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嗎?」緩慢輕柔的音樂中,伊莉莎白低頭看著她們交握著的手,接著直率地抬頭
對上她的視線,微微笑著,明媚一如往昔。
那抹溫柔毫不生疏的笑容彷彿要將她拉回過去的柔情,但兩人所處的時空卻早已改變太
多,她怔忡地凝視那張曾經以為只能在午夜夢迴裡獨自咀嚼的臉孔,恍若隔世。
散去了記憶中工業區總帶著些塵霧的光線,換掉那襲灰色寬鬆的醜制服,卸下故作老態
的偽裝,收起故作粗魯的用詞。
此刻的伊莉莎白,已經儼然和自己處在不同世界。
那一襲深藍色,剪裁俐落簡單但質感極佳的晚禮服襯托著她白皙無瑕的肌膚,和一雙冰
藍色的眼。保養過的淡金色長髮盤在腦後,閃耀著絲綢般的光芒,像是流動的月光。
果然如李維所說的,像是希臘神話中的女神,美麗不可方物,高雅的令人自卑。
但只消一抹淡淡的笑,那眉彎成和煦的弧線,長長的睫微微顫動著像種邀請,藍色眼裡
的溫柔可以融化掉最堅硬的心防。
那麼犯規的,只勾起一邊嘴角就讓她努力拉開的距離瓦解的徹底。
「我試著不。但,是的,一直都是。」雪萊凝視著那張臉,在略為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柔
和,令她移不開目光。「能占有你一首歌的時間,簡直像是場夢。雖然我的舞技並不好,
但對我來說,已經很完美了。」
「不,我喜歡你總是有些笨拙的溫柔。」伊莉莎白仰頭看著她,眨了眨眼。「這是完美
的一部份。」
「那我就當成是種稱讚了。」雪萊溫柔的擁著她,隨音樂輕柔搖擺,轉身。「我還以為
,呃,在任務之中,你至少需要改變一下外型,何況,你不怕被你的姊姊認出來嗎?」
「一般來說,是的。」伊莉莎白輕輕的把臉貼在她頸邊。「我應該迴避掉任何暴露真面
目的機會,也應該迴避掉被莫德雷認出的風險。
但我怕你認不得我。你離開了,而我則還在這城市裡不停說謊偽裝,不停地變換身分。
我怕,我怕萬一連外型都改變,你就真的再也認不出我,而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也將轉瞬成
空。」
「不要怕。」雪萊低頭,嗅著屬於伊莉莎白特有的,高雅但自然的清淡花香,輕聲附在
她耳邊說。
「我絕對不會忘記那些過去。而未來,我們既不擁有,也沒什麼好失去的,沒什麼好怕
的。」
「是啊,我倆沒有未來。」伊莉莎白看著她,勾起嘴角,笑的美麗卻哀傷,眼底的水光
幾乎都要讓雪萊以為是淚。
「再讓你遇到,就要取我性命。你離去的模樣總伴著我入睡,我從沒忘記你是如此恨我
…而現在,你想殺了我嗎?」
「那是很少想起我了。」雪萊憐愛的撫過伊莉莎白眼眶下的黑影,明明是年輕的臉龐,
卻似乎有著幾百年的憔悴與哀傷。她下意識地將伊莉莎白有些單薄的身軀拉的更近,壓抑
住心底翻騰的思念與愛意。
「不,這只是場夢,並且會是個美夢。我的確恨你,卻也不能否定對你的愛。所以,我
會在下次,等我們在現實中見面時再取你性命。」
「你變了。」伊莉莎白溫順地靠著她,隨著她的步伐緩緩旋轉,眼神溫柔的纏繞著她的
臉。
「變得強壯而危險。不過,不管怎麼樣,看到你平安歸來,我畢竟是那麼開心的。即使
明知你帶著恨意回來,將成為我最具威脅性的敵人。」
「而你絕不會這麼輕易的死在我手上,是嗎?」雪萊笑了,卻覺得嘴裡有股乾澀的苦味
在蔓延。「相反的,你也會努力除掉我吧?這塊擋在你復仇之路上的絆腳石。」
「復仇?」伊莉莎白微微挑眉,似乎有些驚訝。「我的確太低估你的敏銳了,是嗎?」
「不,我有很多敵人,在達成目標前,我也絕不手下留情。」她溫柔但堅定的加重握住
雪萊的力道,那雙冰藍色的雙眼又冒出深沉但灼熱的火光。
「但不為了仇恨。雪萊,能夠治療傷口的絕非仇恨,只有愛才能。」
「那麼,你還愛著她嗎?」雪萊遲疑了半晌,想起那個有關海港與煙火的故事,心底一
陣凝結的鈍痛。「那個一頭紅髮的女孩。」
「我喜歡你的語氣和表情。」極為罕見的,伊莉莎白愣了一秒,似乎不知該作何反應,
只定定地望進雪萊的雙眼,似乎想將她整個人看透似的。
然後她笑了起來,單純但無比燦爛,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美好的令人移不開目光。
「我的確曾經深愛著安。但如果我能在你面前大方地提到她,對你卻緊張得連直接的表
白都說不出口,你覺得呢?」
「知道我被排在第二順位,畢竟是件…無比開心的事。」雪萊輕輕把額頭抵在伊莉莎白
的額頭上,貪婪地望著她美麗的模樣,跟著笑了開來。
「雖然我明白你絕不可能放棄革命,而在那偉大崇高的目標之前,我微小的僅能佔據你
一首歌的思緒...我曾經痛恨這點,但誰知物換星移,現在我不再是那個只把視線放在你
身上,一心渴望著愛的傻女孩了。」
「是的,那是我的選擇。即便醜陋,但這就是我該成為的模樣。不管這個國家是否需要
我這麼做,我都多麼希望,在真正無法挽回之前,我們還能夠有機會自由的選擇。」
伊莉莎白閉上眼,溫柔地靠著她,隨著她的步伐轉動。「雪萊,現在回頭,還來的及。
你知道我…我畢竟仍幻想著有你的未來。」
「多麼奸險卻同時天真的間諜,嗯?」
她平淡的開口,努力不讓自己的心底因為那句話掀起太大的波濤。
「可惜我們的目標畢竟相悖,情勢竟然逆轉,而我變成壞人了呢。伊莉莎白,不能和你
在一起,至少我能當那個讓你最頭痛的敵人,這也是一種榮幸。」
「是嗎?我們難得意見一致。我不該犯傻的試圖說服你,是我失態了。」那抹笑容稍微
黯淡下去,看起來像是苦笑,卻優雅一如往昔。「不過,我還是想謝謝你為路做的一切,
他在家母那裏很安全,無須擔心。」
「太好了。如果方便的話,請順便代我問候夫人,感謝她仁慈的收留與教導。此外,小
時候的你很可愛,我喜歡那個小女生的表情,驕傲又倔強。」她安心的彎了眉眼,歪頭看
著伊莉莎白,將她難得晴朗何煦的表情貪婪的收進眼底。
「噢,那些畫像。所以,我比我姊姊可愛嗎?」伊莉莎白轉了轉眼珠,俏皮的眨眨眼,
一本正經的問道。
「我能夠厚著臉皮,把這當成一種吃醋的表現嗎?」她愣了半晌,然後微笑,輕柔的將
一綹散落的金髮順回伊莉莎白輪廓好美的耳後。
「當然。在我眼裡,你總是美麗的,永遠並且唯一。」
「謝謝你。」伊莉莎白勾起形狀優雅的唇,笑得毫無防備,一頭濃密滑順的金髮隨著動
作反射著美麗燦爛的光澤。
一曲將盡,她們緩下動作,深深地凝視對方,清楚這或許會是最後一次這樣寧和的看著
彼此。
「這是個美夢,所以,我們不該道別,對吧?」她深吸口氣,努力讓壓抑嘴角的顫抖,
在伊莉莎白溫柔的眼神中,所有的武裝幾乎都要被瓦解。
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會是唯一一次,看見伊莉莎白這麼溫柔的表情,笑得這麼多。
這一刻她明白自己畢竟慶幸的。慶幸著自己在這動盪翻騰的世界裡,找到屬於自己的美
好笑容,唯一且絕對。
「是美夢。」
伊莉莎白輕輕點頭,垂下目光,開口的語調帶著溼氣。
「嘿,我聽說,飛行員在值勤時總會攜帶幸運物...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經有屬於自己的
,不過,希望你能收下這個總幫我逃過一劫保住小命的東西。」
「我不知道你也有這種迷信。」雪萊愣了半晌,彎起眉眼輕笑。「既然是你的幸運物,
那我可不能收。」
「不,我想我不再需要這種好運了。」伊莉莎白抿起嘴,挑起細眉,有種不由分說的強
迫意味,溫柔帶點任性的語氣聽在雪萊耳裡卻更像是種親暱的耍賴。「帶著,多少讓我感
覺自己在你身邊。」
「謝謝你,我會一直帶著的。」不著痕跡的,雪萊感到袖口滑進一個冰涼堅硬的物品,
她小心的不讓物體滑出來。
「一直喔。」得到應允,伊莉莎白笑得燦爛,舒展開來的眉,彷彿會說話的深情雙眼
,讓她幾乎快要迷失心神。
晶瑩且璀璨的藍,像是晴空下反射著驕陽的北海。
「最後一個問題。」
「嗯?」
「這,是你真正的模樣嗎?」
「是的。出於某種或許可以稱之為命運的巧合,在見到你的當時,我沒有做什麼偽裝。
」伊莉莎白微微勾起一邊嘴角,神情很溫柔,帶著淡淡的憂傷,眼神卻是那麼明亮堅定。
「儘管我們遲早將走向陌路,鬥個你死我活…」雪萊輕輕靠近伊莉莎白頸邊,像是驚擾
了誰般的輕聲開口。「我仍希望可以擁有更多命運的巧合。」
「會的。」伊莉莎白的唇輕輕擦過雪萊的耳際,迷人音調呢喃著彷若某種咒語。「謝謝
你這一支舞的時間。」
「其實這樣也好。」她輕笑,安慰著自己似的低語,卻絲毫不能抑制心底緩緩擴散開來
的苦澀。「我們要是再待久一點,就是在折磨彼此了。」
「不,我們在一起的時刻明明是那麼美好…」伊莉莎白有些驚訝地抬頭看雪萊,瞪大了
眼,過了一秒卻垂下肩,不甘願的承認。
「你是對的。我們其實並不適合彼此。」
「對了,我一直忘記說,這身軍服很適合你,俐落而美麗。」然後她微微拉開距離,帶
著笑,溫柔的伸手幫雪萊整了整領子。「怎麼辦呢?儘管你變了那麼多,我卻仍然對你無
法自拔。」
「而儘管我總對你了解的不夠多,卻仍在每次見面被你擄獲。」雪萊有些吃驚的睜大眼
,隨即笑了開來,最後一次安靜的感受伊莉莎白在懷裡的柔軟與溫度,還有她身上傳來的
,自然清新的銀蓮花香。
「我會想你的。」
休止符畫下,伊莉莎白柔軟的掌心若有似無的畫過她頰邊,她們安靜地收回上一秒還溫
柔親密,相擁著彼此的臂,拉開有禮貌的距離。
「請多保重,伊莉莎白。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保留你的倔強和驕傲。」
「為了你,我會的。」
伊莉莎白看著她,優雅地勾起一抹神祕莫測的笑,表情恢復原本的冰冷,眼神卻莫名的
哀傷。
「若能當你最強勁的敵手,死在你手裡會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