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荒路求存 (5)
這幾下戳空,江璟已知那人披風內有許多空處,其人體量與崑崙武者相差極大,故而
「舞姿」亦份外輕靈。轉瞬間,那人來至身外三尺,左側身子正轉了過來,左肘橫在二人
之間,雪光陡地揮起,一陣寒風刷向江璟面門。
這襲擊卻也難不倒岳陽門棍法,江璟擔杖一晃,便即繞開利刃雪光,擊中那人小臂,
立將那人左兵刃打脫了手。然而那人旋轉不停,緊接著轉過了右半身子,右手雪光揮出,
「擦」地一聲把擔杖削去了一截,轉圜間輕巧一個反弓腰,居然將飛落的左兵刃搶回了手
裡。
江璟急忙撤回擔杖。那人左右兩把短兵交替,似是蛾眉刺一類,但開鋒在旁側,以反
手持握,藏於旋轉如舞的身法之間,每一劃出,無不迅快凌厲。
這兔起鶻落的工夫之間,他忙於應付倏然攻出的新敵人,後方不免大露空隙。果然元
勁一震,他不必回頭,也知是崑崙武者掄起了鐵槍,劈向他頂心。
頭頂惡風壓到的同時,面門與頸項之外亦各有一枚短兵劃來!三招任一招都能置他於
死,倘若三招齊中,一顆腦袋轉眼就面目全非!
這生死大險來得只是剎那,不知怎地,江璟眼內心中,竟似遊人放慢了腳步,在緩緩
瞧著自己命懸一線的事態……
「要一舉化去這三下殺招,非發出一道遠超乎我此刻之能的磁退之力不可。」
「要令磁退之力迅速提升,又非由一股『磁進』之力相配不為功。」
「蒲先生沒有得到『磁進』訣,那被麥苓洲奪去了。他能以『退』字訣吸鬆石屑,在
石面以指作書,當時定必運使著某種自成一格的猛進力道,很可能是他自己所創發的,否
則一味退卻、有回無往,大違人體所應的循環天道,體表筋肉和體內的臟腑骨骼,只怕亦
承受不起。」
至於單練「磁進」之訣,倒容易揣摩,蓋因每一次攻招發出,均有反力,而迴空訣的
根本要旨在於運用空中之「非空」,習練迴空訣之人對空揮拳發掌,亦能將力道導向空中
那看不見的萬千微物。
這刻生死間不容髮,豈容江璟慢慢摸索?
--唯有一法,大拙實巧!
他向旁搶出半步,身子倏然向崑崙武者轉了半圈,頭面尚未轉過來,擔杖已猛力戳出
,直奔崑崙武者的咽喉。
鐵槍仍懸在他頭頂附近,只不過稍稍偏差了半步之距,而他亦略縮頭頸,竭力拉開與
鐵槍路向的距離而已。這一戳若未能發揮他預想之功,他雙肩不免被劈個粉碎,到時左側
雙刃劃來,亦無力格擋。
可這一戳又是準確絕倫,因為元勁極明確地感應著敵人劈槍時體軀各處的勁力傳遞。
江璟一向只知照準勁力傳遞的路徑去攻防,這一次,敵人的傳勁路徑卻成為他估算敵人要
害所在的依據。
迴空訣既為神功,自然必當活用!
江璟擔杖是從中路直直戳出,遠比鐵槍摟頭下劈為快。崑崙武者大駭之下,硬生生收
了力,赤裸的右臂暴起條條肌肉,將沉重的鐵槍向旁一揮一收,強行撤回。緊接著左手搶
出,雙手持槍,身子後縱,要以槍術一招「攔」法,把疾奔自己咽喉的擔杖繳下來。
鐵槍劈頂之厄,就此解除。江璟擔杖一振,也使一招幾乎一模一樣的攔法。那是棍法
中與槍術暗通的招式,靈活閃出了鐵槍纏繳,突然間近距發力,在崑崙武者的雙肘各戳一
下。
此時江璟全心全力要以攻為守,根本不去管自己發出的是否岳陽門棍招,近距戳出這
一下更似劍術,這便是楊杞蓉所傳、飄忽詭奇的畫水劍殘招了。
恁是崑崙武者筋粗肉厚,凡人的雙肘總有骨節相接的脆弱之處,被江璟戳準了,登時
酸麻。他生怕江璟趁隙下死手,又躍開了一些。
江璟戳中崑崙武者雙肘之時,左側雙刃的雪光在敵人肘間盪了幾下,被一股無形之力
所擾。那人正發出驚呼,卻見擔杖戳中崑崙武者後,陡地回頭,冷不丁兒向這邊掃來。
擔杖擊上那人腰間。那人痛哼著踉蹌跳開。
這便是江璟化解三下殺招的法子!
當時他轉過半身,擔子戳向右前方崑崙武者的咽喉,正正是大拙實巧、攻敵之必救,
在全不知「磁進」是怎麼一回事之時,仍突擊猛進,只求激發自己更大的「磁退」之力,
藉以化去左側的雙刃攻勢。而擔杖陡然回頭,卻是他體內姑且一試的「進」勁,合上了所
練的「退」勁,因而圓轉兜攏,輕輕巧巧便掉頭攻敵,一擊而中。
這一回進退之力相接,當然只不過撞上大好彩,江璟到底不曾練過「磁進」。但就這
一霎好運,亦足矣!
要知道迴空訣之進境,並不照一人習練的時日而等量發生,即使其人日日定時苦練,
也絕不擔保功力逐日提升。像銀泉山莊宮女那樣缺乏實戰歷練,則終身停滯也未可知。若
遇機緣,例如強敵相攻之下的生死大險,元勁境界卻可能驀地躍升,自是該境界的元勁便
駐留體內,直至下一次進展。
今夜此際,在這莫名究竟的一戰,江璟連敵人來頭也摸不清楚,敵人亦非一流高手,
他的迴空訣卻又躍上了一層。
崑崙武者撤了鐵槍,朝著江璟身後大叫:「你怎麼樣?」聲調甚是關懷。
被擊中的那敵人接住了燈,顫聲叫道:「別管我,殺了這刺客再說。」聲音嬌美,赫
然是女子。二人雖以兩京官話交談,但語音皆不甚正。
江璟心中一怔:「是夫妻麼?」他那一擔子兜回橫掃,並未出全力,那女子受內傷倒
不至於,只是內臟仍有震動,皮肉更已大大瘀腫,武力頗打折扣。「我為甚麼是刺客?當
真冤枉。他們若是銀泉山莊的暗衛,更沒道理殺我--年渭娘影蹤杳然,十四兒更躲了我
好幾天!」
無奈那二人並沒有讓他「申冤」的意思,只聽崑崙武者也喝:「好!」提槍又朝江璟
迫來。
不覺間天上雷雨俱歇,雲開月出,山間大為安靜。三人踏在泥濘中,猛惡地動了這一
回手,臉身都濺滿了污泥。江璟藉著那女子手中的燈火,全神戒備。
驀地江璟元勁一跳,但覺雜草野林的深處有勁風襲來,凌銳異常。
他吃了一驚,全來不及防守,只聽「嗤嗤」兩響,兩聲狀若一聲,只是左右有別,分
別穿入了他身子兩旁空中。聲響一發,燈火頓時熄滅。他自己卻無礙無傷,愕然四顧。
崑崙武者大吼:「這是甚麼?甚麼人偷襲?」語調抖顫,似已受傷。
那女子驚叫:「你怎麼了?」掠過江璟身前,急忙奔向崑崙武者。
她發勁將奔時,江璟便已感應,雖知她並無襲擊之意,但敵人對自己殺意極重,眼下
其中一敵方寸大亂,豈能放過機會?但覺披風結結實實在自己胸前搧了一記,一片污泥潑
了上來。他偏頭避開,擔杖向低處一絆。
那女子身手本來不低,情急之下竟不曾防備,被絆得向前摔出。江璟擔杖「呼」地提
起,從那女子衣間穿過,雙手一握擔杖,已將那女子攔腰箍臂地扣在自己身前。那女子驚
怒呼喊,雙臂被江璟手臂與擔杖所造的「柵欄」架在空中,空有兩把利刃,身軀勁力怎麼
也傳不到手上,身子更倒向江璟懷中。只因對崑崙武者的傷勢關心過切,黑暗中就此著了
迴空訣的道兒。
江璟向崑崙武者所在方位喝道:「你同伴在我手裡!」他喝聲方出,崑崙武者同時大
叫:「白婆子,白婆子妳被那賊小子怎麼了?」二人呼喝聲交疊,三人誰也聽不清誰。
江璟又喝了一遍,那女子卻也同聲叫出:「黑漢子!你被打中哪裡?甚麼玩意打中了
你?」雙方聲音再度交疊,場面亂作一團。
江璟左手把扁擔一放,迴臂勒住了那女子頸間,右手將擔杖挽個大花,敲落她手中雙
刃,緊接著在她兩腿近膝處各敲一記,旋即斜指而出,以待那崑崙武者攻來。
這幾下一氣呵成、手法快極,那女子被他近距挾制在身前,他迴過擔杖敲擊她雙腿,
便利之至。那女子身材甚高,與他不相上下,遭他勒著頸前,便不得不向後仰身屈就,加
上大腿劇痛,雖不曾受一點重傷,武力卻已全使不出,逕自扭動掙扎。
江璟加重了挾制力道,抬膝在她膝彎撞了兩下,心中卻想:「原來你們互稱黑漢子、
白婆子。這漢子膚色確然極黑,這女子難道十分白皙?」
那崑崙武者在黑暗中聽得那女子連聲悶哼,已料到事態,厲聲道:「賊小子,你放了
她。」
那女子卻叫:「你快掌燈!讓我瞧瞧你傷哪兒了啊!」那盞燈方才早已跌落土間,就
在二人腳旁。江璟大聲道:「你走近一步,我便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