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快樂!」陳書語端著一顆六吋蛋糕,雪片般黑色巧克力層層覆蓋,隱約透出第
一層的巧克力鏡面,油黑發亮,最上頭一顆櫻桃點綴,緊緊挨著一根蠟燭。
溫以揚皺眉:「逢九是不能慶祝的啊!」
「我又沒說是哪個,哎呀,妳快吹。」陳書語辯駁道。
溫以揚輕輕吹熄蠟燭,兩人坐在桌邊,陳書語不停地說著這個蛋糕多難買、巧克力的
用料多好、人生就要三十了怎麼這麼老啦。
溫以揚卻緩緩伸出手,抓住陳書語正要切蛋糕的前臂。
「書語,我們分手吧。」
時鐘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妳到底想要我怎麼樣啊?我什麼都做了啊!」滾滾淚珠落在巧克力蛋糕上,糊成一
圈又一圈的圓。「我是這樣深愛著妳啊……。」女孩的身子無力癱軟在地上,像是抽
走了地基的疊疊樂,潰堤。
「要好好照顧自己。」
溫以揚無法回應她的疑問,只逕自拖著早整理好的行囊,轉身之際,被陳書語大力拽
回來,一掌往她臉上去。
撫著臉頰,紅腫辣燙燙,黑色行李箱在石子路上嘎嘎作響,沒有目的地。
陳書語很不錯,乖巧可人,做事麻俐,相處上沒什麼大起大落,靜靜地,安穩地 。
但心與心的距離,並未隨著時間而拉近,卡住了。是溫以揚那鐵灰色心牆不讓人入,
她明白,陳書語也清楚。
看著陳書語一股傻勁,期盼自己如涓涓細流,盼能滴水穿牆,換來的只有不斷撞牆。
溫以揚怎麼樣也是不捨,她必須離開。
大手一揮,散落了五百多個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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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律師忙起來不是開玩笑的,有心要讓自己生活裡只有工作,不是一件難事。
日復一日,溫以揚埋首寫狀、改狀、擬契約、開會,不用她做的事也全都攬來做,
找當事人、整理實務見解、想答辯、開庭。
一個月、三個月、五個月,直到半年過去了。
一樣週五加班夜晚,盤算著今天是要睡事務所還是叫台uber時,桌面一震。
『溫以揚,滾出來。
Jess 』
過往有段日子,溫以揚喜愛獨自旅行,從浪漫開闊的尼斯、熱情歡騰的賽維亞、
柔情卻雜亂的威尼斯,踏實地去感受、去擁抱,是她心靈最富足的日子。
羅馬那晚,呆站在特雷維噴水池前,汩汩流出的水,藉著高低落差,傳來陣陣微風;
池水裡銅板閃爍,多虧《羅馬之戀》,這池一天可賺三千歐元。
溫以揚拿出兩枚硬幣,平時不信歸不信,但人都到這了,也是入境隨俗。
說時遲那時快,從不遠處傳來一名女子不斷叫喊著搶劫搶劫,中文;
朝聲音源頭探去,只見一名男子抱著黑色小包包,飛快地朝她這狂奔。
她沒有多想,緩緩伸出一隻腳,男子應聲倒地。
女子直接踹上小偷,俐落短髮隨著動作快速擺盪,腳上的高筒馬丁扎實地落在小偷
的背。嘴巴咒罵著一堆能想像或想像不到的國罵,最後帥氣撿起包包往身子掛。
「…剛剛謝謝妳,讓我請妳一杯咖啡吧!噢對了,我叫Jess,轉角有家咖啡店不錯,
走吧。」
溫以揚還沒來得急反應,小偷還在地上呻吟,路人眼神惶恐,不知道是在驚訝街頭
搶案,還是這東方女子的波辣,Jess已邁開大步。
這是她們的初識。
而那樣的場景足以說明Jess;直來直往、不扭捏、大剌剌以及勇敢,
對她來說,所有人事物都是他自己一手掙來的,穩穩當當。
若她是堅硬的,那溫以揚則是柔軟的;若她是過度自我,溫以揚就是過度給予;
若她處理情緒是向外抒發的,溫以揚則通常選擇獨自窩在角落。
完全兩極。
溫以揚不敢怠慢,東西收收,三步併兩步離開事務所。果真看到Jess三七步,
一手拎著一束花,另一手提著一打啤酒,眉頭深鎖,眼神緊緊咬著溫以揚。
「Woman,喝酒。」語畢,一束向日葵湊上溫以揚面前,夜晚街燈仍能映出黃澄,
花瓣輕輕擺動。
這是Jess的陪伴,不懂安慰、也不會分析因果,她明白一段感情的來去,
總有些不得不跟無法為外人所道,再多的理性,也敵不過午夜時分情緒如浪般侵襲。
不如別說。
「以揚,也輪到我分手了。」意外的是,Jess說起了自己。
「想說說嗎?」
兩人或蹲或坐在街道上,酒瓶四散。
Jess哭得傷心,乳白色泡沫從她嘴邊次次堆疊又消散。一個平時不太難過的人,
哭起來總要身邊人看了心跟著替她碎,能做的只有提供她肩膀,稍作休息罷了。
「我覺得妳該去找小安了,是時候了。」過了半餉,Jess忽然瞬間清醒,
從溫以揚心底最深處的抽屜拉出最熟悉卻也最陌生的名。
莫子安,是她第三任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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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畢業的法律人滿腔熱血,國會改革、司法改革、為人民發聲,
做個頂天立地的法律工作者。
現實是,日子堆疊在文書往返之間,熱情消逝在立委諸公無腦爭論之際,
夢想淡化在無法動搖的低薪之上。
國會改革是假的、修復式正義是假的、為人民喉舌是假的,什麼是真的?
業務能力是真的、戶頭裡數字是真的、選票上那圈著個卜字蓋下去才是真的。
挫折到幾乎麻木,一切開始機械化,喪失所有的感官。
唯一讓溫以揚感覺自由,大概是每天早上在公司轉角咖啡廳買咖啡那刻。
她可以選擇烘焙深淺,牛奶全低脂,8到20盎司,心情特差時可以加份風味糖漿。
只有此時,對她喜愛的事物,她是有選擇權的。
「早啊,溫小姐,深焙全脂16oz,對嗎?今天要加太妃糖漿嗎?」
溫以揚一踏進店門,完全陌生的高音頻打斷她期待的自由時光,略感不悅。
「不了,我今天要decaf,20盎司,加香草。」被掌握而不甘,胡亂組合了一個自己
也不覺得有辦法入口的不知道什麼東西,decaf又一堆牛奶?到底在喝什麼?
五分鐘後,店員端了兩杯到溫以揚面前。
「聽店長說妳都差不多這個時間到,所以先做了你本來常喝的,
若20盎司這杯喝不慣,妳還有一杯!」
溫以揚這才瞥了她的名牌一眼:莫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