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 作者：黃雍嘉
白底上繪藍圖的青花瓷擺上桌後，就完全吸住胡玉井的目光。他那張肥
臉的臉頰抖動不停，看到眼睛瞇成細線。
「這，莫非是……」他不確定的語氣中帶著貪婪。
坐在胡玉井對面的風滿樓微瞇著眼，很滿意對方的反應。
魚兒已經上勾。
「大人沒猜錯。」風滿樓撫鬚微笑。「這，正是景德鎮出品的元青花，
我花費偌大力氣才入手的。」
元代，景德鎮所產的瓷器，是中國青花瓷發展的巔峰，花色以青花和釉
裡紅為主，但還是以「元青花」（文物、古董收藏界習慣將元朝所產的青花
瓷器稱為「元青花」）最為著名，不過，歷經戰火，保存不多，其珍品價值
連城。
「那怎麼好意思。」胡玉井雙手不停觸摸瓶面，臉湊上去細看上面繪圖
的蕭何月下追韓信，鼻尖都快貼上瓷面： 「這麼貴重的禮……」
我都還沒說出要送禮，你這貪官就拍板定案了。
風滿樓內心暗笑。他一揮手，站在身後的兒子風莫言立刻知意，上前將
青花瓷小心收入木盒。
胡玉井眼巴巴看著手上的青花瓷遠離，急到口乾舌燥。
「大人放心。明天一早，我會派人親自送到府上。」
他不捨地看了木盒一眼，旋又想起一事，大喊：
「不妥，你給我送到翠花閣的銀花那裡，別送到我府上。」
風滿樓滿口答應，看來這大人懼內的傳聞是真的。
據傳，這大人的妻子是名將之後。
她自幼深受身為將軍的父親影響，最恨人貪贓枉法，大人也是靠妻子關
係，才爬到如此高的地位。結局是，弄到他每次收賄找小妾，都要閃閃躲躲
的。
「來人，上菜。」風滿樓拍手大喊。
包廂門打開，手捧佳餚的侍，魚貫進入，一會功夫後，桌上擺了十多
盤，雞鴨魚肉、山產河鮮都有，分量足可供十人飽食。
「吃飯，就要配美酒，美酒，怎可無歌舞？」風滿樓打個手勢，風莫言
走出包廂，不到半柱香時間，遠遠傳來銀鈴似的女子嬌笑聲。
兩名穿著豔麗的女子，在風莫言帶領下入內，搖曳生姿，巧笑倩兮，走
起路來，帶著一股香風，直把堂堂的大人看到張大嘴，快失去下巴那樣。
一小珠的口水，由他那張大的嘴旁緩緩滴下。
「這兩位是秦淮河出名的紅牌，我特地請來陪大人。」
兩女在胡玉井左右坐下。
「大人，奴家是桃子。」
左邊的女子抓住他的手。
「小女子沉月，望大人疼惜。」右首的女子往他耳垂吹氣。
樂到他魂都飛了。
酒過三巡，胡玉井那張老臉紅光滿面。
風滿樓也五分醉，雙方在交談中融洽許多，就像多年好友。
酒已喝了，寒暄也做足了，風滿樓感覺時機差不多了，準備轉入正題。
追捕圖王一役雖然失敗，卻讓他和官府搭上線，好不容易才攀交到胡玉
井，酒席招待。
光是請桃子沉月兩女的費用，就可讓兩戶人家不愁吃穿一年。
花了莫大金錢與心思，就是為了這一刻。
「大人，我要鹽引。」
胡玉井正用嘴接過桃子用紅唇遞來的酒水，聞言岔到氣管，酒水由口鼻
噴出，不停咳嗽下，一張肥臉更顯紅透。
鹽引又稱鹽鈔，是取鹽的許可證，鹽商必須向朝廷支付費用以取得鹽
引，方能合法販賣食鹽。
鹽引，最早始於北宋，沿用至今。
明初，規定鹽商必須遠至邊境的要塞運送糧草，再由官府酬給鹽引，稱
之開中法。晉商以山西地緣優勢，獲利萬巨，鹽商，漸漸形成幫。
開中法又稱開中或開中制，是明代為鼓勵商人至邊塞捐納糧食，用來換
取鹽引，好給予販賣食鹽的資格。
開中法，類似北宋的折中法，但又有稍許不同。洪武四年，始定「中鹽
例」，規定五石糧食可向朝廷換取二百斤的鹽引。
鹽商因長途運糧耗費巨大，就在邊區雇傭開墾田地﹐直接生產糧食﹐再
換取鹽引，稱之「商屯」。
後來，不限於糧食，布料銀兩馬匹等，皆可換取鹽引。
開中法，可以分為報中，守支與市易三步驟。
邊商進行報中，用糧食與政府換取鹽引。
內商憑鹽引到指定的鹽場守候支鹽。
水商進行市易，將鹽運到指定地點進行銷售。
「這權力太大了，我做不了主。」他邊咳嗽邊揮手。
風滿樓內心冷笑。
你這應天巡撫，轄區包括應天府、蘇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鎮江府、
太平府、甯國府、池州府、徽州府、安慶府、鎮江府及廣德州，甚至連浙江
的嘉興府、湖州府也包含在內，可謂權勢滔天。小小的鹽引對你只是舉手之
勞，你只是怕落人口實，惹到東廠和錦衣衛找上門來，看來，要加重籌碼
了。
「小人祖傳有尊舞女俑，是由秦朝流傳下來的。這座塑像體態輕盈，動
作優美富於動感；舞衣和長袖柔軟而飄逸，生動非常……」
胡玉井聞言不由得吞了口水，喉頭鼓動間下了決心。
「好。此事沒有問題。」他話鋒一轉，嚴厲警告。「萬一事漏，千萬別
牽扯到我身上，不然，包你風家從此在江湖中除名。」
「謝大人。」風滿樓起身，行禮致意。
隱身包廂角落陰暗處的風莫言面容無波，內心卻燃起熊熊怒火。他想，
這狗官，敢對我父親說這種話，信不信，我一根指頭就能戳死你。
談完正事，氣氛很快又熱絡起來。
席間賓主盡歡，胡玉井醜態百出，直到在親隨護衛下，被桃子沉月兩女
攙扶離去。
包廂內恢復冷清，桌上杯盤狼藉。
風滿樓渾身酒氣，想起身走，卻連路也走不穩。
「爹，沒事吧？」
風莫言正要上前攙扶時，被他揮手制止。
「沒事。」
風滿樓說話時打個酒嗝。
「明天，就好，嗝。」
「爹，我助你行功，驅散體內酒氣吧。」
風滿樓醉眼朦朧，好一會才聽懂點頭。他在兒子攙扶下艱辛地盤膝坐
地，運起本門四大絕之根基：「風吹雪」。
中原十八極道，風家以輕靈見長，內功之弱，只稍勝唐門。
風莫言坐在父親後面，雙掌緊貼他背心。
半炷香後，風滿樓的百竅散出嫋嫋白煙，包廂內的酒氣更加濃郁。
又過半柱茶時間，風滿樓將體內的酒氣全部逼出後，呼出一口氣，他睜
目起身，原本迷蒙的雙眼重新恢復清晰。
父子兩人對桌而坐。
「這貪官需索無度，幸好終於讓他點頭。」
風滿樓沏了一壺茶，注入兩個茶杯。
「父親，我們山莊有偌大田產，自給有餘，為何，你還這麼大費周章，
鹽引，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你知道，怎麼擴大門派規模嗎？」風滿樓舉茶飲盡，放下後，緩緩地
說： 「不外乎人與錢。目前山莊已近兩百門生，僅靠田產不夠應付龐大的
生活開銷，必需另辟財源，鹽引是目前獲利最豐的幾個行業之一，所以我不
惜一切也要到手，明白嗎。」
「父親，這些年，你為何突然增加那麼多門生？」這問題如魚刺，橫梗
在他喉頭好久了。
風滿樓沉默下來，滿臉痛苦神情，抬頭望著天花板，運功逼住差點滲出
的淚水，才正容面對兒子，但聲音已經略顯沙啞。
「也該是讓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了。」風滿樓看著窗外，夜空繁星點點，
緩緩道： 「這件事，我從未對人說過，只有你師兄南方舟稍微知情。當
年，我和你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