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跟同事吃了刀削麵,味道沒有想像中的好。我拍了照,傳給他,說,還是我們在水原吃的刀削麵好吃。
他很快地回了我訊息。他說,下次再一起吃吧。
那天搭了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往水原方向而去,像是公路旅行,午後的日落在列車自地底竄出之後,逐格跳躍過鐵道旁的高聳林木。
冬天來了,首爾瀰漫著清冷的氛圍,想起剛來到韓國時也是這樣,冷,但沒想過更嚴寒的季節還會到來。
晚了一個多小時,在太陽完全掉入水原的城牆之後,他終於抵達,只是華城因冬季而提早關閉。我們摸摸鼻子,肩並肩,沿著外門走,走到華城前的廣場,背對異常巨大的月亮合照。
我問,我們去哪呢?
饑荒一般吃完了一間餐廳,又覺得餓,再吃了第二間。吃完之後仍覺一點餓意,和他走在水原站附近的商圈。他指了一個方向說,小時候那裏最熱鬧,但長大之後,這裡什麼人都沒有了。
我笑著說,你的小時候對我來說,大概是還未有記憶的時代。
多寡之於時間,之於距離,是永不互讓的概念;在窮盡一生往前走仍無法觸及的並不是地鐵站相差數十公里的距離,是一生、永遠無法重疊的年歲與刻印。
他說,不過七年。
我說,不過是彼此相加起來共五十多年完全差異的兩段人生。
他已入不惑,而我仍是二五。二十代,一個族群的印記,總被說不得任性、不得猶豫,開場要比中間橋段更為有力,這樣你才能有開始的機會。
「既然會結束,那為什麼還要開始?」
多年之前,愛著的男孩曾對我這樣說,像是命運的荊棘,刺得我至今仍是傷疤。我曾懼怕,並即使假意忽略了,卻總無時無刻分神地閃過一個念頭,莎士比亞悲劇結尾一般,落淚的天空、神的孩子、結果的樹林,然後只剩下我。
我跟他躲進車站前的一間咖啡廳。他窩在角落看漫畫,我則不小心睡著,像是過了一輩子的長度,醒來時,手裡抱著的火影忍者漫畫,還停留在沉浸於無限閱讀的主角群的夢。
好久以前去釜山,在往沙上的地鐵裡,也是睡著,做了一個好長的夢。
會不會現在的生活只是一場夢?恍惚間我總是在想,醒與眠、生與死、時間與空間,對我來說我的界線會被劃分到哪,而在別人心底,我,他所喚著的名字,jeongyeong,那個界線是如何被定義在他原本與我曾經毫不相干的生命與輪迴?
醒來之後,我問他,我睡了很久了嗎?
他說,不會,剛剛好,時間到了,我們該走了。
我們要走去哪?
聖誕節那天在鐘路吃完晚飯,步行到仁寺洞,他舌頭打結一般卡著某個困難的中文發音,嘴裡冒出的熱氣像是一朵飄渺的雲,散在我的眼底。
我說,聖誕快樂。
他也說,聖誕快樂。
我們還能去哪呢?
-2018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