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晚上,到底在我這個人身上,在我們的身上,
產生什麼近似於重創,近似於致命性的影響,我無法對這一切提出意見。
我起床,上學,放學,讀書,睡覺,小旻跟阿青找我吃飯,於是我吃飯,
我們留校自習,偶爾在操場漫步,我感覺自己並不實際存在,
並不太覺得餓,不太覺得飽,不想睡,但也不想醒。
有點像是被流放,漂流在某種接近世界盡頭的地方。
食物經過我的身體,消耗離開,知識經過我的身體,消耗離開,
我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記憶,不確定到底還記得多少。
時間經過我,我注視著教室大鐘的時時刻刻,偶爾想起散落的切面,
我想起學姊,想起她的溫暖,想起她的觸感,想起她的聲音,
想起我們曾經誠實的在對方面前,展開自己的深刻。
但時間經過我,在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刻,我是做出選擇的人,
我是無能為力卻看似擁有主導權的人,
時間抓住我的手,逼迫我扣下扳機,那些經過,終究都導向離開。
唯一能做的,就是念書。
記憶背棄我,如同我在某種程度上背棄學姊,我翻開課本,不斷抄寫,
只要不是徒勞無功,我就還願意努力。
只要能夠考上同一所大學,只要能夠繼續生活在同個區塊,
如同抓住一張絕無僅有的最後入場券,我就得到進入那個世界的機會。
至少當時我是這樣認為的。
那些周末,不去學校自習的日子,小旻偶爾約我去星巴克念書,
我們往往在附近吃一頓非常飽足的早餐,
然後我用這天僅剩的餐費點杯足以坐一天的咖啡,
偶爾偷吃點拐帶進來的麵包生煎包。
我們總是占據三樓窗邊的位置,一方面是小旻喜歡窗邊,
一方面是,在我開始軟弱,開始想要放棄的時候,
只要向窗外看,就可以看到校門。
可以想像寬廣的椰林大道上,也許她們正騎車經過,
準備前往圖書館,準備回到她們的家。
我想要的世界就在對岸。
我抓住這個希望,日以繼夜的讀書,
睡得很淺,常在凌晨兩、三點醒來,乾脆起床讀書到天亮,
換好衣服搭首班公車去上學,如果校門還沒開,就爬進去,
不過我的身手比小高一時期俐落許多,
不需要被救援,不需要什麼好心的提醒,
我總是一鼓作氣的翻進去,完美落地。
身體都記得,經歷過的體驗過的,記憶一時無法提出,但身體都記得。
最後是畢業典禮,簽名拍照小禮物,
然後我們魚貫進入禮堂,不需要頻頻回顧,
因為知道觀眾席裡沒有為我而來的人。
散場,人潮擁擠,我往外走,看見學姊抱著一隻大玩偶站在禮堂大門外,
不確定她有沒有看到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獨自一人,
我往回走,排開人潮的往回走,
我覺得雙腳發軟,隨時有跌倒的可能,我回到禮堂,在角落坐下。
「妳不回教室嗎?」小旻拿著幾支向日葵。
「她在門口。」我說。
「給妳一個。」小旻遞一支向日葵給我。「遲早要出去的,走吧,我保護妳。」
我們往外移動,人潮有散去的趨勢,但是門口還有一堆人在照相,
從十公尺外就能看見學姊,依舊抱著玩偶,
在禮堂外東張西望,試圖從人群裡辨識出什麼。
「還是等一下好了。」我說,我停住腳步。
「我會保護妳的。」小旻說,她握住我的手,拉我往前走。
我們走出大門,感覺陽光刺眼,然後我低頭閃躲光線,跟著小旻牽引的方向走。
我感覺到視線。如果我的後腦勺是標靶,在那天想必萬箭穿射。
小旻牽著我的手,手勢溫柔強硬,非常絕對,非常刻不容緩。
於是我繼續前進,即使步伐軟弱,也要繼續前進,直到抵達她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