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川一向是個井井有條的人,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練武、什麼時候該就
寢、一天該睡幾個時辰….這些貌不起眼的瑣事,他依然規劃得有條不紊,七十年來皆是
如此。
他不但嚴以律己,也要求自己的妻小,甚至是夏家堡上下所有弟子、僕人,都該過
著這般嚴格且自律的生活,從來不得有一絲鬆懈。
他深信著,唯有這種上下一體且嚴謹的體制,才是成功的關鍵,如要成為武林中第
一人,這更是不可獲缺的。
也正因為這種決心,才促使他將夏家堡整治的好生興旺,近年來聲勢雖還不及少林
、武當、峨嵋、崑崙、華山這等源遠流長的宗派,但也幾乎與點蒼、崆峒、青城、天山
等新興大派鼎足而立。
然而,即使夏家堡已成為武林世家中之翹楚,江湖上卻沒有人會將夏家堡併入原本
的九大派合稱十大門派,也不會將其與南北兩大幫會丐幫、沙河幫相提並論。
對於夏金川來說,這就像是一顆心頭上的小疙瘩,雖然不起眼,卻又無法忘懷,每
當想起時,便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彷彿有十幾隻跳蚤在頭上亂竄。
今夜,他用過晚飯後,在房裡打坐兩個時辰,內力行過大小周天,只覺上個月為信
姝造成的傷恢復甚緩,功力大概只有原先的七成,不禁深深一嘆。
然而,沮喪的心情只停留在心頭半刻,隨即化為無比的興奮,如今巾幗山莊遺孤已
被除盡,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威脅到他的地位,那武功恢復與否,似乎也沒那麼迫切了
。
他心滿意足的伸個懶腰,起身推開窗戶,子牌的打更聲傳來,剛好是一個七十歲老
人該就寢的時刻。
他脫下外衣,在床上躺平,闔上眼皮,想到離自己的目標已不遠矣,便安然的睡去
。
一更過去,除了更夫外,所有人皆已安歇。
二更過去,安歇的人已進入夢鄉。
三更過去,更夫的聲音漸低了。
四更時,更夫敲了一聲鑼,不經意地打了個呵欠,朗聲:「天乾物燥,小心….」
這「火燭」二字未出,便被一陣緊急的鑼鼓聲打斷。
夏金川生性警戒,即使是睡夢中,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驚醒。他一聽見第一道鼓
聲,便睜開眼皮,迅速地離開床上,套上外衣,戴上長劍,即使七十年如一的作息被打
破,他依然能全神警備,在最短的時間讓身體達到最佳狀態。
這鑼鼓聲若無重大危急情事,夜哨弟子絕無可能發動,上一回聽見還是二十年前,
天外魔龍鐵無畏來挑戰之時。
他正要出門探看究竟,沒想到門一打開,便見夏日輝驚惶的奔將過來。
夏日輝似受到重大驚嚇一般,臉色蒼白如紙,半邊頸上還沾滿鮮血,一見到夏金川
,便踉蹌的往前一跌,若不是夏金川出手快,便要直接摔個狗吃屎。
夏金川發覺夏日輝渾身不住顫抖,皺眉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你哥哥呢?」
夏日輝突然「啊!」的一叫,緊接嚎啕大哭了出來,不斷搖著頭,彷彿著魔一般。
夏金川見著這般反應,已知長孫大事不妙,手心貼在夏日輝背心上,以內功緩緩替
他導平內息,待他情緒平復了下來,再次問道:「阿輝,阿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只
管慢慢說,不要緊。」
夏日輝兀自流著淚,吞吐道:「哥哥….哥哥….哥哥死了!」
夏金川內心一突,神色仍舊鎮定,問道:「阿耀是被什麼人殺死的?」
夏日輝雙手抱著頭,慄聲道:「他….他….他不是人,是….是惡….惡鬼….是魔…
.魔….」竟一口氣喘不上來,眼前一黑,即暈了過去。
夏金川聽他胡言亂語,不禁深深嘆了口氣,夏日耀與夏日輝兩兄弟身為夏家堡長孫
,平時雖然對自己唯命是從,亦無犯下任何重大過錯,然而卻是資質平庸,無法得到夏
家劍法真傳,如今面臨大敵,還是一副窩囊樣,二兄弟加起來,還不及一個最小的孫子
夏寶生。
只是一顆縱然大有用處,卻不受自己控制的棋子,留在棋盤上也是無用的,甚至會
害到整個棋局,像夏金川這種老謀深算的人,是絕不會讓他繼續留在世上,影響自己野
心版圖的。
夏金川命家丁將夏日輝抬回房裡,再傳召守衛總管過來。過了一會,只見來的卻是
副總管,他不禁問道:「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副總管道:「啟稟堡主,是鐵浩風」
夏金川「哦」了一聲,似乎有些納悶為何這人還活在世上。
他頓了一下,問道:「死了多少人?」
副總管道:「全部」
「全部?」夏金川皺了一下眉頭。
副總管道:「今天守夜哨的二十五名兄弟無一倖免,大總管聞訊趕了出去,亦慘死在
鐵浩風之刀下。小人下令關閉閘門,大少爺卻誓言要為大公子報仇,不顧二少爺與小的
勸阻,執意要與鐵浩風交戰,最後卻....」說到這裡,不禁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夏金川又問道:「他還在門外?」
副總管道:「正是,他看起來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的殭屍,不斷搥著門,暫時闖不進來
。」
他又道:「不過此舉已經驚動在堡內療傷的九大派豪傑,他們正聚在大廳,等待堡主
發落。」
夏金川沉吟半晌,心中似有了計劃,突然問道:「老馬,你來夏家堡多久了?」
老馬道:「打自堡主創堡第一年起,已經四十年了。」
夏金傳道:「真是難為你了,你原本是大總管,我後來將你調為副總管,你可有怨過
我?」
老馬道:「大總管總理內外保安,遇到危險時,需首當其衝,不得有一絲退縮。小的
年近古希,體力大不如前,若要續任大總管恐怕力有未逮,堡主是體恤小的辛勞,才略
施降調,小的何敢有怨言?」
夏金川微微一笑,道:「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四個孫子,他們都無恙吧?」
老馬頓了一下,道:「堡主不用掛懷小的安危,四十年來堡主待小的恩重如山,縱然
為堡主粉身碎骨,小的亦無所怨言。」
「你跟著我大半輩子,我豈能再讓你犯險?」夏金川一副若有所思的道:「不過這件
事,恐怕非由你來辦不可。」
老馬問道:「什麼事?」
夏金川拍拍他肩膀,道:「等等外頭會有一場血戰,你千萬莫要出去,以免枉送性命
。你就待在這等我回來,藉時若見到我發出的信號,你就直接從後門逃走吧,這裡有一
千兩銀票,你帶著妻小遠離山東,隨便做個小生意也好。」從口袋掏出一疊銀票,硬塞
入老馬手裡。
老馬不禁問道:「堡主您呢?」
夏金川抬頭,往無際的夜空望去,道:「出來混江湖,總是要還的,我在江湖打滾五
十餘年,這一天是不可避免的,況且大家都在外頭等我,我又怎麼能讓他們失望?記得,
一見到信號,就直接逃走,不得有一分延誤。」說完,微笑道:「顧好自己吧,這些年有
勞你照顧了。」
老馬眼框泛著老淚,見著夏金川離去的背影,握著銀票的手不停打顫,忍不住跪了
下來,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哽咽道:「堡主,您放心,老馬縱還有一口氣在,便要跟夏家
堡共同存亡,絕不會棄您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