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那一鍋媽媽沒有喝的綠豆湯。
天很冷，
我們四個人蝸居在一間四坪不到的套房裡面，
我們已經餓了幾天。
家裡剩下一包綠豆，
我們翻遍了各個衣服口袋，
找到了一個五塊錢銅板。
媽媽派四年級的我，
去雜貨店買了五塊錢的糖，
現在回想起來，
雜貨店老闆看著買糖五塊錢砂糖的我，
雜貨店老闆的表情一臉困惑，
而年幼的我渾然不覺。
糖買回來了，
媽媽把綠豆跟糖放進電鍋裡面，
電鍋啪一下跳起來的時候，
冒出陣陣白煙。
媽媽說：「你們先吃。」
哥哥盛了一碗湯，哥哥討厭綠豆。
弟弟吃了一碗綠豆。
我正要吃的時候，
我問媽媽：「媽媽你不餓嗎？」
「我不會餓，你們吃。」
我忘記我們到底餓了幾天，
我只記得，媽媽在說謊，
而我似懂非懂。
不曉得如果我那個時候聽懂了媽媽的窘迫，
會不會讓媽媽比餓肚子還難受。
我吃了一碗綠豆湯，
一邊吃一邊為媽媽的說詞感到奇怪，
因為我明明看見媽媽在吞口水。
然後我又想起清脆的菜心，
跟突如其來的牛肉。
「要餵豬的。」
媽媽去菜市場撿拾人家剩下來不要的菜心
「要餵狗的。」
媽媽去牛排館撿客人吃剩下的牛肉
媽媽把他們挑出來 洗一洗
然後放在一起炒
然後我們就變成了小豬和小狗
沒什麼
我只是突然想起媽媽曾經做的這些事情了
如果在我對媽媽有怨懟 有埋怨 有輕蔑的時候
我想起媽媽沒有喝到一口的那鍋綠豆湯
我想起媽媽不顧眾人異樣的眼光
蹲在菜市場旁邊
一邊扯謊一邊把菜葉子撿回家
我想起她帶著我去鑽菜市場
挑選著同學口中奇裝異服的二手衣
我失衡的人生
被同學嘲笑的服飾
那也已經是媽媽傾盡所有所能做的了
因為媽媽她所能做的
也就這麼多
這已經是全部了
究竟是一個窮人的所有珍貴
還是一個富人的九牛一毛珍貴？
我突然意識到
全天下任何人都可以討厭她 撤銷她 看不起她
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拆穿她吹的牛
踩碎她驕傲又脆弱的面具
可是那個人絕對不能夠是我
因為她已經掏出了她的心 她的肝 她的所有
在我跟她都還來不及覺察到的時候
無論她的動機
不管她的訴求
我已經是這些行為的既得利益者
媽媽
我真希望妳是個富人
可惜你不是
媽媽
謝謝你雖然很窮
但是我仍然活下來了
呼吸著
媽媽
我真希望妳開心
可惜你的開心不在我這裡
媽媽
謝謝你愛我
謝謝你的付出
雖然我沒能長成你所期待的搖錢樹
雖然你說話總讓我感覺刺刺的
但我不會忘記我從哪裡來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