，再由司倚真出面相欺、裡應外合。殷遲第一
次佯攻，以硫磺混合的烈性藥物炸毀旦夕樓大門。第二次他扮作憨傻鄉農，前
往送菜，彼時大門正由一批工匠進行修繕。他驟起攻擊時，那些工匠嚇得呆在
當場，並未離去。
殷遲這下全想起來了：自己隨即飛身而起，刺向一名工匠，欲待踢翻他的
屍體，阻攔身後的北霆門人。卻在劍尖堪堪抵達工匠面門時，被那張樸實黝黑
面孔上閃過的劍光所感動——
那一瞬，一身暴戾殺氣的少年，記起了自己在嘉陵江邊如何幫助一個被官
府坑害的老伯，再也忍不下手殺那工匠，便以極巧若電的身法和手法，轉為刺
殺旁邊的北霆門人。但在同時，後面也有三把北霆門的刀偷襲而至。
「原來是那一次啊，難為妳將我小小的江湖作為也打探得這般清楚。」
殷遲裝作漫不在乎地答道，心下卻大為不安。攻打旦夕樓之事和天留門沒
有半分相干，而且自己是易容了的，何解竟遭天留門看破？他更想到，天留門
精通器械之學，擅長在地底潛行，難道當時竟埋伏在附近？難道他們其實曾跟
蹤上自己？
馮宿雪比他年紀大了許多，識見更是多得太多，殷遲故作輕鬆的模樣，她
瞧著只覺好笑，眼下以計議大事為先，便不去取笑他了，坦然說道：「是青派
看在眼裡。」
殷遲仍淡淡地問：「青派？旦夕樓是北霆門懲戒弟子的地方，遭人攻打，
關青派甚麼事？」
馮宿雪道：「不錯，北霆門之事，他們通常是不管的。可是北霆門中的怪
事，他們可就會多瞧一兩眼了。小殷郎呀，你總算是青派之人的後人，應當知
道，人一朝做了殺手，便不再是常人，這一生去到哪裡，都會對周遭的怪事多
留心一些的。」
殷遲愈發緊張，勉強鼓起底氣，道：「青派別院的人怎知道我？」青派別
院之人，現時當然很是認識他了，可是一年多以前，斷無可能識得或聽聞世間
有他這麼一個人。若果青派群雄早已識得他，而今怎還會來受他的擺佈？
馮宿雪道：「不是青派認你出來的。當時他們通過冷雲痴，與韓濁宜已有
聯繫，順便說起北霆門中的怪事，便不再放在心上。可是你的身法、劍路，傳
到韓濁宜耳中，哼，還有猜不到的麼？你易容也好、蒙面也好，韓濁宜再來向
我一問，咱們都知道是本門的老相好了……我也知道，是那個與我有師徒之實
、也有夫妻之實的孩子呢。」
她的騷懶嗓音聽在殷遲耳中，他小腹升起一股莫以名狀的熱火，既想上前
搧她幾掌，罵她下賤，又想再將她壓到身下，狠狠侵玩。可是這番話卻令他大
感放心，那火氣旋即消失。很好，青派並不知攻打旦夕樓的是他，連如金在郫
縣妓館受到他用「斷霞散」誘引，從此開啟了青派別院的劫難，果真是墮入他
所設的陷阱。
只聽馮宿雪續道：「嗯，而且還有黎紹之那糙漢，在你蒙面從『旦夕樓』
救人那天，在樓前大聲問你使的是不是畫水劍。青派潛伏在旁，冷眼旁觀北霆
門那一場大事件，自然也聽見了呀。」
殷遲隨口道：「原來如此。」心頭細忖：「我的計畫既不見漏洞，那麼我
實可以與她做這單『買賣』。待殺了韓濁宜，青派宮衛反逆蜀國的謀畫如她所
說成了空，青派別院即可來剿滅天留門。唔，那一批人武功和眼光仍在，身子
狀況卻不大穩定，只有服藥才能發揮如常，但願我方才所盜取的丹藥到那時還
夠用。」
「必須夠用才行。」他趁馮宿雪不察，暗暗一掂衣兜中的丹藥份量。「事
情不能拖過今年冬天！」
——明年八月十九，是他與大仇人的最終一戰。他要留下大半年的時光，
讓畫水劍術造詣作極大與極難的精進。
他的畫水劍已超出武林一流，從此再往上進階，將會越來越艱辛，再給他
大半年時間，能夠練上多少階？他實無把握。
然而在岐王府與康浩陵交手，幾乎算輸了招，令他駭異不已；而接著前往
「翻疑莊」挑戰，江璟以「迴空訣」瀟灑化解他奮力的襲擊，更是如同等閒。
事後回想，康浩陵的劍路怎樣與自己相鬥，尚且有跡可尋，看得出康浩陵已臻
超卓劍手的境界，可是……
江璟在山岩之間的轉身、竄步、揮手，究竟有甚麼異乎尋常武功的訣竅？
他根本梳理不出一點兒頭緒！
——殷遲只隱約記得，當時在山崖之上，自己險些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這人是殺不死的！」
他深深吸口氣，正要向馮宿雪應允殺韓濁宜之事，心頭忽然一震：「還有
一事必須敲定。」改口道：「韓老賊一死，他與冷雲痴的合作便瓦解冰消，可
是妳呢？妳要光大天留門，可還要打黑杉令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