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港路上，來往擁擠的線道。
分出幾條，劃去給了機場快線。
像極變形金剛的長型巴士，BRT穿梭在走走停停的車陣間。
你坐在窗邊的座位，遠眺對向車道。
槁木死灰的水泥人行道，佇立著唯一一株山櫻花。
好似被都更所遺忘，在乍暖還寒時節，隨風搖曳、風度翩翩。
格格不入，營養不良的細長枝幹，
卻開滿粉色花瓣，點點日光灑落其間。
當下，你彷彿聞得到花開的味道，
而不是這公車的封閉空間，滿滿的汗水糾結人肉的腥臊味。
離開台北之後，這裡儼然是你心之所嚮的城市。
希望哪天，身分證上的戶籍，能填上這裡的住址。
只是，眺望著不斷改變的街景。彷彿有些事物，一點一滴地改變。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才記得幾天前，家母質問著你line對話框上的那個誰。
其實剛認識不久，卻精明幹練地虛構他是你的誰。
關關難過關關過，只怕錯過了哪個環節。
不小心打開潘朵拉的盒子，讓一切不再一切。
她問著好幾年前，放在床頭邊的照片一疊 ─
男孩的笑臉，記憶中依稀回味初戀的滋味。
她問著哪個同學、學弟學長，與你的關聯。
原來早在國中高中之前，她就有怎樣如何的感覺。
嘴唇撒下無數個謊言，出自微不足道的理由。
或許是為了保護，殘破的自己。當下，不免有幾個念頭閃過其間。
不妨就說出口吧？
雖然比原本的人生計劃提早了些，甚至不在預料之內。
但或許她是接受的，她不是都說她懂電影斷背山的情節？
『 我還是希望你過正常的生活，結婚生子。
不要去搞甚麼同性戀，
那會死人的。
那是會死人的。』
短短幾個字，否定了你幾秒遐想的天真。
決心繼續戴上假面。彷彿甚麼都不曾發生，走出她的房間。
再過不久，你也將滿二十七歲。
當日子攀爬上青春的分水嶺，
二十五歲後，生活就在眨眼間轉瞬。
你是個男人，卻擺脫不了男孩的幼稚。
身邊的同事同學，接二連三開始一個個結婚。
明明感覺不久前，你們還在同一間教室，聽著同一堂課。
哪個老師，哪次苦不堪言的考試。
你套上那款合身的西裝，
望著鏡前理不掉的鬍渣，
不滿歲月在臉上，留下初老的細紋。
深怕自己是同學會上變得最多的那個。
而在背後的母親叨擾絮聒，
碎念作客喜宴不能少的繁文縟節。
禮金應該怎麼包，時不時回馬槍來句：『如果你不能結婚的話，金額就少給一點。』
而你也懶得去想她這麼說是有心還是無意。
反正也不是頭一遭，習以為常參加別人的婚宴。
我是去祝福朋友的，出自真心的。雖然他們可以結婚，而我不能。
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你總想起雙城記裡，這段短短的引言。
是吧？我們身處在一個很好的時代，
透過網絡可以和各行各業的同路人連結。
智慧手機裝滿一個又一個交友軟體，放上最自欺欺人的照片。
就能輕易的和人掛勾，有了一面之緣。
卻也是最壞的時代。
你走不進也退不出誰的世界。
你試圖在家人、工作，生活間尋覓一個平衡、舒適的位置。
偶爾稱羨著，情侶雙載，一方下了車。拿掉安全帽，
伊人用大大的手撫摸另一半的臉，笑著說下次見。
一句明天再見，就這麼結束的今天，遺忘在多久以前？
愛情，你已不再如同年少，那般汲汲營營。
當你意識到，這就是青春時，才明白自己不再少年。
你曾提筆寫下片片情事，追憶某年某月某天。
讀你日記的人，笑著說你的故事好美。
而今，你卻寫不出任何閱歷，甚或感人的詩篇。
與人的相遇，成了制式化的應酬。朋友也是，比不過舊識。
那些美好的年代，彷彿再也不能復刻。而你也漸漸遺忘，心跳的感覺。
深怕叨擾旁人的生活，於是漸漸習慣一個人行動。
偶而在路上遇見故知，望見他的孩子向你問好。
多麼親切的問候，只是『叔叔、伯伯』的稱謂，不免讓你的嘴角揚起一絲苦笑。
是了，我們都會慢慢變老。
被時代的洪流所推移，不可避免地去想 ─
十年二十年後的自己，會是甚麼樣貌？
因為每個人過著，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錯過便不能回頭，專屬於自己的人生。
縱有先例可以參考，也無法百分之百的仿效。
在這樣不知停止為何物的時間中，你也曾遇見一些好人。
追逐他們的背影，聽他們分享蓋伊不再年少。
父母尊長的生老病死，落葉歸根要或不要。
是否會徬徨自己，孤獨終老？
面對排山倒海般難解、無解的課題，
最終你們只是緊緊相擁，享受這一夜，片刻的溫存就好。
既來之，則安之。多想也是無用。
這麼一個走在前方的人，告訴現正走在後頭的你：
『 你和年輕的我好像，
我也曾經，那樣年少輕狂過。
所幸那時，貴人相助。
所以，希望我也是你的貴人，
能指引現在的你。
如同當年的他為我指路。成為我的路標。 』
片刻你才知曉，我們孤獨，卻也不那麼孤獨。
擁有過一人待你真心的好，才懂得付出溫柔。對他人寬容以待，知恩相報。
於是你記錄起自己走過的片刻點滴，
回首來時路，那怕盡是失敗的經驗也好。
但願哪天，自己也能成為某人心中的引路人。
我會把你對我的好，回報給下一個他，而他好似那年懞懂無知的我。
今日，那株纖細的山櫻花，依然故我地綻放，
變的是樹人，不變的是逆光迎風的傲骨。
from 少年蓋伊的美麗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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