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大約淋了五分鐘的熱水，我的身體才漸漸回溫，
十二月的泳池更衣室空無一人。
學姐等在淋浴間外，輕輕的哼歌。我把水量調小，想聽她唱的是什麼。
只要一段旋律就可以分辨，沒有菸抽的日子。
「好了嗎？我有帶毛巾喔！」
「好了。」薄薄的門板上方，我看見她的手腕伸進來，遞上毛巾，我接過。
然後我拿過制服穿上，覺得今天的白衣黑裙有哪裡不太一樣，
低頭看見兩條藍槓，和不同的號碼，我穿的是學姐的制服。
「欸這不是我的制服。」我指著學號說。
「對啊這是我的，去妳教室拿比較麻煩。先穿我的吧。」
我推開門，學姐仍穿著整套體育服裝，一派輕鬆。
「欸妳頭髮根本沒擦乾啊！」學姐拿起毛巾，鋪天蓋地的把我包住，
囑咐我坐在椅子上，她拿起吹風機幫我仔細吹乾長髮。
「沒關係啦，吹乾要很久。」我試圖掙脫，想奪走吹風機。
「不吹乾，感冒怎麼辦！」她在我頭上敲了一記，把頭髮揉亂又理順。
我從鏡子裡看她專注的眼神，覺得非常，非常溫暖。
手邊沒有梳子，我簡單的用手爬梳，綁回馬尾。
「妳這樣好像小動物。」
以為她要親吻我了，但學姐只是幫我把散落的頭髮塞進耳後。
學姊的制服好像有溫度，我穿上後一直覺得熱，
一直覺得她就在身邊，形影不離。
等到我踏進教室，已經遲到半小時，
幸好科任老師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並不多說什麼。
我故作鎮靜的找出課本，眼角餘光看見又有人進來，那是小旻，
我現在才想起跟她說好在器材室會合，心裡有點愧疚。
我看向她，她只是直盯盯的望著黑板。
下課的空檔我去找小旻，她低頭看書。
「是什麼書？」我問。
小旻沒回答，把書背立起，看見書名，《挪威的森林》。
「好看嗎？」
小旻沒回答，書還是立在我們之間，遮住大半個臉。
「對不起我忘記去跟妳會合了。」
她放下書，慢慢抬起頭，好像要說什麼，
接著她注意到我的制服，時間被按停了幾秒。
她轉開頭，直直的走出教室。
我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去，只是留在原處，寫道歉紙條塞在她透明桌墊下。
放學後我帶著制服去找學姐，教室裡剩下零零星星的十幾人，
學姐跟小莫正在談話，表情嚴肅，我站在幾步外，等待自己被發現。
「嘿。」結果是小莫先看到我，笑著打招呼，小莫的笑非常好看，直接而明亮。
「學姐好。」
「要不要一起去吃飯？」小莫問。
「我得回家。」學姐答。
「那陪妳去等車嗎？」小莫又問。
「沒關係，學妹會跟我去。」學姐拿起書包走向我。
「妳穿游的制服很合身欸。」小莫冷不防的說，「很像姐妹，頭髮放下更像。」
「小莫妳越來越無聊了。」學姐的口氣有點不耐煩，拉著我就往外走。
我一邊走，回頭看小莫，她依舊坐在原處，
冬天的傍晚已經失去所有的日照，
小莫坐在沒開燈的那半邊，沉進黑暗的深處。
我們在回家前先換回衣服，接著陪她去車站，
我們要搭的車在不同的路口，但我很樂於多走這樣一段路。
天氣微涼，學姐勾著我的手。
公車來了，她沒有要上車的意思。接著又走掉一班。
「妳沒有話要說嗎？」我們並肩坐在長椅上，學姐問。
「喔，謝謝妳借我制服。」我想了很久，回答出最有可能的答案。
「妳真的很呆欸，唉。」
「什麼啦！」
「什麼啦，呆子。」
「到底是什麼啦！」我有點急了，拉住學姐的袖子追問。
「唉，選到呆子。」
「什麼啦什麼啦！」
「算了，不等了，我要回家了。」她作勢要站起來招公車，我繼續拉袖子不放。
「不要啦，再一下下。」
「再一下下什麼，妳要說什麼？說對話才可以喔。」
「我喜歡跟妳在一起。」不太敢看她的眼睛，我低頭小聲說。
「怪怪的，字都對，但是排列的方式不太對欸。」不太滿意的樣子。
「我喜歡妳，想在一起。」毫無章法可言，說完這幾個字我整個臉紅到不行。
「算是答對好了，好乖。」她坐回來，開心的摸摸我的頭。
像是一種引導式教學，當妳以為走在迷宮時，前方就會自然而然的出現箭頭，
於是妳頭也不回的繼續跟進，假使在中途失去了指引，就得靠自己的方式脫困，
直到找到方向為止。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