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二
和可鍾、瑰書是升高二，選組分班後認識的。可鍾和我同班，
瑰書則在隔壁班。學校一個年級二十幾個班，文組就四個班，教室
又相鄰，下課走在廊上，幾乎每張臉孔都認得。
那時可鍾還叫孟淇，高瘦白淨的一個男學生，文文靜靜的。第
一次段考後重排座位，他剛好坐到我後面，我見他在讀谷崎潤一郎
的《卍》，因為自己剛好也讀過，便向他搭了話。他把書放下來，
我才注意到內頁密密麻麻爬滿的全是日文字。
「好厲害，你讀得懂？」我問。
「還是要查字典啦，尤其谷崎潤一郎的作品特別難，一頁要讀
很久。」他笑著說。午後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到他臉上，我這才
發現他的輪廓很深，且笑起來相當開朗，給人舒服的感覺。
即使多年以後我依舊記得那個下午的笑容，那是我對可鍾的第
一印象。後來和瑰書聊天，她有時會提到自己很懷念那時的可鍾。
「或者該說是孟淇？不，也許我只是懷念那時的時光。」她說。
「向工友丟礦泉水？」我笑著說。
「甫磐你欠揍啊？」她朝我背上一拳。
瑰書愛護動物是出了名的，午餐便當吃剩的常常偷拿出校外餵
流浪貓狗，文組的大家都知道，我也常看到她端著便當盒躲避教官
耳目鑽出校門的身影。有次體育課打籃球，老師安排我們班和瑰書
班比賽，我和孟淇照例當觀眾。誰知瑰書打到一半突然對著場外大
喊「欸，你幹什麼！」，跑到場邊順手拿起一瓶礦泉水一扔，點點
汗水灑落，瓶裝礦泉水劃出一到弧線，在空中將陽光折射成七彩炫
光，然後不偏不倚砸在一位工友背上。原來是工友正拿棍子吆喝驅
趕躺在操場跑道上曬太陽的流浪狗。
「一時情急嘛，就反射性地──」後來我和孟淇提起這件事時，
她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是在某個抗議活動的會場，我提早到了現場人還沒開始聚集，
三三兩兩的討論著待會兒的行動計劃，我赫然發現孟淇獨自一人坐
在被規劃為據點的大馬路中央，拿在手裡讀著的是馬克思的《資本
論》。半小時後人群逐漸聚攏，我和他又驚訝地在人群裡發現瑰書。
我們和週遭的人一起吶喊，喊到聲嘶力竭臉紅耳粗，心裡卻喜悅自
己找到了伴。那時代那年齡，參加抗議活動像去偷盜似的，被同學
知道了會被貼上激進標籤，被父母知道還有禁足之虞，因此三人都
是偷跑來的。解散後我們去咖啡店聊天，從此就給了彼此最高的信
任。
我還記得那天是個大晴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