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夫人常苦惱一件事，她很想讓媽媽知道她喜歡女生，
但她又不知道媽媽是否能接受這個事實，或是知道真相後的反應，
她看著我，她說，她其實蠻想問阿姨（我媽），當她知道我愛的是女生時的反應。
那是凌晨12點半，我們正在台中的旅店準備回房休息，我按下樓梯。
我說，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時間。
很多人很羨慕我，我們家極為開放，我母親非常疼愛我家夫人。
每次我們吵架，我家夫人就會嚷嚷，
她要回台南跟阿姨告狀，說我欺負她。
我每次回家，我媽都會千交待萬交待，
要我多聽夫人的，改改射手座貪圖自由的隨性。
要我多多分擔家裡的家務，
要我多多哄哄我家夫人，別老是少一根筋。
她甚至一聽到我們打算共同買房，
隔天馬上撕了一張黃單，帶我們去看房。
甚至有時後跟我吵架還會生氣的說，
她不想跟我講話啦！
我都聽不懂她的意思只會罵她，還是我家夫人懂她。
我父親也很喜歡我家夫人，平常我和妹妹坐高鐵回台南，
他不是叫我們坐計程車就是走路回家，
但一聽到我家夫人跟我一起回來，
馬上開著他心愛到不行的中古BMW來接我們，
假日一聽到我們要跟他們一起出遊興奮到不行，
馬上拿出他所有的壓箱寶行程。
甚至在電話中對夫人說，過年一定要回來喔！
然後H沒回來沒關係（這……….）.
對我家夫人，我媽只怕她跑掉而已，
她一直跟我確認，她真的喜歡女生嗎？
她不相信這麼美的女人，只喜歡女人。
我笑著說，妳這麼緊張，不會自己去問她阿！
她說，那就好，那表情，看起來比我還怕失去我家夫人。
很多人很羨慕我，她們說，如果家裡也能接納自己就好了，
為什麼自己的父母不能像某某人和我家那樣開明，
她知道一旦開口必是一場腥風血雨，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一切，或讓父母面對這一切是否是對的。
我看著對方，我永遠都是回答，這需要時間。
從小，我和表妹就極為男性化，
喜歡穿男裝，喜歡打電玩，喜歡舞刀弄劍，
除此之外，我們都有一個祕密，我們都愛女孩，
即便即使面對我至親的好兄弟，我都不敢對他坦白，
我總是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喜歡，我沒喜歡過任何人。
但是事實上，我總是騎著我的折疊式腳踏車在我家外環的巷子繞圈圈，
只為了多看隔壁鄰居家的妹妹一眼，一圈一眼，掩飾我愛慕的心虛。
雖然母親早已感覺到異狀，但我不說她不問，我們默契的不揭開這一切，
但我總覺得，明明只大我二十歲的母親，我們之間好似有一道鴻溝，
我拒絕讓她擁抱，她覺得我傷透了她的心。
漸漸的，我慢慢長大了，
我讀了國中，上了高中，在那六年女校歲月裡，
當學妹的告白情書疊在我的書桌上，
當家裡即便有兩隻電話都不夠我情話熱線，
當我牽起了一個可愛女孩的手進我房間的那一天，
該面對的那一刻，母親走進了我的房間猛敲門，
然後對我的初戀女友說，請妳不要出現在我家，也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那一刻，母親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史上最骯髒生物。
我覺得心碎了，這麼多年我比誰都努力，
我用功唸書，我認真的教導弟妹，
我積極的參加各種活動，我努力要成為讓她們驕傲的孩子，
只要他們的期望我都努力做到，但只因為我喜歡的是女孩，
我的一半就永遠不被他們擁抱，
他們只愛我第一志願的制服，作文比賽、演講比賽的獎狀，
但對於真實的我，他們不想看到。
然而第一志願不是那麼好讀，
我還是可以保持中上的成績，但我不再是頂尖，
我開始自我懷疑，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那我還剩什麼？
沒多久我就犯憂鬱症了，直到快失去我的那一刻，母親才拼了命的抱緊我，
我卻對她說，不重要，我不重要，
妳有弟弟和妹妹，他們才是妳一雙「正常」的兒女，
讓我解脫，妳也可以解脫了，
母親對我說，失去我，她也不想活了。
她開始對我百般呵護，她帶我看遍各種醫生，身心科、精神科，
她甚至想讓我休學休息一陣子，她對我說，我快樂就好。
她接納了我的小女友，甚至在我發病的時候主動接對方來陪我。
她每天跟父親溝通，父親的反應比母親一剛開始還激烈，
他用難聽的字眼辱罵我，我是變態，垃圾，夾豬屎，骯髒的人，
他對母親說，我不結婚就算了，但我永遠不可以跟任何女生在一起。
我默默的掉下眼淚說，為何對我這麼殘忍，
我的幸福原來比他面子微薄那麼多。
母親抱著我說，她會跟爸爸溝通的，她跟爸爸說，孩子是我們生的，
是我們把他生的跟別人不一樣，如果連我們都不接納他，你要他怎麼辦？
將近一年後，我康復了，但小女友的父母卻知道了我們的關係。
他們不但每天罵小女友，拖她去看精神科。
他父親是法警，他恐嚇他女兒，如果讓他看到我，他會掏槍直接射殺我。
他也恐嚇我的母親，甚至到母親經營的髮廊來鬧。
他說，妳女兒有大好前程，不要逼我弄到她有案底。
母親很折磨，她跟我說，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了，
她很想愛我，但她愛我的同時，是不是傷害了別人？
我也很折磨，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知道小女友想要是「正常」的家庭，我
可以感覺，她很想愛我，跟我過一輩子，
但她的每一句遺憾，都在提醒著我，愛我她做了多少犧牲，
我才17歲，我在我的日記裡寫著，
我只是隻麻雀，腳上卻綁著線，
我多麼想飛，身上卻背著原罪，
我多麼想愛，仇恨卻矇著讓我看不見，
我只是隻麻雀，卻用長城石細數我的罪。
我和小女友分手了，捨不得告別，
因為我是多麼的愛她，我留下一封不知所云的信就離開了，
只因她和某個男孩開始有了密切的通信，
我以為這樣放手也是一種愛，
她卻誤會了我變心，她知道我最深的傷口，
她用利刃插入，我痛得無法自拔，
從此，我封鎖自己的心，我無法再愛。
一年後，我考上了清大，離開了我台南的家，
離開我的母親，離開我依舊深愛的人。
但一切的一切就像鬼魅般如影隨形，
我不敢一個人走在台南街頭，每每感受到回憶我的心就像被撕裂。
而我和母親，家人，我們都知道什麼，都想說什麼。但我們什麼都說不出口。
我依舊是父母的驕傲，前三志願的大學，但似乎回到過去，
我只存在一半，另一半是陰影下的我，我們都假裝看不到。
我不斷的書寫，我在我的部落格上標寫著，
「別過頭去，難道就真的不存在嗎？」
我睡的很少，參加很多活動，看很多書，
我健身，我練鼓，我打球，我跟很多人約會。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只是覺得後面好像一直有東西在追趕我，我無法喘息。
漸漸的，我好累，我跟上天祈求，
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換一夜好眠，我只求一場平靜。
直到我再次摧毀了一個人的心，
我說，對不起，我不能愛妳，
我不想傷害妳，我卻一直在傷害妳。
她走過來要給我擁抱，我卻嚇的不斷後退，
我說拜託妳不要再過來了。
她說，我在多少不同人的床上過夜過，
現在不過一個擁抱，為何我如此害怕？
我說，因為是真心的，請不要用真心對待我，
這會突顯我多麼可悲和可恥。
當她擁抱我那刻，我哭了，五年了，
我不准自己掉一滴眼淚，但在一刻，我崩潰大哭。
她撫著我的背說，去吧！去找那個人，要回你的心的吧！
所以我回去找我的小女友，
她依舊誤會著我，用最惡毒的話傷害我，
直到她知道一切後，她撫著我的臉哭著說，
我為何這樣該死，為何什麼也不說，我要她怎麼辦？
我抱著她說，親愛的，妳只要了解就好，
妳只要知道這麼多年我心裡只有妳一個，妳只要跟我說再見就好。
她放不下她交往五年的男友，她也放不下我，
她更無法重新再一次面對當時與父母抗爭的惡夢，
然後她異想天開的說，我去變性吧！
然後她就可以好好的嫁給我了。
我想我的心是屬於她的，
但我的理智是無法自己容許跟這樣的人共度一生。
但我想，我該處理的，還有我的母親。
我回家跟她說這一切，她漠然好似我如空氣一般。
我終於崩潰的對她喊著，妳不愛我，妳只是想要擁有著我。
她冷冷的看著我說，我可以再交阿！但可不可以不是她？
我說，今天是不是她不是重點，重點是妳根本不肯接納我。
她看著我說，不要逼她。我說，我沒有逼妳，
但妳要看清楚我是誰，妳才能說你愛我。
她看著我說，她不愛我會養我這麼大，給我受高等教育。
我說，不！你是在投資我，等我可以回收的那一天，
如果我考不到頂尖的學校，妳或許不會讓我唸書。
她哭著說，我怎麼能這樣說，她只是一個女人，
我到底要她怎樣？她不可能對我的伴像弟弟未來的媳婦一樣。
我哭著說，我沒有你們一定要為我驕傲，
我也沒有你們非要寵愛我，我只求你們看著我的時候是看到全部的我，
就算那個部份你們不喜歡也無所謂，你們不聽不說，好像我就像個鬼魂。
她沉默，我也沉默了。
經過一年的波折，我和初戀女友正式告別，
考上了政大，交了新的女友，
我不愛她，但無所謂，
我以為我這輩子也不會愛上別人的，我會盡力疼她的。
我帶她到我的家，母親依然默然，對她不很客氣。
我想，就這樣吧！雖然過程中我跟母親有過幾次爭執，
但她似乎漸漸的接受了事實，偶爾也會跟我聊一兩句對方的事。
雖然，看著她對妹妹的男友如此親切，我還是會有點難過感慨。
但不適合的人，終究會分開，交往一年多後，我們分手了。
三個月後，我交了新的女友，
我的前任，她跟過去的女孩很不一樣。
她一點也不嬌小可愛，相反的，
她有168公分的高度，160的我站在她身邊，只能說非常小隻。
她不是異女，不分的氣質，獨立卻禮貌的形象，
讓我媽對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我就當多一個乾女兒阿！
母親非常疼愛我的前任，每次我回台南，
她總是準備一堆食物給喜歡台南食物的她解饞。
我們同居，爸媽親自北上來看我們的居所，帶我們去吃一頓大餐。
母親以為，她就是我今生的伴侶了，但是她沒想到，
不喜歡男人不代表不會愛上別的女人，對方離開我了。
三年多的感情，對方只用一個晚上就跟我徹底了斷。
我難過得無法自己，有幾度我甚至有自殺念頭，
但回家我不敢哭，因為母親比我還不捨，
她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麼，最後她的總結是，
可能是我太邋遢了，所以人家不要我了。
那一年，我一直失眠，母親看了很害怕，妹妹則是氣我軟弱，
朋友勸我清醒，而我自己，則是努力的要忘掉過去，重新出發。
一年後，因我的她介死會的好兄弟幫我寫了她介，
我認識了我家夫人，緣份讓我們牽起了彼此的手。
我打算帶她回家，但母親拒絕了，
她說，我到底知不知道見父母的意義？
我都已經要三十了，如果不是結婚對象就不用帶回來了。
我很想說，我想娶她，我會娶她。
但我怕母親覺得我瘋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母親拒絕認識我家夫人，
她說，前任的事讓她太難過了，我的難過也實在嚇壞她了。
她真的不想承受第二次這種打擊，也很怕再次看到我心碎。
夫人非常想認識我的母親，
我只好拼了命的跟母親說起我們的互動，
我說，她怎麼修改我的英文自介；
我說，我出車禍的時候他是怎麼飛奔到現場幫我處理瘋子情侶。
（撞我還要告我？！）
我說，她是怎麼樣鼓勵我，
讓我有勇氣離開原本的公司，去尋找我真正想要的工作。
我說，她不是我前任，我前任是不婚主義阿！
但這個女孩很認真的想要跟我一起經營「我們」的人生。
我最後忍不住說，如果妳因為不夠好的人傷害了妳，
妳就拒絕去認識新的人，那妳就會錯過那個真心對待你的人。
後來老爸在電話那頭跟老媽說，讓他帶回來啦！
老媽馬上妥協說，爸爸都說了，帶回來吧！
老媽見到夫人的態度不算熱情，但也還算親切。
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她怎麼想的。
直到夫人先回台北後，母親才私下對我說，
我真的是運氣很好的人，為何都可以遇到這麼好的對象？
但又皺起眉頭說，她看起來很像…….雙的（台語！）。
我說，她不是，是她追我的啦！她之前就喜歡女生了！
老媽看著我一眼，回了一句，喔！然後一臉我真敢講的表情。
又說，但她會不會太年輕而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夫人聽到後說，26歲還太年輕？！）
我說，我給妳她的電話，妳打給她！老媽傻眼，覺得我瘋了。
我說，當我氣妳不肯見她的時候，
（母親甚至說萬一對方是瘋子來家裡砍人之類的瘋話）
她跟我說，一定是我之前太傷心了，讓妳擔心了。
她跟我說，她來就是要跟妳說，
阿姨不要擔心，她再也不會讓我失戀讓我心碎了。
母親終於放下了心，她對我說，
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這次要好好做人阿！
不要再這麼邋遢了。（她還是覺得重點在邋遢XDDD）
後來母親對夫人的疼愛，就不曾保留。
我不能說，從此我們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和我的家人還是會有爭執。
但至少，我們絕對坦誠，
這段出櫃後奮鬥的過程，我們都無比辛苦，
我們在很多時刻都講了很多傷害對方的情緒性字眼。
但在撕裂武裝以後，我們用真實的自我互相摩擦的同時，
我們才敢受到彼此真實的溫度。
謝謝我所有的家人，愛我最真實的模樣，
一路走來很辛苦，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
最後謝謝我的夫人，我歷任女友中唯一真心喜歡我母親的人，
謝謝妳選擇我成為妳的家人，也謝謝你對待我的家人就像自己的家人。
我愛你。
坦白，是愛的第一步，我只想，讓愛的人，擁抱最真實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