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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底的某個下午，小莫的堂姊約我們見面，
出門前我在某個網頁上瞥見，這日恰好是大寒。
氣溫很低，我們約在附近的捷運站出口，
學姊穿著深咖啡色牛角扣大衣，
短髮沒能覆蓋到的頸項，她以質感良好的格紋圍巾嚴實地保護住，
我想起那天的下午，她蹲在電梯前像一個壞掉的玩具。
我們如同浩劫餘生，在糖果屋內見識到殘忍的真實，
需要一點一滴收集氣力，才得以重新面對這個世界。
人是可以復原的。
也許受過傷之後，沒辦法回到最初的樣子，
只要給予適當的時間和照顧，
也能以略微歪斜的樣子好好生長下去。
外人難以辨識，但只有經歷過的人，
能夠指認出破口的痕跡，理解那些傷疤中的不容易。
當我這樣想著，準備和學姊並肩走向約定的店家，
學姊在路邊停下腳步，解下圍巾，
柔軟的織物還留有身體的溫度，非常溫暖。
「妳穿太少了噢！」學姊說。
咖啡店裡非常安靜，正在播放《鴿子之歌》，
西班牙文的連聲哀嘆迴盪在溫度過低的店內空間。
小莫的堂姊坐在裡頭的大桌，站起身來向我們招手，
我們點了熱茶與咖啡，堂姊詢問店員今日的甜點，
桌上稍後便放滿了六款店家推薦的蛋糕。
「先說好，讓我請客。」堂姊說。
近看才發現，她的眼睛與小莫的非常相像。
「我們家族就我跟她年齡最近，所以我都直接叫她妹。」堂姊解釋，
「她常常跟我提到妳們。我之前都在日本，因為手邊有一個設計案子還沒簽約，
想等底定再請假回來看她。」
堂姊說完這句話，陷入長長的停頓。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大半時間都在睡，偶爾醒過來，會說一些沒有人聽得清楚的話。
她變得好虛弱，我第一次進她的病房，還以為我走錯了。那天下午我去看她，
伯伯不在，伯母好像去跟醫生討論事情。我坐在她的床邊看書，她突然醒了，
要我幫她把病床升起來，她還把氧氣罩拿下來，問我什麼時候回台灣的，
這陣子都在忙什麼。然後她說想吃蘋果，但是病房裡沒有，我說要去買，
她說沒關係，我後來洗了櫻桃，她一口氣吃掉十幾顆。」堂姊喝了一口熱茶，
眼淚順勢滴進杯子裡，「我剛剛才想通，原來真的有迴光返照。
她拜託了我一件事，這就是我今天約妳們出來的原因。」
堂姊打開一直放在膝上的皮包，拿出一個圓形的黑色底片盒。
「她說，請妳們共同決定。」堂姊說。
學姊接過盒子，握在手中，然後遞給我，盒子非常輕，如同空無一物。
我將盒子遞回給學姊，幾乎感覺到她屏住呼吸，
學姊打開盒子，裡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八分滿。
「謝謝。」學姊說，她將盒子暫放在桌上，
圍繞著底片盒與六片幾乎沒動過的蛋糕，我們斷斷續續地落淚。
離開的時候，堂姊站在路邊準備攔車，
前方的路口紅燈，計程車打亮方向燈準備靠近。
「有一句話，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難過。她說，如果可以自己選擇家人就好了。」
堂姊說，「可能妳們才是她認可的家人。」
車來了，她上車離開，不管即將到達的農曆新年，她隔天就要飛回東京。
底片盒在學姊的包包內袋，我們有默契地捨棄捷運，伸手招了計程車，
天還是亮的，學姊不想太早回家，便前往我的租屋處。
我們提前在前幾條巷子下車，採買簡單的晚餐，
我提著食物，學姊以有點奇特的姿勢抱著包包，如同抱著活物。
這段短短的路，我們走得荊棘滿佈，
走到公寓大門處，旁邊的盆栽傳出微弱的叫聲，
有一隻小橘子貓探出頭來，我認出是偶爾會餵的那隻貓，
已經不見好一陣子，竟然在今天現身，旁邊的碗盤空空如也。
我想上樓拿乾飼料又怕牠跑掉，就請學姊上樓幫我拿。
學姊拿著礦泉水跟飼料下樓，
安置好包包跟底片盒，讓她看起來比較放鬆。
沒等到倒好飼料，小貓就開始狼吞虎嚥，我蹲在旁邊準備追加。
「牠叫什麼名字？」學姊問。
「我不知道欸。」
學姊也蹲了下來，小貓不以為意，專心快速地進食。
吃到告一段落，牠表示感激地翻了個滾，我摸摸牠。
「外面好冷，帶你回家好不好？」我低聲跟貓說。
「妳想養貓嗎？」
「一直想啊。」
「那為什麼不養？」學姊問。貓繞著我們來回磨蹭。
「我不在家的時候，貓會寂寞吧，會不會留在外面比較好玩。」
「唉，果然是妳會說的話。」學姊望著貓，「牠好瘦。」
「感覺比之前瘦，不知道中間跑去哪裡。」
「而且好冷噢！」
「還是帶回家養好了。」我站起來。
「妳要去哪裡？」
「幫我看著，我去找個盒子來裝。」
「不用吧。」學姊說，她拿下圍巾，輕巧地將小貓裹住，
小貓也順從地被學姊抱著，我們小心地爬著樓梯，惟恐小貓中途脫逃。
我用浴巾幫小貓做窩，小貓又吃了一些飼料，在房間裡繞了幾圈，
可能是流浪得累了，小貓躲進浴巾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