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7Inglet (contextualist)
2018-04-03 06:06:19第六十四章 窮計 7 敵情暗線
「康浩陵與老夫一會之後,曾被岐國彰義節度使李曮抓去,他勾結常居疑,
所以那是他自己的義父李繼徽下的令。後來卻聽說,他在一場混亂中乘機從軍營
脫逃。」韓濁宜伸筆指點:「那混亂,是北霆門刀法名家黎紹之到大營搗亂引起
,口稱要找康浩陵算賬。」
「黎紹之是列霧刀法奇才,康浩陵的劍術老夫親眼見過,確是漂亮得很。他
倆要決鬥,固然不足為奇,可是黎紹之怎會想到去岐國一個節度使的行營搗亂呢
?據說他當時正在關中各門派送帖子,你們南霄北霆『五年清算』比武大會、送
給公證人的帖子。」
「老夫聽說,那大營悄悄行軍,夜間紮在荒郊。黎紹之好端端地在送帖子,
怎會得到消息,去攻擊大營?」
司倚真喉頭乾澀。黎紹之得到消息,正是她親手分派家丁打探、親口拜託黎
紹之與家丁接頭。可是,韓濁宜如何竟會知道康浩陵曾被彰義節度使李曮所囚的
往事?李曮接任赤派大頭目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奉李繼徽之令,捉拿疑有叛跡
的康浩陵。這是岐王家醜,當時瞞得死緊,故而她才出動「翻疑莊」家丁偵察,
並請託武藝超卓的黎紹之去闖營探明。連岐國境內刺史都未必知道的消息,韓濁
宜如何獲知?
她手心又泛出了汗:「老怪鳥知不知道黎紹之是專程去救康大哥的?他真信
黎紹之是去找康大哥打架呢,還是做戲?」
--倘若我和康大哥的關係終不免揭穿,至少要保住黎紹之,決不能讓冷門
主知道他和康大哥是朋友!
韓濁宜又畫了一個圈兒,標為「蜀都」:「黎紹之是青派的總教頭,平日只
在北霆門和成都兩地來回。成都方面之人,絕不關心那等武林爭鬥,所以告訴他
消息的人,一定近在北霆門附近,甚至就在北霆門中,而一定與康浩陵關係密切
,不是有恩便是有仇。妳說那會是誰呢?」
司倚真眼睜睜瞧著自己和康浩陵、常居疑、黎紹之的同盟聯繫,在韓濁宜筆
下漸次現形,再也無能阻擋。恍惚中,卻似回到童年,師父提筆畫著圈圈兒,正
藉圖畫教她推測事理。師父教她的本領,曾讓她助康浩陵及時解圍;同一套本領
,在智力絕不下於師父的韓濁宜手裡使來,卻將令他們萬劫不復。
司倚真悶聲道:「前輩還沒畫完呢。」在這節骨眼,她只求拖延得一刻是一
刻。韓濁宜掌握的情報之多,超乎她想像,只盼能尋出破綻反駁,只要一個破綻
就好了……否則,全盤皆墨。
韓濁宜笑了笑,續道:「想那獻計讓黎紹之大鬧岐軍行營之人智計甚高,上
自彰義軍元帥,下至小兵,都被此人整得昏頭轉向。而那人又定和康浩陵頗有淵
源,方有救他的理由,妳說是麼?除了常居疑,老夫也真想不出第二人。」
司倚真冷冷地道:「我是曾被常居疑擄去的北霆門人。他和南霄門人有沒有
淵源,晚輩不在意下。前輩說了這些故事,甚麼那南霄門人被囚呀、本門黎師兄
找他打架呀,晚輩真真聽不明白與眼前事何干。」
她聽韓濁宜推測教唆黎紹之闖營之人是常居疑,至此才勉強鬆一口氣,暗道
:「我和我師父,才稱得上和康大哥頗有淵源、有救他的理由。大地鼠仙幾曾把
康大哥瞧在眼裡了?他眼中的康大哥,始終是條臭驢子。哼,饒你韓老怪狡詐似
鬼,卻認錯了一個關節,更在這一節上執著,終致自己迷惑了自己。」
龍門渡口,韓濁宜誣陷康浩陵,極盡誇張之能事,固然為了離間康浩陵與邱
述華,心中卻亦疑心常居疑和康浩陵確然勾結,擔心常居疑將黑杉令的秘密傳了
給康浩陵。早前晉王因丹藥差錯而大怒,他向主君獻計誘捉常居疑,以一舉解除
丹藥和兵器之危機,當時心中的盤算,便是用康浩陵引出常居疑。捉飄忽多智的
常居疑難,捉那行事風風火火的南霄門少年卻易。
孰料茫茫中原,不曾找到那本已無家可歸的康浩陵,卻得到了這個潛伏北霆
門、意似不軌的奇特少女……
於是他欣然指著「北霆門」的圈兒,述說下去:「妳說得是,老夫也很想弄
明白,常老賊、康浩陵和妳這『北霆門人』--」他刻意加重語氣,笑道:「三
個看似絕無可能彼此關連之人,其實是何干係。老夫得說實話,康浩陵和妳的牽
連,我到此刻還是拿不準的。我只知道,無論你二人有情有仇,必均與常居疑有
所聯繫;黎紹之闖岐營,便和你三人有關。」
司倚真俯視坐在地上、指指劃劃的韓濁宜,那一副裹在土黃色寬袍之中的瘦
削殘軀,異樣地顯得高大,皆因她自己的氣勢已太餒弱。又聽韓濁宜笑道:「妳
說妳與康浩陵有門派之仇也罷,妳要說他和常老賊合謀俘虜過妳,那也無妨。仇
人若失陷軍營、遭遇不測,無法親手報仇,也是恨事,不是麼?」
司倚真無言可答,她只剩一絲轉機:韓濁宜估錯了她與康浩陵在常居疑心中
的地位,咬定常居疑是對康浩陵青眼有加,然則在韓濁宜眼中的自己,仍只是一
枚間接的棋子,這一子並非關竅,可落亦可不落,只盼韓濁宜找不到落子的地方
……可是倘若他用她來要脅康大哥……
韓濁宜吐氣擱筆,大袖一拂,回歸主位。
馮宿雪淺笑道:「我真聽得入了神啦。范小妹子模樣如此青嫩,原來與那許
多江湖奇聞還有著牽涉,我險些走了眼。」執過一隻茶注,在韓濁宜面前茶碗斟
了剛煮上來的西域奶茶:「我親手給貴客添茶。」
司倚真偷眼望去,那茶注乃上等白玉所鑄,晶潤生暈,正是崑崙山名產,她
生長大富之家,自然識貨。這小小一次瞥眼、短短一剎分心,令她緊繃的心情稍
弛,驀地裡,腦中似有電光一閃。
「老怪鳥知道李曮曾捉了康大哥去,可為甚麼他看上去毫不奇怪?他是晉王
謀士,對他而言,李曮就算是岐王的親兒子,但師出無名,怎麼敢動李繼徽節帥
的義兒?」
那次變故本十分荒謬,不知內情者,任誰聽了也該詫異。雖則各地軍頭家族
乃至王族內鬥並不少見,韓濁宜的反應卻忒也平淡,簡直如同說起「太陽打東邊
昇」那般,彷彿李曮囚禁他父親岐王的義孫,叔姪內訌,是他早有與聞之事。
韓濁宜本來曉得的是甚麼?「康大哥曾敘述,老怪鳥在龍門關離間他和邱述
華時,邱述華立時取信,可見老怪鳥句句刺中邱述華身為赤派小頭目的疑忌之處
。老怪鳥使了這詭計,便是要康大哥為他義父所忌,令赤派倒戈攻擊康大哥。」
--除了韓濁宜已知曉李曮的秘密身份,再無其他緣故,可解釋韓濁宜對李
曮之行動的淡定。
彰義節度使的赤派身份怎會外洩至晉王謀士的耳裡?
馮宿雪「咦」了聲:「小妹子,妳怎地呆了?來人,讓她飲一些茶。妹子適
才走了那許多石級,看來有些疲了,我這茶是最滋補的。」
司倚真頭腦正暈,眼目就像罩了薄霧,覺到一旁有灰衣人接近,一碗茶遞了
過來,心中一動:「她這是給我喝解藥。茶是從同一把茶注子倒出來的,她和老
怪鳥都在喝這茶避毒。無論能解多少,總是好的。他們若要下藥害我,早幾日已
下了手。」這刻推測謎團要緊,正需要解除那惱人的暈眩,便接過喝了。盯著白
絹上的墨跡,面色故作茫然,腦中卻急速推想。
晉王的密探網絡難道已勝過她師父手創的蛛網?「不,晉王已作足了即位的
準備,天下週知。大江以北已無勢力與他匹敵,他不會再需要耗費人力財力去建
立密探網絡的,他的憂患只在於北方外族,以及斷霞池惹出的亂子。他若要收拾
岐王勢力,會怎樣著手?」
也不知何故,心頭忽爾掠過童年時師父罵她的神情:「這『迴空訣』固然旨
在省力持盈,卻也不是叫妳練功取巧偷懶。」她跳著腳辯:「省力持盈,不就是
偷懶保存元氣的意思?」
那麼韓濁宜會怎樣讓晉王省力持盈呢?岐國疆土窘蹙、馬弱兵疲,固然可從
外攻之,但由內部解決,方能保留兵力,俾與契丹及江南各勢力周旋。
最省力的路徑,往往是最快而有效的一條,那便莫過於雙方重要人物的直接
聯繫。司倚真眼睫顫了一顫,悚然而悟!
--李曮是內奸。
韓濁宜埋在岐國的細作,是岐王親子、一軍之帥、岐國諜探團夥的大頭目!
「無論他是何時投效韓濁宜,是韓濁宜利誘於他、抑或他主動投誠,總之他
已做了內奸。老怪鳥對黎紹之闖營的一切瞭若指掌,連小兵被戲耍也知道,因為
那座大營的元帥,同他直通訊息。」
一瞬間,司倚真想起了師父,想起師父北望慨吟「望終南山歌」的身影,說
不出心頭是何滋味。今日的西旌赤派大頭目,她師父的後繼之人,更是她師父主
公的義弟,已為晉王謀士做了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