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開誠布公
靜靜地坐在書房內，神情憔悴的葉叔，癡癡地望著辦公桌上，那個做工精緻的相框裡，工
作室全體同仁的大合照中，所有人的臉上，滿是溫暖的笑容，那爽朗的嬉鬧笑聲，彷彿仍
環繞著自己，在這空蕩蕩的書房裡，一陣一陣地，反覆迴盪著。
凝視著相片裡頭，那個外貌消瘦孱弱的男孩，還有站在他身旁，那道俊朗的高大身影，葉
叔不禁搖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滿是不耐的葉叔，一把接起了話筒，朝著對方沉聲問道：
「喂，我是葉維良，請問你找哪位？」
「喂，老闆好！我是子熙．．」
精神抖擻地打了個招呼，子熙笑容燦爛地問道：
「老闆啊，請問段姐在嗎？我想和她說幾句話．．」
「哼．．怎麼才幾句話麼？你和她說的話，不是還多著嗎．．」
葉叔悶哼了一聲，冷淡的語氣當中，彷彿還帶著深深地不滿：
「嘿．．江大少爺啊，你先等等吧，我來去找她跟你講啊．．」
從未聽過老闆如此發火的子熙，驚得呆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片刻後，電話那頭，傳來了段姐的聲音：
「喂．．傻大個兒嗎？是我，段姐啊．．」
「段姐啊，我是不是．．打擾到老闆了？他剛才的口氣，聽起來很兇啊．．」
想起葉叔剛才的態度，子熙心有餘悸地問著她。
「沒事．．他最近睡不好，所以脾氣差了點，你別在意．．」
略顯疲態的段姐，刻意地隱瞞著事實，故作鎮定地問道：
「傻大個兒啊，你們這幾天都還好吧？Aaron的感冒．．有好點了麼？」
「哎，除了被那個宋宇維．．給搞得七暈八素以外，其他一切都還好。」
搔搔頭，子熙抹了抹臉，疲憊而又無奈地回答：
「段姐妳放心吧，他身體好多了，有我照顧著Aaron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段姐點了點頭，原本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也稍感一絲地寬慰：
「對了，昨天晚上，Aaron她乾娘打到家裡來，我們在電話裏頭談了很久．．」
沉吟了半晌，猶疑不定的段姐，語重心長地問著他：
「傻大個兒啊，段姐想再問你一次，你是不是．．非得和Aaron在一起不可？」
「呃．．段姐啊．．妳．．妳怎麼會這麼問呢？」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子熙頓時慌張了起來，連忙跟著問道：
「他乾娘都說了些什麼？莫非．．她是來幫他兒子宋宇維說項的麼？」
「不是．．我們沒談到你們之間的事，她反倒和我說了許多．．有關Aaron的過去．．」
搖搖頭，有感而發的段姐，語氣和緩地質問著他：
「段姐會這麼問，主要是想提醒你，你有想過你父母親．．萬一知道了你和Aaron的事，
會有什麼反應麼？」
「這．．我．．」
又是一個讓人措手不及的問號，冷汗直冒的子熙，刻意沉著地回答：
「段姐，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我想我有足夠的權利與能力，來決定自己感情的歸屬．．」
「傻大個兒啊，在華人社會中，感情的事情，從來就不只是倆個人之間的事．．」
嘆了口氣，段姐接著又繼續問道：
「先別談大環境，對於同志向來就不友善．．你是家裡頭的獨子，你覺得江教授和江夫人
，能夠接受你無法傳宗接代的事實麼？」
靜默了半晌，子熙緩緩地回覆著她：
「段姐，謝謝妳，妳的好意提醒，我會放在心裡思量的．．」
帶著淡淡的笑容，子熙柔和的語氣當中，充滿著對於段姐的感激之意：
「雖然我現在．．還無法給妳一個明確的答案，但是我相信，只要Aaron和我能同心一意
，沒有甚麼解決不了的問題．．」
「嗯，你好好地想想吧，我相信以你處理問題的能力，一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段姐柔聲地鼓勵著他，接著又問道：
「對了，那宋宇維呢？他現在是要回來紐約．．還是要跟著你們一起繼續旅行？」
子熙搖搖頭，嘴裡咕噥地回答：
「我不曉得，聽Aaron說，他還要在西雅圖待幾天，等一份從大陸寄過來的重要文件．．」
「是甚麼文件這麼重要？不能用傳真的就好麼？」段姐疑惑地問著他。
瞄了一眼前方那道蕭瑟的背影，還有正被他緊緊地摟著的瘦小身軀，子熙無奈地嘆了口氣
，淡淡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想在進優勝美地之前，他應該是不會跟著過來的。」
「嗯．．我明白了。」突然想起了甚麼，段姐連忙追問著他：
「欸欸，傻大個兒啊，你跟宋宇維之間．．相處都還好吧？可別讓Aaron難做人啊．．」
悶哼了一聲，子熙忿忿不平地回應道：
「那張撲克老臉，從見到我的第一眼，就老是愛針對著我來，真不曉得Aaron以前是看上
他哪一點．．」
「老實說吧，我也不喜歡這種．．從表面上看不透他真實想法的人．．」
點點頭，段姐頗有同感地說：
「但是啊．．他畢竟還是Aaron的乾哥，再怎麼不對盤，你也不能和他起衝突，知道麼？」
「放心吧段姐，我向來都是敬老尊賢的好孩子，不會對他老人家這麼衝動的．．」
話鋒一轉，子熙掩住話筒，樂呵呵地朝著電話那頭笑道：
「嘿．．段姐，我問妳啊．．妳有看過二十來歲的人，自備著一雙筷子，到西餐廳裡頭吃
飯的麼．．」
噗哧一聲，電話那頭的段姐，也跟著哈哈大笑了起來。
滔滔不絕的子熙，不時地比手畫腳、拍案叫絕著，將隱藏在心裡的壓力與不安，化作陣陣
的歡樂嘲鬧聲，讓人在長島的段姐，也感受到那份難得的輕鬆氛圍，暫時忘卻了腦子裡的
煩惱與愁悶。
站在我身旁的宇維，靜靜地觀察著，那頭正夾著電話，手舞足蹈的腹黑狗。
「弟啊．．你瞧他那副輕佻浮浪的模樣．．」
良久後，他不禁搖搖頭，面露愁容地對著我說：
「哥實在很擔心你，又會像上次那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上次？呃．．你不會是在指小靖吧？」聽他將舊事重提，我趕緊趁此機會向他澄清：
「哥啊，你別誤會，當時我說小靖他是我的男友，其實只是想氣你而已．．我和他之間，
從來就沒發生過甚麼的。」
靜默了一會兒，宇維接著又說：
「恩恩啊．．有件往事，藏在我心裡面很久了，卻一直都不敢開口問你．．」
彷若有所覺悟的宇維，語氣懇切地朝著我問道：
「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將真相告訴我，別讓我留有懸念，好麼？」
一臉疑惑的我，默默地點著頭，眼神誠摯地凝視著他，等待他的提問。
神色凝重的宇維，欲言又止地遲疑了片刻，他深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向我問起那天
晚上，他在我房間裡頭看到，那個讓他撕心裂肺的沉痛場景，當中的前因與後果，究竟是
怎麼一回事。
聽完他的敘述後，所有的悲戚、煩悶、愁苦、憤怒，累積了數年的那些負面情緒，一瞬間
又全湧上心頭。
整臉脹紅的我，霎時悲從中來，放聲地狂笑。跟著，又低下頭來，痛哭失聲。
看我這副又哭又笑的模樣，宇維搖搖我的肩膀，擔心地問道：
「恩恩．．恩恩啊，你．．你怎麼了？你別嚇唬哥啊．．」
稍稍鎮定了情緒後，我擦乾眼淚，將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經過，向他娓娓道來。
「原來．．原來我們兄弟倆，一直都是和未曾存在過的敵人爭風吃醋，浪費了這麼多的心
力與時間．．」
悔恨不已的宇維，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語帶哽咽地向我致歉：
「都怪哥不好．．如果能早點向你問清楚，後來就不會衍生出這麼多風波了．．」
面對那段無可挽回的從前，徒喚奈何的我，也只能輕撫宇維的臉頰，朝著他淒然一笑。
『原來．．原來毀掉這份感情的始作俑者，並不是乾爹，也不是小靖，更不是Shirley，
而是我們自己．．』
『只能怪那時候的我們，都太過相信眼前所見到的表象，而卻忘了心裡那份．．對彼此該
有的基本信任．．』
無話可說的我，深切地自責反省著。
「Babe啊．．你沒事吧？」拍拍我的大腿，子熙凝視著我的臉，柔聲地問道。
回過神來，我才赫然發現，在精神恍惚之中，不曉得自己何時，竟已坐回到車子裡面。
我連忙轉頭回望，隨著車子不停地向前行駛，那道記憶中最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越縮越
小，離我也越來越遠，終至消失在逐漸模糊的視線當中。
此時，口袋裡的手機，傳來了一陣震動，我掏出一看，是宇維傳來的簡訊。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喃喃自語地唸著，那言猶在耳的過往溫柔，眼裡不爭氣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眼見我情緒潰堤，雙目也早已泛紅的子熙，默默地伸出手來，將我緊緊地摟在他的懷裡。
他甚麼也沒說，只是輕拍著我的背，用最寬厚的包容與溫柔，靜靜地撫慰著，正兀自不停
啜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