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止殺 8 止殺何易
康浩陵傷心欲絕，說出話來的聲音，自己聽著只覺極遙遠：「那麼，史
師兄，他也是……」
封晉敏道：「不，庭威直腸直肚，說話又多，如果讓他知情，在你面前
瞞不住。因此門主說，正好藉由他的性情，令你不起疑心。你在外飄遊這三
年多，我二人持續跟你私下碰面，給你接濟，這是門主的意思。但是庭威卻
為你暗地裡去裁製本門服飾、打造本門制劍，大大超出了我倆的本份，我很
生氣，師父卻叫我別攔阻。」
康浩陵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卻有一絲喜慰：「師門之中，總算還有一位
師兄是真心待我好。」忽地想起在夫人陵地道裡史庭威語焉不詳的問話，問
：「史師兄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封晉敏點了點頭。
妘渟道：「為了幫你打造長劍的事，他倆大吵一架，吵到我面前，耀威
才不再爭鬧。當時燦敏不能讓他知道真相，很是難為。」「耀威」、「燦敏
」正是史庭威和封晉敏在師門排班中的表字。妘渟故意口稱二人表字，顯得
未獲頒賜排行表字的康浩陵份外孤立，這刻聽來，多麼諷刺。
封晉敏接著敘述：「你向『西旌』叛徒學迴空訣被揭發，門主說這正是
絕好的理由，讓李節帥動用軍隊和赤派的『蛛網』將你逮捕。你落網後，李
節帥便可追查叛徒下落，門主也能親自在你身上查那個疑團，不料……」
黎紹之插口道：「不料讓老子搗亂，硬是從幾千人的大營中救走了人。」
不知何時開始，康浩陵神智迷茫，在旁不斷喃喃：「別說了，別說了。
」猛然間嘶聲大叫：「別說了！住口，全給我住口！」
封晉敏一驚，不再言語。妘渟不為所動，漠然道：「你這姓康的孽種，
勞動妘某和冷門主兩門門主來監視你，也算南霄北霆開宗以來第一人了。」
黎紹之道：「怎麼不順便監視一下老子？我可跟他練了同一路功夫。」
康浩陵想喝止：「別對我師父無禮。」張開了口，卻覺渾身虛軟，一聲
也發不出來。
妘渟向黎紹之報以冷笑：「黎世姪以為冷門主不曾動疑麼？他是真心愛
護你這位高徒，捨不得動你。只歎本門不幸，我不曾有一位像黎世姪這般值
得袒護的好徒兒。」
康浩陵竭力寧定，怔怔瞧著師父，道：「弟子犯了禁忌，師父要查我，
那也罷了，既然師父知道冷門主另有盤算，為何要在這事上跟他……合作？」
妘渟道：「用得著你來教訓我？你勾結北霆門，引那十六人埋伏進來，
殺我南霄門人，我本可就地殺了你！」
康浩陵虛脫地道：「那又為何不動手？」
妘渟道：「你是甚麼人？你是姓康的孽種。我盡心傳你劍術，原要用你
剿滅北霆門，讓你那個忠於師門的好爹爹九泉難安。可是你終於打亂了我的
盤算，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康浩陵面色煞白，全身血液似已離體，再也不敢問「其次」是何用意。
黎紹之道：「他落到這地步，好好的少年變了一頭喪家犬，這便是你所
說的『其次』？你對我康師弟，是恨之入骨了，對你妹子也狠毒得很啊。」
妘渟高聲道：「康靚風、妘苓私通敵門，十惡不赦。大義之前，何言私
家親情！」
突然之間，康浩陵生出一股莫名的精力，似乎眼前的世界都不同了，神
態轉為異樣地寧定，向前跨出兩步，取出從暗衛處得來的解藥，雙手遞過二
枚，道：「這是從那些刺客身上取來的迷藥解藥，拿去讓太醫驗過無誤，便
可請王上和史師兄服下。請哪一位師兄過來取去。」
南霄門四人望著妘渟，妘渟道：「你耍甚麼花招？」
康浩陵凝望師父，從腰囊摸出另一枚藥丸，盛在掌心讓南霄門眾人看清
，仰脖子便吞了下去。黎紹之叫道：「喂！做甚麼？」只聽他道：「解藥共
索得三枚，我已服了一枚，若解藥是假，我不免以身相殉。」
妘渟不作聲，向李天杰點點頭。李天杰上前拿起解藥，退回門口。
康浩陵深吸一口氣，道：「師父剛才說到大義。弟子冒死主張：止殺締
和，方是大義。師父，你還要苦苦瞞到何時？從來沒有所謂敵門。是師父…
…是代代南霄門主和北霆門主合力瞞住了真相，使兩派之間血流成河！」
對面五人均不答話。黎紹之皺眉道：「你想幹甚麼？」
「師父大可讓這局面自你而止。」康浩陵道，「我求師父出面，做消弭
百年血仇的英雄，師父便是兩派武學歸一的大宗師。弟子不孝，為了不枉擔
罪名，不能常侍奉師父左右，這便要去了。『旦夕篇』在此，請師父收下！
」手一翻，舉起硃砂鐵片，快步走向門口的妘渟。
黎紹之大驚，伸臂一攔，左手已抓住他手腕。康浩陵轉臂欲掙，黎紹之
右手在他手肘一托，身子扳著他手臂微微一側，左手擰處，鐵片已奪到手。
他的北霆門徒手功夫遠勝康浩陵，康浩陵連連出手欲奪，均被他擋回。最後
手肘一揮，擊在康浩陵側背，將他震出數步。
康浩陵急道：「黎老兄，那物事請給了我師父。」
黎紹之怒道：「他這樣待你，你還要給他？」這時他才明白，康浩陵方
才心念陡轉，決意要把旦夕篇獻給妘渟，然後脫身自保，因此神態變得那般
異樣，又先行奉上解藥。
康浩陵道：「你不也想著把它獻給冷門主？事情既是這般，給誰都是一
樣！咱們真正的大志，你忘了麼？」似這般坦然與恩師密友談論「旦夕篇」
，本是他夢寐以求的情境，卻萬不成想是這般局面、這般遭遇，也不知是悲
苦，還是暢快？
黎紹之自從聽說妘渟與冷雲痴秘密通信，鬱怒煩躁，至此已達極處，陡
地霹靂一聲大喝：「誰都不是好東西！」
這一喝震懾眾人，地室嗡嗡回音不絕，人人耳鼓鳴響，就連妘渟亦不禁
怔住。
黎紹之指著眾人道：「殺來殺去，算計來算計去，一班混帳！老子將這
『旦夕篇』帶走了。」
他身隨聲動，即向地道衝出。南霄門四人只覺一座鐵塔呼地襲來，身不
由己地退避。妘渟一言不發，瘦劍疾扎他脅下。刀光乍閃，黎紹之已反手架
開，飛步縱入地道。
妘渟更不停留，追了進去。南霄門四人手持火把，大呼追上，為妘渟照
亮路途，反把康浩陵遺留室中。康浩陵拾起地下捲了刃的瘦劍，奔入地道。
地道中錚錚錚錚、錚錚錚錚，連響了八聲，黎紹之哈哈大笑：「好『電軀刀』
，妘門主領略的可不少。」
妘渟喝道：「你也使得一手好『流星式』！」
黎紹之道：「你好好想一想，康浩陵若有反意，怎會那麼蠢笨，為了南
霄門人被殺，跟蜀國暗衛血戰？我雖矮你一輩，武林中卻與你齊名，想要秘
笈的便來搶，我去了！兄弟，跟不跟上來，聽你自便。」
康浩陵牙一咬，縱身向黎紹之聲音所在之處躍了過去。南霄門只三人手
中有劍，各出一劍來攔，但康浩陵既與黎紹之聯手，豈是封晉敏等人攔得住
？陡然間雪光迫面，妘渟一劍斜揮他頸際，同時「捕星式」勁力已令他呼吸
一窒。
千鈞一髮，康浩陵不料師父在地道中驟出殺手，瘦劍掠在外門，已不及
救援，左手直刀順手揮出，再次憑韓濁宜的精鋼利器斬斷妘渟手中兵刃。
妘渟長劍一斷，康浩陵便知萬萬不該，立刻拋去直刀，竟爾呆了一下。
妘渟狂怒，斷劍當面擲來。
黎紹之奔在前頭，眼見危急，甩手將「旦夕篇」鐵片擲出，這一擲後發
先至，全憑驚人膂力與救人決心。火花飛濺，鐵片砸飛妘渟附著內力的斷劍
。康浩陵左手去抓鐵片，黎紹之卻不容他再有機會將秘笈獻給南霄門，護在
身旁的彎刀微微一偏，弧形刀鋒正向他手腕劃去。
康浩陵明知他絕不會傷了自己，手仍不禁一縮，鐵片已被彎刀黏回。黎
紹之連劈三刀，連綿厚重，無人能再近身，揣著鐵片疾衝出墓。
二人奔出王陵，正逢曉星初沉，月色已隱，黎明將至未至，大地最是黑
暗。二人在前、南霄門師徒五人在後，轉眼間奔出將近二里，將王陵四圍那
一片通明燈火遙遙拋開。
康浩陵身有迴空訣，對原上地形又熟，不多時已追過黎紹之。黎紹之提
縱功夫與妘渟相差無幾，但因練有硬功，且方當壯年，肌肉爆發之力遠勝妘
渟，變成了康浩陵奔在最前，妘渟緊追黎紹之卻始終趕不上，而南霄門四人
最後的局面。
忽聽身後風聲，李天哲手中火把橫空擲來。堪堪要照亮黎紹之身形時，
他身形一拐，閃入前方一座小樹林，低喝招呼康浩陵跟著閃入。樹林後是一
處陷落的土坡，康黎二人更不猶豫，一齊湧身跳落。
二人在陡坡上滾得一頭一身都是黃土。但聽得上方妘渟喝令：「下去搜
，須防他們偷襲。」天地間實在太黑，五人有所顧忌，不敢憑空跳下，擲下
兩根火把探路，李天杰、封晉敏分往兩邊繞道下坡。
康黎二人正要爭他們這顧忌的片刻，豈會再讓他們搜到。康浩陵自幼在
這原上長大，指點途徑，二人轉瞬沒入原上一片無邊無際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