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危局奪鞭
蒲寄淵從岩石底下抽出兩柄長劍，劍柄劍鞘在日光下一現，閃得江璟眨
了眨眼，原來鑲了許多珠寶玉石。江璟接過一把，入手沉甸甸的，不料拔出
一看，劍刃居然豁了兩個口子。
蒲寄淵笑道：「我在道上見到兩個出身豪富的武林惡霸，殺了以後奪了
他們的劍，帶著砍柴開路。這兩把劍徒然好看，做兵刃不怎麼樣，將就著使
罷。有迴空訣在身，你就是使甚麼鏽劍、破柴刀，也能打敗甘家鞭法。你可
學過劍術？」
江璟點頭道：「在家鄉向武林長輩學過。」蒲寄淵道：「甚好。要你一
戰之間便擊敗甘自凡，未免強人所難，須防你一個失手，遭他鐵鞭斷頭。因
此你下次跟他再打，得用開鋒的兵刃。」
他緩緩轉身，望著谷中輕盈的煙嵐，道：「我從西蜀古墓掘到一部殘文
，說的是『磁退』之訣。那日石堤谷撞上麥姥姥的徒兒，與他交手一場，我
便知他們已得了『磁進』之訣。而年渭娘向在兩京皇宮潛伏，她得手的是『
轉』字訣。你懂得我意思嗎？」
江璟聽他似乎講起甚麼學問來，書獃脾氣發作，認真地道：「不甚懂，
只知進退必為一體，卻不懂得『轉』從何而來。」
「這得從迴空訣的由來說起。唉，也不是甚麼真正由來，不過是蒲某推
測罷了。」蒲寄淵道，「迴空訣乃是上古秘傳，我曾將手上殘文與三代秦漢
文章對照，推測迴空訣起初並非武道，亦非醫道，乃是一門已然失傳的、鑽
研天地間『存有之物』的隱微道論。不知何年何月起，卻被武林人物發現它
還有裨益武力的妙處，至於是哪位高人將這門道論引入武學，實不可考。」
江璟神馳片刻，忽然暗地動念：「迴空訣實則是武林中人所創，只不過
依託了在諸子各道中失傳的一門道論而已。既能有那位高人創訣，後人學到
之後，何嘗不能有新的創發？」
蒲寄淵問：「你孩提時玩過磁石不曾？可聽說過極北之地有一座地底磁
山，就像一塊巨大無朋的磁石？」
江璟回過神，微笑道：「玩過磁石。」蒲寄淵也微笑起來：「你笑容溫
馨，可是憶起了親人故友？」
江璟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原來他憶起的，是童稚時某日，師門「無郢礦
場」裡的礦工不知從何處拾來一塊磁石，扔給他玩。他和雙緹從楊姨的房間
偷了一把劍，拿磁石吸引劍鋒，被楊姨逮個正著，罵了一頓。倆人雖然把劍
恭恭敬敬地還了給楊姨，卻又去找到一個家裡打鐵的村童，收集來一缽鐵砂
，鋪展於地，以磁相誘，排出無數花色。那一日他領著師弟、雙緹，玩到天
黑也不肯回家，到頭又挨了師父一場罵。
蒲寄淵續道：「你已知道元勁，更以似是而非的『磁退』之法，嚇了甘
自凡一大跳。但你體內尚無元勁，得從頭察知、控御、培蓄，方能用以感應
外力。」江璟應道：「是。」
蒲寄淵道：「迴空訣的根本要旨，在於不以『空』為『空』。一旦悟知
『空』中有無數微物，可為我輩以元勁御之，便可以微物傳勁，能以元勁激
動起空中的微物，造出磁石吸引鐵砂、進退循環不息之象。」
從蒲寄淵說「不以空為空」起，江璟便不斷輕輕搖著頭，待蒲寄淵說罷，
正色道：「不以空為空，焉有是理？」
蒲寄淵微微一怔，自己正在講授一流高手夢寐以求的精微武學，這小子
居然直言駁斥，轉念一想：「這少年碰上了學問便獃裡獃氣，他口才雖差，
遇上這種事，卻好辯起來。」解說道：「這是前代高人在字句上耍的把戲，
實則也不是真的空，你也千萬別往佛經的道理上想岔了，此空又非彼空。你
……嗯，你便權想著空中充斥無數微物好了。」
江璟神色嚴肅地擺手：「『空』中？那可不行。空之所以為空，便是無
物，既為無物，這『無物』的內中，依然是空，便絕無微物。冲便是冲，盈
便是盈，豈有空冲之態而滿盈的？」
他說得起勁，重燃起當日在蜀道上與那神秘李姓青年論政談兵時的豪情
，雙手比出包袱之形，正色道：「設若『空』可以量度，像是這…這包…我
手中比擬的這個物事，這是『一空』。倘若吾等把一百個、一千個『空』積
聚起來，其和必然與『一空』無異，永無滿日。千空萬空，亦如一空，此方
為真空！」
這番言論奇哉怪也，發前人所未發，蒲寄淵呆了半晌，晃晃腦袋。他破
天荒聽到江璟如此辯才，大開眼界之餘，當真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啊哈
，你嘴巴的本事在這裡！要是咱倆不急著傳功，跟你論學，想必痛快得緊。
」耐著性子道：「你吐納時，鼻中吸入的是甚麼？」
江璟道：「氣。」蒲寄淵道：「照啊，氣難道不是咱們使鼻子從空中取
來的？氣入體內，流轉經脈，與體內血脈共循環，你練武、吃飯、睡覺，乃
至不幹甚麼地活著，都靠了氣血不息周轉之功。氣怎能說是無物？」
江璟只覺此與生平所知醫理大為違背，一時不知怎生辯駁，只是搖頭，
總算想到說法：「體內氣血之氣，與體外之空，不可一概而論。體外之空，
總是無物。」
蒲寄淵一拍溪石，又是一聲「啊哈」：「你撞到點子上了。迴空訣總訣
如何，我尚未有緣得見，但我所得殘文中卻多次引述總訣的一句話，你狗耳
朵豎起來聽著。」頓了頓，朗聲道：「『天不生無物』！」
江璟胸中大震，低聲複誦：「天不生無物。」霎時間思緒萬千！
這五字激起他無數無垠的遐思，如雲朵翻湧飄飛，只覺五字之中蘊有無
盡道理，似是還非，似非還是，可思亦可辯！這短短瞬息，他腦中漲滿了念
頭，幾乎隱隱地暈眩！
－－天既生之，必有其物；如若無物，便無「生」可言！
「迴空訣的意思是，身外之空乃是誤會一場。」蒲寄淵揮動雙臂，大袖
披風：「咱們身周這一片傢伙，根本就不是『空』。只可惜，迴空訣也說，
空中無論有甚麼微物，形質俱微，我輩凡人終生也無望瞧得見、摸得著！」
江璟怔怔聽著。蒲寄淵負著一手踱步，另一手隨言語揮舞，恰似手中握
有一卷，而卷中至理無窮無盡，故而那無形的書卷，便在半空無限展布－－
「『元勁』雖號為極小之本元，實則世上凡物，哪有『極小』之物？除
非如道德經、莊子等先賢書中超凡入聖的見解，言道：『至小無內』，只不
過一種譬喻罷了。因此，元勁內中，定然還有更微細的甚麼，有如『元中之
元』一般，只不過吾輩凡眼，終身也沒有瞧見它的指望。根據迴空訣所言，
那更微的元中之元，能與外物的進退循環相應，翻、旋、振、轉，全然視乎
御勁之人如何感應、為何感應。」
他霍然轉身，盯視江璟：「然後，這翻旋振轉的微勁，聚微成巨，那便
成甚麼？」
「便成了一股活潑無極的……活潑無極的……」江璟悚然道，「『以微
御巨』之法！」
「一語中的！」蒲寄淵神態亢奮，肢體躍動，仙風道骨的身子有如行將
御風而起：「迴空訣各部文字交相呼應，因此我所得殘文除了引述總訣，亦
提到另有一部『環轉』之訣，乃是磁進、磁退循環之時，周圍自然生發的旋
風。」
江璟亦覺蕩氣迴腸，低聲說：「年大姑在長安宮中所得的那一部。」
「但此訣單獨習練，僅是以管窺天，模擬那環轉之象，威力究竟不如全
訣畢練。」蒲寄淵慨嘆幾聲：「渭娘憑了此訣，迅速躋身一流高手之列，可
我瞧，她這個一流高手之位，坐得並不穩當，她仍十分倚重『傷焰鉤』招數
狠惡的優勢。」
他回過神，說道：「練迴空訣還有一個至關緊要的好處，你猜一猜。你
曾說勁萌於內、力發於外，那麼敵人攻擊我時，他的勁力亦定然如是。而你
身有元勁，那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