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場小車禍,於是想通了好多以往困惑的事情。
我的父親比母親年長二十歲。在我的幼年裡,他們常跟我玩「爸爸死掉了妳要怎麼辦」的遊戲:爸爸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媽媽裝哭,看小小的我會怎麼反應。小時候我常被嚇哭,說我不會再不乖了、我會聽話、我會乖乖練琴,爸爸可不可以不要死。然後爸媽再嘻笑著說這是騙我的。偏偏我每次都上當,從來也不覺得自己愚蠢,也不覺得爸媽頑劣,只是一直檢討自己不能再「壞壞」了,不然爸爸如果過世了一定是我的錯。
後來離家求學、再更後來出國讀書,每每看到家裡打來的未接來電,我的第一個想法都是糟糕恐怖的:「爸媽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就算他們只是要打電話提醒我下週我生日到了、他們打算請我去餐廳吃飯,我都完全無法想像,只是想著:該不會爸媽在我生日前一週發生什麼不測?
這樣的恐懼在我養了狗貓後再度出現。我常在工作結束時「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而匆匆趕回家,焦急地想:寵物們該不會咬斷電線被電昏了吧?或者,雖然不太可能,但家裡(或鄰居)會不會突然發生火災而禍及我親愛的寵物?或者,不知何故,出門前還安穩睡著的寵物們,可能睡著睡著就死了?
這些看似無謂的擔心,以往我都歸咎於自己的焦慮症或憂鬱傾向。「應該是忘了吃藥的關係,才會想太多。」我這麼告訴自己。但在車禍後,我看到女友的擔心,才發現那些想法其實不奇怪也不特別病態。
女友心疼地為我擦藥,之後她流下好多眼淚,她說:「我看到妳傳訊說出了車禍時,我好緊張、好擔心!我擔心妳狀況多麼嚴重、想知道妳在哪裡、擔心妳是不是手腳斷了、如果妳手腳斷了我會照顧妳......。我好害怕......。」我抱著她說沒事了,我們在家裡了,我好好的。都是皮肉傷不要緊。
我從女友的眼淚裡看到幼時害怕失去父親的自己,看到常常倉促得不體面也要趕緊打開家門看看寵物們的自己。原來那種擔怕都是出於愛啊,所以相對地,愛一個人應該讓她放心、不讓她擔心才是。
揉揉瘀腫的傷口,都還發疼,而心裡卻是暖暖的。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還在,受了點傷、流一些眼淚不要緊的,愛讓我學習在擔心害怕裡也要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