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眼色
潔白的床上,兩具男軀糾纏著,纖細的指尖撫過吳子航如谷峰起伏的鎖骨,游移至兩座
山丘間的峽谷,觸碰到腰際時,他微微顫抖了一下,情慾融化在兩人從額間滲出的汗水,
被體溫蒸發,瀰漫房間每個角落,他的呻吟像是催化劑,加速這場性愛的化學反應。
一個男人騎坐在他的身上,名字似乎叫冠宇、還是冠廷、還是冠華來著?他有點忘記,
總之是花錢找來的。男人開的價碼不低,一晚也要好幾千,以外表和技巧來說,這價錢雖
然不算便宜,但倒也可以接受。男人正在他的跨下間騷動,一陣陣如觸電般的快感湧上,
吳子航一手撐在腦後,靠著牆,身上每一吋肌肉縮緊了些。
「茲──茲──」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作響,打斷了男子的動作。
「繼續。」吳子航命令,拿起手機檢查了下,是一封簡訊,簡訊的內容很短,只有一行
字:
「兒子,回國後趕快回家。」
吳子航冷笑了一聲,按下刪除鍵,然後把手機丟回床頭櫃。神經病才回家,他暗自想。
為了找藉口拖延回家,他告訴家裡是三天後的班機回台灣,但其實早在一個禮拜前就回來
,他還打算三天後再以天氣狀況不佳為由,告訴家裡班機取消了,還要再等上幾天。
他有些忿忿不平地想,當初他離開台灣到美國發展,家裡是多麼支持他?甚至逢人就炫
耀自己多優秀、多獨立,要到美國打拼投資,就差沒辦流水席請街坊鄰居了。結果呢?他
的提案連連被客戶退回,投入的心血付之流水,再加上龐大的生活開銷,使他短短一年內
就耗盡家產,只好和家裡求援,但家裡聽聞他投資失敗,竟怪起他用了家中大半輩子的積
蓄,一事無成還敢再向家中要錢,潑了他一身冷水,更叫他既然待不下去就回來,隨便做
個什麼算了。
幹,就是瞧不起我。他在心中咒罵。其實他不是不能接受失敗,而是覺得自尊受到羞辱
,但現實仍逼著他回來,看來在三十歲前闖出些什麼名堂來的目標,是無法達成了。正當
他這樣想時,跨下間的男子不小心用牙齒弄痛了他。
「他媽的你會不會吹啊!」吳子航粗暴地推開他的頭,「你滾,錢在桌上,拿了就滾。
」
那個叫冠華、還是冠廷的男子啐了一聲,離開床邊把衣服穿上,一把抓起桌上的信封,
塞進外套的口袋,離去前惡狠狠地瞪了吳子航一眼,碰一聲把房門關上。
吳子航在床上發呆了幾分鐘,索性穿回他那件黑色四角合身的內褲,為自己倒了杯水,
讓清涼的液體流過他的喉間。他瞄了一眼凌亂的床單,拿起桌上電話,按下Room Service
的按鈕。
?
「Room Service,請問有什麼需要為您服務嗎?」電話那頭傳來客氣的聲音。
「8010房,幫我換一套乾淨的床單來。」吳子航說。
「好的,吳先生,我們待會會派人過去。」
掛上電話,吳子航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這禮拜第三次要求換床單,雖然飯店服務人員
不會特別詢問理由,但會要求如此密集地換床單的客人,不是有超級潔癖,要不就是像他
這樣,一天到晚花錢和別的男人做愛。他打開一旁的行李箱,裡頭只有散亂的衣物,他回
來時把大部分的東西都寄放在美國的朋友家,以後東山再起時就不用在重新張羅生活。話
雖如此,行李箱中某個角落,有個用夾鏈袋密封著、看來閃閃發亮的東西,吳子航小心翼
翼地將裡頭的東西取出來。
那是一條銀製項鍊,由兩個圓環相扣而成,兩個圓環的側邊鑲著不同顏色的小寶石,紅
、橙、黃、綠、藍、紫等六種顏色,並用一條黑色的細繩串起,雖然項鍊有些許磨損,但
仍不減它散發的光芒。吳子航將它放在手上,輕輕地把玩著,一時出了神。
「叮咚──」房門鈴響了,吳子航趕緊將項鍊收進夾鏈袋,放回行李箱中。
「吳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來幫你更換床單。」一個男客服和一個女客服站在門口
,但兩人看起來都有些尷尬,因為吳子航只穿著一件黑色合身內褲,但兩人還是秉持專業
態度,朝吳子航微微敬禮示意。
客服人員卸下舊床單,並將它折好,然後拉開新的床單,套回床鋪,而過程中吳子航就
在一旁用筆記型電腦上網打發時間,但他總感覺背後傳來注目的視線,但他一回頭,那被
注視的感覺就隨之消失。
「吳先生,床單換好了,您還有任何需要我們服務的嗎?」女客服說。
「喔,沒有了,謝謝。」
「好的,若您還有任何需要幫忙的,請隨時打電話跟我們說。」說完女客服轉身離開房
間,而男客服隨後跟上。
「欸。」吳子航叫住他,男客服回過頭,「你為什麼要一直偷偷瞄我?」
「啊……沒有,您誤會了!」男客服一陣心虛,連忙否認,但明顯一副做錯事被抓到的
樣子,趕緊狼狽地離開房間。
吳子航看著男客服離開的背影,心中暗自覺得好笑,沒想到就這樣抓到一個野生的圈內
人。他感到有點睏,正好距離晚餐時間還有幾個小時,正好可以補個眠,養精蓄銳一下,
於是他讓自己陷入柔軟舒適的床鋪,伸展四肢,把自己的力氣抽乾,假裝漂浮在水面上。
然而,儘管他翻來覆去,卻總是無法入眠,他一直有意無意地想到前幾天找來的那個叫
廖奇桓的男人。「他們真的長得太像了……」吳子航把頭埋進枕頭裡,自言自語著,「我
一定是瘋了,到現在還沒放下他嗎?」
他的腦中浮現出廖奇桓的面孔,然後和另一張臉重疊在一起,他們都有著濃密的眉毛、
明亮且清澈的眼眸、稍扁塌的鼻梁、和厚實圓潤的下巴。打從吳子航一看見廖奇桓,他就
有種強烈的熟悉感,當下他並不知道這股好感從何而來,事後才驚覺他眉宇間所散發的氣
質與那個人並無二異,所以他把自己的那件紫色外套送給他,還偷偷地跟蹤他好知道他的
住處,但他並沒有任何不好的念頭,只是一種情感的投射,說穿了,和那個人已經斷掉的
連結,他希望從新建立在廖奇桓身上。
他記得,如果兩個人都不用工作的日子,他們會一起賴床,一個醒了就叫另一個,然後
自己再鑽進對方懷裡睡著,因此當兩個人終於從床上爬起來時,都是因為餓的受不了。有
時候,吳子航喜歡用一個吻對他說早安,喔!通常一個吻不夠,所以最後都會變成一場你
親我躲的大戰,吳子航會一路從臉頰、脖子、親到腰際,逗得他一邊咯咯笑,一邊大喊求
饒。
?
「子航,你不要──唉呦會癢啦!你不要──哈哈哈不要親這邊啦!」
「朱藝鈞,你再不起床試看看,吃我這招!」
「哈哈哈你──你很煩,走開啊!唉呦不要弄──哈哈哈!」
「小笨豬看我弄死你,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
「好好好,我起來我起來!」
兩人的打鬧最後吳子航總占上風,他會壓在對方身上,溫柔地撥弄他被弄得凌亂的瀏海
,深深吻上他的唇,雙手常常接著便不安分,反正兩人都只穿著條內褲,倒也方便,完事
後再一起到浴室洗澡,這是「曾經」屬於他們的日常。
吳子航嘆了口氣,他幾乎每次做愛後都會想到這些,儘管過了一年多,仍然如此。看來
是睡不著了,他心想。他拿過手機,打開通訊錄,向下翻動直到出現一筆名為「小豬」的
號碼,這是他幫他取的綽號,到現在他還是這樣稱呼他。
多久沒打電話給他?吳子航自己也搞不清楚,不過他們偶爾還會用Facebook傳訊息給彼
此,都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但當時那些熱絡和心動早已沒了,這也是他們分手的原因。
他記得分手那天,他們談了很久,兩個人都哭得泣不成聲,應該算是所謂的「和平分手」
吧!畢竟他們兩個都相信彼此分手後還能做朋友,也不願就此斷了聯絡。
不諱言,這件事對吳子航的衝擊很大,加上投資失利,這一年來他走得艱辛,甚至一度
被診斷出有輕微的憂鬱症,雖然現在好多了,也可以和別人說自己已經不愛他了,但他總
覺得有什麼還沒有被解開,或說他心裡還是有個位置被他占據,雖然不是全部,但還是很
重要,之所以接受家裡的提議回來,部分也是因為想離開傷心地,讓距離和時間沖淡思念
。
?
「叮咚──」
門鈴聲突然響起,把吳子航拉回現實。他過去打開了房門,原來是剛剛那個來幫他更換
床單的男客服。
「什麼事?」
「您……您沒有叫客房服務嗎?」男客服迴避吳子航的視線,看來有些侷促。
「沒有啊?」
「喔……這樣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可能是我搞錯。」
「欸等一下。」吳子航一把抓住男客服的手臂,他回過頭,兩人四目相接,沉默了數秒
,男客服嚥了口口水,然後吳子航微微笑了,「進來吧,我確實需要些服務。」
眼色是一種信號,一把鑰匙
打開慾望的鎖。
這城市,每個人都渴求些什麼。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