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很想跟妳說，但是我又不敢。」
「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停止，永遠都不會再提起。」
「姐」是我稱呼家母的方式。她長得很漂亮，年輕時一頭飄逸烏髮，
眼睛閃閃動人，是家附近的臭男生會多看兩眼甚至吹口哨的那種，當然現在
還是個美人胚子。我也感謝她遺傳給我這麼好的條件，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外表。
我與她感情雖好，心裏總有一塊大石頭放不下。打從青春期開始，我漸漸
發覺自己與班上男孩子不太一樣，他們愛女生，但我愛男生。中學、大學、
直至就業兩年，我的感情史就像一張張貼在素描簿裡面的剪報一樣，有些長、
有些短；有幾篇文筆通暢、幾篇虛與委蛇、幾篇沒頭沒尾，但內容只有自己知道。
這些過往，我可以風淡雲清的跟朋友說：「欸，還記不記得大學時代的那任P先生，
我跟他還有聯絡。」然而，這些種種，在姐的面前，我卻隻字未提。
老實說，家人早已知道我的性向。父母離婚前兩年，同時是我要考研的
那一個夏天，與大學男朋友分隔兩地，每個禮拜書信往返，卻不小心被父母發現了
我們的關係。我忘不了姐在我面前一秒落淚的樣子，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滴下來，
滴的我心也跟著淌血；忘不了電話那頭的父親大聲斥喝我，要跟我斷絕關係的
那個夜晚；更忘不了我五體投地跪在家父面前，邊流淚邊求他原諒我的八點檔劇情
。沒想到老天爺會開我這麼個玩笑，讓我成為家長難以啟齒的話題，成了個孽子。
這是我簡略的出櫃史，說起來風輕雲淡，卻字字血淚。
姐患有憂鬱症，櫃子裡的藥從沒少過。前幾年病情時好時壞，最嚴重曾住進
壓力病房，近些年才慢慢好轉，但偶爾還是會稍微不適，「哥哥，媽最近又有點
不舒服了」，電話那頭的姐有時候會這麼說。她跟我一樣，都是靠運動維持身心
健康的人，所以大半的時間她都調適得不錯。我總會開玩笑的跟朋友說我才不要
跟我媽討論帥哥，萬一他哪天開著車載我去投海或是撞壁怎麼辦？於是在姐的面前，
我隻字片語未提，好像感情這塊不在我的人生經驗一般。
心裏除了害怕，更多的是不捨，母親辛苦懷胎十個月，撫育我直至成人，況且她
年紀漸長，我怎麼能夠看她為我傷心難過？
人家說越長大，就會越膽小，說的應該就是這樣。
然而，母親節前兩天，我與弟弟聊天時，不知發了什麼神經，提出這樣的問題。
「媽有跟你聊過我的事嗎？」我問我弟。
「耶，怎麼了？」
「沒有啦，我每一篇文章她都來按讚，不知道她是認真可以接受還是怎樣。」
「你可以試著問問看她啊！」
「我想想。」
那些文章，每一篇都是牽涉同志平權、出櫃、以及類似的議題。姐不可能不看
就一味按讚吧？再說，我也是人、我也會心動、也有七情六慾，正值花樣年華
怎麼可能不受荷爾蒙影響，不被美好事物吸引？為什麼別人的小孩可以跟家裡說
自己認識了誰，為誰傾心，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況且我早已出櫃，她心裏有底。
於是在母親節那天，我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現在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通訊軟體上，我與姐的對話）
我：「我很想跟你說」
「但是我又不敢說」
「但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停止，永遠不會再提。」
「我只是覺得我都快要30歲了，很多時候我很怕傷害到妳，我都把話往心裡吞。」
「可是我有時候真的好想把你當真的大姐姐一樣，什麼事情都跟你說。」
「但我都很害怕，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對不起啦，母親節還讓你看到這些聽到這些。」
送出這一串訊息的當下，我的手抖得厲害。這是個破釜沈舟的決定、
一翻兩瞪眼的開場白，當下，我似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時間是一秒一秒的在過，
而且無比緩慢，我就這樣看著螢幕顯示了read，我的心跳近乎停止，然而，
幾分鐘過後，她回訊息了。
媽：「哥，你是最有自信的。很抱歉，媽咪知道，以前媽咪有些話不小心傷害了你，
哥哥，請你原諒。」
讀到這裡，我趕緊從休息室轉移陣地到廁所，喀一聲帶上門鎖，坐在馬桶上，
因為我知道我的眼淚已經蓄勢待發。
我繼續打字，「但，我假如有心裡話，能不能跟妳說？我也是人，我也想要談戀愛，
我也會心動，只不過這一些，我都不敢讓妳知道。我好羨慕有些同學可以跟爸爸
媽媽說他們遇到了誰，可以聊，我有多羨慕。」
我：「我好想妳，但我什麼都不能說。」
媽：「孩子，媽咪好高興，你把內心話說出來，是母親節最好的禮物。」
話至此，我已開始噴淚，我沒想到老天爺讓我等到了這一刻，這是我的母親！
母親在跟我聊我的感情、我的內心！我最脆弱的那一面啊！我好想大叫！
內心沒有如此激動過。
媽：「哥，你的最愛也是媽咪的最愛，懂嗎？」我邊滴淚邊點頭，雖然媽咪看不到。
我：「我談過戀愛，也經歷過分手。我很感謝爸爸媽媽生給我這麼好的條件，
也感謝你們的教育，現在我自己在外面工作，當然有喜怒哀樂，
但我都不敢吐露給你們。」
媽：「好的，媽咪知道，讓你委屈在心裡這麼久。孩子，媽咪謝謝你說出來。」
我：「當然我會保護自己，不讓壞男人欺負我。」「媽咪，我真的好愛妳，謝謝妳！
我終於鬆一口氣了。」
媽：「媽咪也愛你，等你回來我們再聊。」
碩大的淚滴滑落我的臉頰，感覺就像當初姐得知我的事情那樣。但不同的是，
這次是喜極而泣，我的內心從來沒有這麼踏實舒坦過，就好像午後雷陣雨完的平靜
那樣，一切陰霾散去，迎接你的又是燦爛的陽光。
後記：打出這一篇文章，是想要讓所有的孩子們知道，請你一定要給你的家人時間。
我相信你的故事一定是美麗動人的，但你的家人需要時間接受這些資訊，
請你記得他們是愛你的。
當你的內心在滴血的時候，你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同時也在房間裡面暗自流淚，
你要記住，孩子，你不孤單，但你得慢慢來。
我要感謝我的親戚，尤其是兩位新時代女性，兩位默默在醫療界辛苦耕耘的長輩，
對我來說，你們都是姐姐、也像乾媽一般，雲地很高興有你們的幫忙，
沒有你們，我的家只會更四分五裂；沒有你們，我始終是個孽子。
孩子們，外面的世界是美麗的，只要你們願意相信，願意再等一點時間，
不管這條路有多麼坎坷、佈滿荊棘，甜美的果實終究會到來。
這是我的故事，那麼你呢？哥也想聽聽。
抱歉了，文筆尚待加強，而且這個排版搞得我快死掉，就請各位多多擔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