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人物誌-李蓮英 第三章(3)

作者: Darring (血染天使翼)   2014-10-02 11:11:40
  同治帝駕崩,孝哲皇后殉君,由醇親王之子載湉做了皇帝,改元光緒,可是這光緒皇
帝年紀太小,進宮來只有保姆伺候著,所有國家大事,一概由兩太后垂簾聽斷。聽慈安太
后常優柔寡斷,不大問政事,遇事全憑慈禧太后一人專斷了。
  兩宮第二次垂簾聽政之後,慈禧太后為表明寰宇澄清,萬民樂業,便振刷精神,創行
了幾條新政:一是派遣外使--出使英國,派了郭嵩燾;出使日本,派了許鈴身;出使德
國,派了劉錫鳴。一是准借洋款--陝西總督左宗棠,連年出關在西域征討回民叛亂,大
量耗費軍資,為籌軍餉,准予向境外借款一千萬兩。一是贖回鐵路--從前英國人借鴉片
戰爭入士以後,肆意掠奪,為盡快將掠奪物資運回國去,竟在上海擅自修築鐵路至吳淞口
。朝廷先令沈葆楨調督兩江,照令英領事立即停止再修鐵路的活動;嗣後,又委托李鴻章
與英國駐華大使威妥瑪談判,以白銀二十八萬五千兩的代價買回英國人在上海已建成的鐵
路。再到後來,未成的鐵路,全部停建,已成的鐵路,卻是一律毀掉。一是先派學生出洋
留學--從閩廣前後學堂,選派出三十名,分赴英法兩國學習製造駕駛,並分別派遣道員
李鳳蒼及外國人日意格為監督。這些新舉措雖然都是下面朝臣提出來的,但能得到慈禧的
恩准,也算是她刻意求治了。
  慈禧太后在大權在握之後,雖有心求治,可是在同治帝駕崩之後,立嗣立君問題上,
如前文所述,不是給同治帝立嗣,而是將新立的光緒帝繼嗣在咸豐帝名下,這樣一來同治
帝就無繼承人了,朝野對此議論頗多。外面還沸沸揚揚傳出謠言,說現在的光緒帝原是慈
禧太后的私生子,寄養在醇親王家裡的,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說那是因為慈禧太后最愛
吃湯臥果,每天清早起來,便由內務府備銀二十四兩,買四個湯臥果吃著。這湯臥果,是
前門外金華飯店承辦的。這金華飯店有一個伙計姓史的,年紀很輕,最愛遊玩;他又聽得
太監李蓮英說起宮中如何好玩,他常常對李蓮英說,要跟他到宮裡遊玩去。李蓮英見他做
人玲瓏知趣,也便常常帶他到宮中遊玩。有一天,正在景和門前,隨著李蓮英走著,忽然
迎面西太后走來,一見了那姓史的,但問:「這是什麼人?」嚇得他兩人忙趴下去磕頭,
奏明自己的來歷;慈禧太后見那姓史的長得白淨可愛,便吩咐留他在宮中,伺候太后。這
時候咸豐帝已死了幾年,忽然慈禧太后懷孕,生下孩兒來了,這話是不能傳出去的,為掩
人耳目慈禧太后一面悄悄的把這孩子送醇親王府中養著,一面又把那姓史的殺死在宮中,
免得他多嘴。但太后常常把這私生子掛在心頭,總想趁機會弄進宮來;恰巧同治帝死了,
慈禧太后便極力主張把光緒立為嗣皇帝。如今果然如了她的心願,把這個幼帝留在自己身
邊,這些謠言可信與否,無據可察,但慈禧太后為不犯眾怒,在立光緒帝為咸豐帝的子嗣
時,詔書中,有這樣一句,「一俟嗣皇帝(指光緒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指同
治帝)為嗣」的話。相傳這一句還是東太后和恭親王奕訢商議出來的,慈禧太后勉強同意
的。這種信息一傳出,朝臣中有人擔心慈禧太后將來變卦,於是朝廷中有一忠臣,即內閣
侍讀學士廣安便上一奏折,要求太后把立嗣的話,頒立鐵券,以免除將來失信之患。他在
奏折上說道:
  大行皇帝沖齡御極,蒙西宮太后垂簾勵治,十有三載,天下底定,海內臣民,方將享
太平之福。詎意大行皇帝嗣未舉,一旦龍馭上賓;凡食毛踐土者,莫不吁天呼地。幸賴兩
皇太后坤維正位,擇繼咸宜;以我皇上承繼文宗顯皇帝為子,並欽奏懿旨,俟嗣皇帝生有
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仰見兩宮皇太后宸表經營,承家原為承國;聖算悠遠,立子
即是立孫。不稚大行皇帝得有皇子,即大行皇帝統緒,亦得相承勿替。計之萬全,無過為
此。請飭下王公大學士六部九卿會議,頒立鐵券,用作奕世良謀。
  這位廣安學士在奏折中借古喻今,以宋代趙普不遵守太祖遺詔,擅立太宗的教訓為例
,說「立嗣大計,雖然決定於片刻之間,但尤原重視其百代之後。」為了防止趙普那樣的
人擅自廢立,請求兩宮皇太后立下「丹書鐵券」,以保證嗣皇帝生下了皇子後繼承同治帝
。慈禧太后看了這個奏章大發雷霆,非但不肯依他的話頒立鐵券,還立即傳旨對廣安狠狠
地中傷了一番。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位吏部主事名叫吳可讀的,他見慈禧太后不
准廣安的奏折,深怕那同治帝斷了後代,便想再上一個奏折,但又顧慮到人微言輕,慈禧
太后不見得肯依他的意思,便立意拼了一死,用「屍諫」的法子,請慈禧立刻下詔,為同
治帝立後,這便演化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屍諫風波」。
  「屍諫」的主人公是吳可讀,我們有必要將他的生平、經歷作個簡單介紹:
  吳可讀,字柳堂,甘肅蘭州人,是道光卅年的進士。未成名之前,他每以不修邊幅,
風流倜儻為耀。那一年他和鄉人一起到京城會試,參加京試的舉人,有錢的住在客棧單間
,有書僮、店員侍候著。沒有錢的住在各省在京城設的會館,愛清靜的則擇一個寺廟住下
,住址不同,目的卻是一個:都是為了閉門溫習功課。以為「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之效
。唯獨這個吳可讀與眾不同,竟住在陝西巷一家風月樓中,並眷戀上一位叫翠花的煙花女
子。這位風月女子姿色也只是中等,但她略通文墨,善解詩書,且談吐頗是不俗,一見吳
可讀這位應試的舉人,一片紅粉憐才子的念頭,溢於言表。這個吳可讀更是個極有至性的
人。竟與翠花動了真情,一往不復,萬死難回,認定翠花是個風塵知己,便眼皮供應,心
坎溫存,每日伺候在其梳妝台前,紫羅裙下。翠花的一顰一笑,吳可讀都爭盡心思考量,
把溫書的事丟在腦後,應試用的詩書堆在牆角,積了厚厚一層灰塵,因此得了個極不雅的
外號:吳大膘。
  這一年是道光二十七年,春闈榜發,吳大膘自然名落孫山。翠花為此還大哭了一場,
吳可讀倒覺得她這傷心一哭之可貴,絲毫不亞於別人高中及第的金殿臚歌。因此,他落榜
之後,不回蘭州用心,而是以蘭州道遠,不如在京城讀書為托詞,依然滯留京城。應該說
,會試落第,留京讀書,認真準備一下科會試再顯身手,以求吐氣揚眉不是壞事,這樣做
的人也不只吳可讀一人。可大家對吳可讀留京的動機,就不免有所懷疑了。
  幾個月下來,證明吳可讀根本沒有捲土重來的打算,這就有同鄉中的師長親朋要干預
了。京城有個朝中大老,是吳可讀鄉試的「座師」,派人把吳可讀找來,為顧全他的面子
,並不說破他志氣消沉在溫柔鄉中,只說九陌紅塵,紛移心志,要讀書宜在靜僻古廟,勸
他住到廣安門外的「九天廟」去。九天廟是關中會館的公產,住在那裡,不必花費房租,
吳可讀懂得老師的話,出於愛人以德的好意,無法駁回。只為從翠花的香巢,搬到古佛孤
燈的九天廟,也盤算著好好用一番功。
  哪知第一天晚上,便覺得換了生疏之地,輾轉床簀,無法入眠。第二天讀書,眼前也
只有翠花的身影,精力集中不起來,第三天就害起相思病。便勃然興起,仍然搬回陝西巷
,廝守在翠花身邊。
  姐兒愛才,無奈敵不過「鴇兒愛紗」,一俟床頭金盡,翠花的臉色,也沒有先前那樣
溫存好看了。到了後來,吳可讀鬧到衣食無以為繼,紫羅裙下是呆不住了,不得不乞求同
鄉幫忙。
  「救急容易救窮難」何況你的難處是自己找的。但念及同鄉之情,不能不救之於危難
之中,但有個條件:必須搬回九天廟。
  吳可讀一是出於無奈,不得不答應同鄉的條件;二是他自己再放誕豁達,也不能不為
自己眼下的行蹤感到慚愧,想想年逾不惑,沒得半點功名,著實有負老母及鄉親們的殷切
期望,有何面目為人!因此,重返九天廟之後,痛定思痛,好好用了一年多的功,道光卅
年庚戍科會試,中了進士,雖不曾點翰林,也沒有「榜下即用」去當知縣,卻不好不壞做
了部員,抽簽分發到刑部當主事。
  到了咸豐十年,英法聯軍內犯破京,吳可讀的老娘正在病中,受驚不起,一命歸西。
吳可讀罷官回家守孝,其間主講蘭州蘭山書院。守制期結束復官,並調升為吏部郎中,以
後又考上了御史。在吳可讀擔任御史時,因參劾一位滿族武將,引起極大的風波,幾乎性
命不保。
  這個滿洲人叫成祿,官居烏魯木齊提督,平日誣良為逆、虐殺無辜。真乃無惡不作,
竟然發展到虛報戰功。當時總領西征大任的陝西總督左宗棠,上奏折嚴厲參劾成祿。而在
京城的吳可讀也接到同鄉字字血淚的控訴信,他不禁悲憤莫名。也上折奏參劾成祿的罪名
,說成祿「有可斬者十,不可斬者五。」左宗棠和吳可讀兩本奏折的夾攻,成祿果然被「
革職拿問」,並判了個「斬立決」。
  不料這位成祿卻非等閒之輩,他神通廣大,力可回天,他指使人到處活動,終於軍機
處先有人替他講情,後來同治皇帝也加以庇護,由「斬立決」改判為「斬監候」,雖同有
一個「斬」字,相差何止千里。「斬監候」到了秋審勾決,往往就不勾了。然後再找個機
會,譬如皇帝大婚、皇后生子等大喜的日子,恩澤天下,便可減刑,甚至釋放。總之,這
一「候」,成祿的腦袋就保住了。
  對於成祿的改判,吳可讀憤不可言,立即上疏力爭維持原判,奏折中措詞大發戇勁,
說是「請斬成祿以謝草民,再斬臣心以謝成祿。」同治皇帝見折子也來了戇勁,認為吳可
讀欺他年幼以才敢如此頂撞,非要殺吳可讀的腦袋不可。慈安太后說殺害言官是不利國家
的,但小同治帝就是不聽,加之軍機處的大臣的唆使,真的將吳可讀一樣,被「革職拿問
」,並交三法司會審。
  吳可讀的案子到了刑部,刑部的官員秉承上意,真的辦了吳可讀死罪。好在清制規定
:定死罪必須「全堂闕諾」,缺一不可。刑部尚書、左右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左右副
都御史;大理寺正卿、少卿,共計十三位堂查官,一個個在奏稿上畫行,畫到大理寺少卿
王家璧,他無論如何不肯下筆。
  吳可讀就因為王家璧的持正不阿,保住了性命,改為充軍的罪名。這一來,他直言敢
諫的聲名不僅動天下,而且驚鬼神。時人有許多詩句讚頌吳可讀的品行。有位名叫吳泰來
的文人,在吳可讀獲罪之後,做了一首五言排律,題目叫做《贈柳堂十二韻》,傳誦一時
的警句是:「乾坤雙淚眼,鐵石一儒冠」。算是道盡了吳可讀的風骨氣慨。
  不久,同治皇帝獲病駕崩,慈禧太后想二次垂簾聽政,這就回到了書中要講的當下的
事。慈禧太后為粉飾天下昇平、銳意更新,光緒帝一登位,便宣布過去因諫言獲罪的官員
,都寬免處分,吳可讀在被免之列,重新啟用,並授官為吏部稽勛司主事。
  這個吳可讀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忠君算是忠到極點,他不但不以同治皇帝要殺他的頭
而減弱對同治帝的忠愛,反倒因為慈禧太后不為同治帝(即穆宗)立嗣,而將光緒帝立為
咸豐的子嗣而深懷隱憂。他知道立光緒帝為咸豐(即文宗)的子嗣是木已成舟,不好更改
,並且廣安學士上奏遭申飭的事他也知道,但他主意不變,仍要力舉要慈禧太后的丹書鐵
券形成,表明一俟光緒帝有子,即為同治帝的子嗣。以保持同治帝根脈不斷。他擬就一道
奏折,想要所諫勸,但顧及到自己本來就人微言輕,說話分量不足,加之又是新近獲免的
罪人,所諫之言可能更不受重視。可是他認為自己所諫之事,關係重大,為了引起當今重
視,必須有一番驚天動地的舉動。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正好這一年要舉行同治帝和孝哲皇后入土大葬的典禮,吳可讀認
為這是自己驚天之舉的絕好時機,便演出了一曲「屍諫」戲。
  同治帝和孝哲皇后的大葬典禮,定在三月二十六日,屆時兩宮太后和光緒皇帝要親臨
祭祀不說,還另要選定一批「隨扈行禮官員」。在別的人員看來,這是長途跋涉的差使,
或許害怕辛苦不願去,而吳可讀思量這是自己進諫的機會,但若要論官階,恐怕「隨扈行
禮官員」的差使還輪不到自己。怎麼辦?左思右想中突然想到慈禧眼下的紅人--李蓮英
,何不央求李蓮英在慈禧太后想前說個情,准許他作為隨扈行禮官員,參加那隆重的典禮

  吳可讀為什麼想到讓李蓮英為他說情?這還得力於吳可讀夫人的提醒。
  吳可讀決定利用大行皇帝落葬的機會,拼著自己六十八歲的老命向慈禧太后作最後的
抗議,以自己的老軀來喚起人們的良知,而又苦於無法取得「隨扈行禮官員」的資格,整
日愁眉不展,茶飯不思,夫人問他何事犯愁,開始他不講,後來夫人逼問不放,他想事情
早晚要讓妻子知道的,不如講出來也有得商量。一聽吳可讀的打算,夫人淚流滿面,一百
個不同意,勸阻道:
  「老爺,做臣子的應該盡心於國家政事,這道理我懂。可言貴乎有用。前些年廣安大
人上書遭申飭,你是知道的,現在你仍為此事進言,豈不是白送性命!」
  吳可讀卻說:「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我豈能為了保住自己這條老命而置國事於不
顧?這樣,我死後有何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先帝?我意已決,夫人不必阻攔。」
  夫人見丈夫去意已決,再勸也沒用,便一同與他商量辦法,忽然間,夫人說道:
  「老爺前些辦一宗案子,案中曾牽涉到李蓮英的弟弟,如今聽說李蓮英是慈禧太后面
前的紅人,我想他……」
  「那件案子本來罪不在他弟,我只不過秉公辦事,沒有徇私,他怎麼會記得?更何況
他那阿諛奉承之輩,人見人惡,我豈能去求他?」不等夫人說完吳可讀就打斷她的話。
  「老爺,俗話說,大禮不辭小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去找他,是為了國家的事,
又不是為了咱個人,這又有什麼呢?」
  聽到夫人的話,吳可讀想了想,雖不願為,但也別無他法,心中嘆息道:「沒想到自
己一生耿直,到頭來卻還要去求一個阿諛逢迎之流。」可是以什麼作見面禮呢?吳可讀知
道,王公大臣叩見慈禧太后李蓮英都要索要些錢財的,自己空手去他會答應嗎?然而自己
每月就那麼點俸祿,送什麼能讓他看上眼?!夫人也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便說:
  「老爺,你就把那一柄瑪瑙如意拿去吧,平常東西這種人是看不上的!」
  「但這是岳丈大夫給您的嫁妝啊!我怎忍心……」
  「老爺,咱夫妻間還分什麼你的我的。再說哩,這東西擺在那裡也沒啥用場,只要你
事能辦成,我就心滿意足了。」
  吳可讀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拿上禮物轉身出了家門。
  吳可讀見到李蓮英,獻上隨身帶的禮品,稍事寒暄,說明請李蓮英幫忙,參加「隨扈
行禮官員」的行列。李蓮英一聽說這事,心想這差事別人倒嫌辛苦不願去了。這個迂腐的
吳可讀倒打破腦袋往裡鑽。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嘴上便說道:
  「這點小事,你說一聲就行了,還帶東西啥。這不讓咱家難堪嗎?」李蓮英嘴裡一邊
說著,一邊收下了那東西。
  李蓮英一句話,慈禧太后就恩准了。這一日,該是出發的時候了,吳夫人一大早便起
來為丈夫準備行李。看著妻子忙前忙後,吳可讀內心一陣酸楚,他真想說聲:夫人,你歇
著吧,這些都用不上了!但又不能,他又怎忍心愛妻過早的承擔那份痛楚呢!吳夫人準備
好東西,又憂心忡忡地看著丈夫,說道:「老爺,出門在外,多注意身體,您大病初癒,
給太后進言時,可一定要謹慎些,別像平時那樣直來直去,記著早去早回。」
  「夫人,你也多保重,惠陵行完禮,我預備順道去趟薊州的盤山,可能要比別人晚十
天半月才能回京,你不必擔憂。」
  說完,吳可讀的眼眶禁不住濕了,趕緊轉身出了家門。望著遠處依依惜別的妻子,望
著那漸漸消失在視野之外的北京城,他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再也回不了那個溫
馨的家了。
  一到目的地,他就在蘇州的東三十里路,馬伸橋地方的三義廟,租了眼房住下。三義
廟奉祀的是劉、關、張,與佛菩薩無關,廟裡住的是道士,他跟廟裡的主持周道士交成了
朋友,約定當山陂祭祀大事完畢,再回到廟裡來與他盤桓。
  三月底,恭奉梓宮安葬惠陵的典禮終於結束了。兩宮太后、皇帝,隨扈行禮的王公大
臣、文武百官都已陸續返京,吳可讀則踐約回到三義廟。
  在廟裡盤桓的幾天,每日白天只與周道士奕棋、飲酒、論詩,晚上則關起門來寫奏折
,寫完奏折又給他兒子吳之桓寫信,是遺書,吳可讀早就定下了死諫的主意。
  閏三月初五五更天,諸事料理已畢,將準備上奏的遺疏置在懷中,另有遺書三封,一
封給他兒子,一封給周老道,托他料理身後;一封給薊州知州,說明以死建言的本心,拜
托代遞遺折,連同這次差使派發的四十兩車馬費,一起放在枕頭下面,然後在粉牆上題了
一首絕命詩:
    回頭六十八年事,往事空談愛與忠,
    坯土已成皇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
    欲識孤臣戀恩所,惠陵風雨薊門東。
  好了,再沒什麼事要做了!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毒藥,慢慢地放於嘴中,和水吞下…

  到了第二天一早,三義廟的周老道叫門喚其用早膳,不見回聲,推門一看,發覺吳可
讀衣冠整齊地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立刻通知地保,進城稟報。薊州知州劉枝彥跟吳可
讀是熟人,得報嗟嘆不絕,並立即來廟中驗看,拆閱遺書,吳可讀對自己的後事,已經有
了安排,托周老道買棺木盛殮,在惠陵附近買一塊地安葬,以盡伴君之志。給劉枝彥知州
的信,是托他將遺折專送吏部代奏。
  京城裡是在閏三月初十得到吳可讀死訊的。以吳可讀的為人,絕不會無故輕生,又聽
說有遺折一件,便越發關心,不知是有冤曲要伸,還是以死諫言?吏部尚書靈桂、萬青藜
,以及大學士管部的寶鋆,更為緊張,知道吳可讀無人戇直,如今以死建言,言辭肯定刻
薄、激烈,萬一遺折中有什麼大犯忌諱的話,觸怒了慈禧太后,連帶遭受處分。但遺折是
密封的,不能擅拆,又不能扣壓不遞。商量了半天,覺得「既然不能擅自拆閱」,對遺折
內容毫不知情,縱然有犯忌之辭,慈禧也不能怪罪他們,便壯著膽子原折呈上。
  慈禧太后這幾日也聽說有個官吏在三義廟自盡,正想打發李蓮英出去打聽一下,恰好
寶鋆將那折子奏了上來。大臣的折子,慈禧太后看得多誕,但像這樣以死明志的折子她倒
是頭一次碰到。於是就來了興趣,想看看究竟寫些什麼。她很仔細地用象牙裁紙開拆開了
封皮,取出內文鋪在桌上,又吩咐李蓮英添了一枝手臂般粗的巨燭,以便細看這個遺折。
  打開吳可讀的遺折,縱且先看那字跡,筆力遒勁,果然是不脫名士派頭的淡墨所書,
慈禧太后忍不住誇口稱道:「沒想到這吳主事居然寫得這一手好字,早知道,我一定給他
個大學士的官兒。」
  「那是自然了,這吳柳堂在京城名氣還不小呢。」李蓮英不失時機地奉承道。
  誰知不看那內容還好,一看可把慈禧太后給氣壞了。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時隔這麼久竟
然還有人敢再為同治帝立嗣事發議論,而且是在這個時候,用如此的方法。想想都怪這小
李子,哪個人不好薦,偏偏給我說了這麼個人,於是說道:
  「小李子,你看看這個折子。」
  李蓮英急忙雙手接過。本來看見慈禧太后發怒,他心裡就七上八下的,待看了這折子
,更是嚇得六神無主。心想吳可讀呀吳可讀,你什麼時候不好死,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
麼又偏偏找上我李蓮英,這可讓我如何是好呀?
  「記得這個吳可讀是你讓我批准他去的,是嗎?」慈禧太后盯著李蓮英問道。
  李蓮英聞聽趕緊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般地說:「太后息怒,都是奴才不好,當時他
找奴才,奴才因為他在京頗有些名氣,所以就……。奴才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知道
,借奴才膽子奴才也不敢呀。」
  「你是不是又收了人家的東西?」
  「沒有,真的沒有!」
  「沒有就好,如果讓我知道你收了人家的東西,我可輕饒不了你。不好好做事,就知
道給我惹麻煩!」
  「是,是。」李蓮英急忙說道。
  「你說我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呢?」
  「奴才不知道。」
  「我想給他來個株連九族,看以後誰還敢再給我提起這事。」慈禧太后惡狠狠地說。
  株連九族,這可萬萬使不得,李蓮英聽了可急了,他倒不是關心吳可讀全家老小,而
是怕事情搞大了把自己給露出來。心想萬一那吳可讀的家屬再上個什麼折子,說出我收了
他們的東西,那豈不糟了?於是急忙說:
  「太后息怒,這事您老再考慮考慮,奴才覺著……覺著這樣對您不利。」
  「嗯,這話怎麼說?」慈禧太后倒有些不解。
  「奴才是這樣想的,這吳可讀,官雖小,但在京城的名氣卻不小,尤其是清流中人,
更為器重他。奴才,吳可讀死後,清流之輩,不但滿足他依戀先帝於九泉之下的志願,在
惠陵範圍以外覓地安葬,而且預備在文昌館為其設祭招魂,那些儒夫子,還擬了不少情文
並茂的挽聯,還有,他們為頌揚吳可讀的忠君進諫的精神,準備以吳可讀在南橫街的住宅
,改建為祠堂,還聽說預備奏請拿薊州的三義廟,也改名為祠堂。總之是想大張旗鼓地喧
鬧一番。如果太后降罪於吳可讀,恐怕有堵塞言路之嫌,眾怒難犯啊!請太后三思。」
  李蓮英為開脫自己的干係,把身聞的消息一古腦兒說出來,儘管真假相雜,慈禧太后
一聽,還覺得有些道理,便問李蓮英:
  「那你有什麼好法子?」
  李蓮英一聽有轉機,心總算放了下來,於是說:「奴才想,太后不如把這事交給禮親
王,讓他負責召集王公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的官員討論處理。這樣既可以體現出民意
,又可以顯示出太后您的大度。」
  「好吧。你就傳旨讓禮親王處理這事吧。」
  這禮親王世鐸是禮烈親王代善之後,在親貴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而且最懼怕慈禧
太后,所以這回李蓮英便建議由他負責。李蓮英見同意了他的建議,十分高興,便又以試
探的口氣說:
  「恕奴才多嘴,倘若太后有個明發的諭旨,親王他們也好議的。」
  慈禧太后明白李蓮英的意思,這是讓她初步表個態度,以便王公大臣們議論時有個遵
循。便令軍機處擬了一道上諭,兩宮太后核可後交內閣明發,諭旨稱:
  「吏部奏:主事吳可讀服毒自盡,遺有密折,代為呈遞。折內所稱。請明降懿旨,預
定將來大統之歸等語。前為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降旨,『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
大行皇帝為嗣』。此次吳可讀所奏。前降旨時,即是此意。著王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
、翰詹科道,將吳可讀原折,會同妥議具奏。」
  有了諭旨,李蓮英便找到禮親王,讓其負責討論吳可讀「屍諫」的處理辦法。
  四月初一那一天,內閣大堂,紅頂花翎,不計其數,近支親貴、王公大臣、清流中人
,無不出席,禮親王世鐸奉懿旨主持會議,他宣布開議後,大家對諭旨中「即是此意」大
感興趣,可對其包涵的意義見仁見智,各有解釋。有的說:母子到底是母子,慈禧太后當
然希望將來的皇位,歸他承繼的孫子,所謂「妥議具奏」,就是要議出個確立不移的辦法
出來。而有些人則認為慈禧太后誠意可疑,「即是此意」四字,含混不清,將來不知會出
什麼花樣?對於慈禧太后的用意不明白,所以對吳可讀一案的處理,也議不出個子丑寅卯
來。禮親王世鐸唯恐討論出來的意見不符合慈禧太后的心意而鬧出麻煩,這時李蓮英正好
來催問議論結果,禮親王世鐸便像見到救星一樣對李蓮英說:「李公公,我等不明白太后
的意思。議重了怕有悖太后仁德之心,不議吳可讀之過。他遺折中『預定大統之歸』的主
張,卻又違背清室祖制,本官請求李公公明示。」世鐸雖然膽小怕事,但他明白這事太后
之所以讓李蓮英來通知他,並由他負責處理,可見慈禧太后不僅重視此案,而且希望有個
滿意的結局,所以特意向李蓮英請教。
  「太后的意思王爺難道不明白嗎?現在是什麼局面,王爺照樣維持不就成了。」李蓮
英含糊其詞地暗示道。
  禮親王聽到李蓮英這句話,心裡稍有了點底,他理解慈禧太后的用意是,對於吳可讀
「屍諫」一案既不可鬧得沸沸揚揚,讓清流中人再做出不利於當朝的事情,又不可對這種
行為置之不理,不做必要的申飭。於是再開會重議。經過一番協商、折中,煞費周章,直
過數日後,終議出一個大致相同的意見。禮親王綜合討論意見,擬就一份奏稿,其間,首
先引用雍正七年上諭,申明不建儲的家法,指出皇室建儲之事也不是做臣子所能參議的。
吳可讀遺折中提出「繼統」之事,繼統與建儲,字樣不同,其實是一回事,所以「大統所
歸」的事,也不是臣下所能提出的請求,意思是說建儲、繼統等,都不是做臣子分內的事
就是了。
  奏稿的第二段說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就有懿旨,講明「俟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
帝為嗣」這就包括了繼統同治的意思在內,何須臣下多此一舉再提出請求呢?綜括這兩點
,便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吳可讀以大統所歸,請旨頒定,似於我朝家法,未能深知,而
於皇太后前此所降之旨,亦尚未能細心仰體。臣等公同酌議,應請毋庸置議。」總之,是
說吳可讀不該上這個折子,上的這個折子也是早已明確的事,他只是說了一番廢話。
  禮親王將這個奏稿的雛形送給李蓮英過目,李蓮英笑著點了點頭,於是禮親王如釋重
負,第二天上朝呈遞上這份幾經討論才擬就的奏折。
  慈禧太后看了這份經過「民主討論」的折子自然是滿心歡喜,心時我倒不如賣個人情
,於是特頒懿旨宣示文武百官:
  吳可讀所請頒定大統之歸,實與本朝家法不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將來誕
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纘成統緒,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憲,示天
下以無私,皇帝亦必能善體此意也。有吳可讀原奏及王、大臣等會議折,並閏三月十七日
及本日諭旨,均著另錄一方,存毓慶宮。至吳可讀以死諫言,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
例議恤。
  可憐吳可讀一條性命,換來慈禧太后一句:「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的空話
。而這句空話在京城內外卻引來歡聲雷動,完全產生了慈禧太后所期待的預期效果。自然
對於獻此良策的李蓮英,她更是恩寵有加了。吳可讀的「屍諫」,他自己由於有了慈禧太
后的句「以死諫言,孤忠可憫」,其喪事辦得還算隆重,而對於慈禧來說,由於李蓮英的
巧妙周旋和巧妙安排,卻給她撈取了不少政治資本!
  
作者: DeathDeath (SEGA(系統音))   2014-10-02 11:27:00
未看先推 感謝妳長久以來的分享
作者: iiooiioou (愛幻想的O宅)   2014-10-02 11:33:00
推,雖然說慈禧為了維持太后身分,將光緒納為咸豐嗣子但清朝推舉繼承人只有三套方法,入關前的貴族諸王會議順、康遺詔,雍正以後的秘密立儲等,光緒算是適用第一不過入關前的領旗諸王,跟八旗爛掉後的恭王一班國戚確實不能比就是了......不過慈禧在形式上倒是做很足
作者: KevinR (Kevin)   2014-10-02 18:08:00
@
作者: aquacomfort (那個誰)   2014-10-03 04:28:00
對慈禧來說同治肯定比光緒親 光緒生子過繼給同治慈禧沒什麼好反對的吧 還是我理解有誤?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3 20:26:00
這就不由產生疑問了~原史李蓮英是從不打交道的接受疏通的太監應該另有其人崔玉貴吧~
作者: Lorenzia (爆走金魚)   2014-10-03 23:10:00
大家都要經過白手套的...總管手下有多少人要吃飯呢...
作者: jackjack0040 (小肥肥)   2014-10-06 10:24:00
推白手套…就算蓮英不跟西邊的講,介紹費倒是收得多
作者: barry630621 (難笑)   2014-11-01 03: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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