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無法判斷的案子，不一定不合常理，有時越合於常理，卻越不能明辨。
學生吳冠賢任(甘肅)安定縣縣令時，我從新疆被召回京，途中暫住在他衙門，
聽他說有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一起攔他轎子喊冤，
少年說「她是我家的童養媳，因我父母雙亡就打算拋棄我另去嫁別人。」
少女說「我是他親妹妹，他看父母都死了，就不懷好意、想把我當成妻子。」
問他們姓什麼，兩人都能答；
問原籍在哪，則父母都是流亡乞丐、每天都換地方，早就不記得自己是哪裏人了；
問同夥的乞丐則說「他們到這沒幾天，父母就一起死了，不知道事情詳細，
有聽他們互稱兄妹，但民間童養媳也常這樣叫，所以不知真相。」
有老衙吏建議說「這案子有如捕風捉影，什麼實證都找不到、年紀還小也不能刑求，
判兩人合或離都難保無誤；
但判離就算實際上錯了，也只是不小心破壞一樁婚姻，過失較小，
判合如果錯了，則是不慎幫助亂人倫，過失就大了，還是判離吧！」
吳冠賢一再推理，還真的不知該怎麼判，最後只好按他建議做。
想到先父在刑部任職時的案子：
蘇州織造海保被抄家後，三個兵留下看守他家宅院，海保家宅院有上百間房屋，
某天深夜時吹起風雪，三個人就把大門上閂，待在最裏面的內宅取暖，
還點燈一起喝酒聊天，三人都喝到大醉後，不知是誰把燈熄滅了，
三個人在黑暗中不小心互相碰撞，結果竟變成扭打互毆事件，
一直打到夜半，大家都又累又痛才倒地昏睡，
到天亮時，其中一個人死掉了，另外兩人也受到重傷但僥倖沒死。
審訊時，兩個都說是一起圍毆致死，如果被判死刑抵命也無話可說，
當時夜深、屋裡昏暗，感覺被人抓就抓回去、感覺被打就打回去，
不知道是誰抓我、誰打我，也不知道我抓的是誰、打到的是誰，
下手輕重、或哪個傷口是誰打的，不但活著的兩個人不知道，
就算能把死者復活來問，他鐵定也不知道；
既然死一個人不用兩個人來償命，辦案官員可以隨便指定一個人死、不會有問題，
如果一定真要查出到底是誰，就算嚴刑逼供，問得的也是誣認而已，
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這樣僵持了一個多月，其中一個傷勢惡化而死，於是趁此機會以他為主犯來結案。
先父說「這案子把先挑起糾紛的人判為主犯就可以定案，
但從他們供詞來看，真的無法知道是誰，
與其刑求逼供，還不如隨便指定一個；
我到現在反覆回想無數次，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正確推斷，
可見刑官真的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