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百工圖訪談計畫｜
作者：李屏瑤
文章出處：https://sosreader.com/lgbtq-police/
警察：我是兩個孩子的媽，也是女同志。
前言
同志百工圖希望做一個盡可能廣泛的人口普查，訪問不同職業的同志們，談工作、
談生活、談感情，期待讓社會大眾可以理解同志的日常生活，感受與困境。同性戀
就跟異性戀一樣愛人，一樣有建立家庭的渴望。
訪談之初，期待每個受訪者都可以光明正大的露臉，以本名或是綽號現身，不匿名
也不馬賽克。但正如光與影的存在，有些同志的職業可以做到這件事，有些同志如
果在職場現身，會為職業或是家庭帶來一些風險。這不是他們的錯，是社會還沒有
走到正確的位置。因為這個考量，「同志百工圖」會不定期插播月之陰暗面，讓現
實生活中無法現身的同志們，在文章裡現身說他們的故事。
正文
Jerry是女同志，也是兩個孩子的媽。這句話是我們初次聯絡時，她的自我介紹詞。
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她還未滿三十歲，卻已經經歷過太多。從幼稚園就知道自己
喜歡女生，成長過程中經歷母親的反對與破壞，她在心力交瘁下，與一個愛她的男
人結婚生子。
「一開始是真的覺得比較輕鬆，壓力沒這麽大，有時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心裡都
會有個聲音問自己：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幸福嗎？不過我還是會一直催眠自己，先生
這麽疼我，也有兩個可愛的小孩，別想了，這樣很幸福了。」她說，「這幾年我也
是一直試著要愛上我老公，雖然相處久了，多少會有感情，但我很清楚那個感覺、
那份感情，就是跟喜歡女生不一樣啊！」
小標
被預先斬斷的同性戀桃花
要談Jerry為何走入異性戀婚姻，必須先從媽媽說起。
Jerry跟媽媽的關係異常緊密，從小就習慣跟媽媽分享生活。印象中從國中開始，
她的時間被嚴格控管，除了上課，完全不准自行外出。媽媽甚至會算她的走路時間，
要求她下課要立刻回家，不准逗留。她上了高中練習叛逆，下課會跟同學到處閒晃，
假日也會趁媽媽不注意溜出門，才開始比較有朋友。
「我從小就一直覺得我媽媽很奇怪，很喜歡強調我是女生，應該要有女生的樣子，
我是女生應該要怎樣怎樣，不可以怎樣怎樣。她覺得我在外面亂來，還跟大哥亂講
話，後來大哥有一次看到我們的對話，才認為我沒問題，是媽媽有問題。」Jerry說，
「她不准我出門，問為什麼，她會說：因為妳是女生。我就問為什麼哥哥可以出門？
她回答：因為哥哥是男生。我不懂出門這件事，竟然還要分男女。」
在男女有別之外，Jerry現在回想，媽媽似乎很早就擔心她會跟女生在一起。甚至國
中本來要讀女校，媽媽卻特地去轉戶口，要她去讀另外一間。交的朋友大部分媽媽也
都看過，高中有過曖昧對象，媽媽衝去學校找輔導老師，要輔導老師主動約談Jerry。
老師小心翼翼地問她一些問題，反而放鬆了，要Jerry別擔心，反而要她多關心媽媽
一點，有問題的是媽媽。即使在學校碰壁，媽媽沒有辦法強制她被輔導，卻對她的個
性、行為、穿著都更加強硬地表達不滿，曾經哭著對她說鄰居的議論。每次聽到鄰居
的猜測，媽媽都會回：我女兒不是！
二十出頭就結婚的Jerry，回想那段婚前歲月，感情總是在交往之前，就慘遭破壞。
其實從沒跟家人出櫃，但媽媽一直知道她是同性戀，跟打扮、外表，其實都無關。原
因回想起來很玄，因為她的媽媽是靈媒。一樣都是破壞，她媽媽的方式，跟其他的媽
媽都不一樣。她曾經不小心聽到媽媽跟朋友談話，「Jerry以前都搞同性戀，我都把
她斬掉了。」然後Jerry忍不住想到，明明有幾次戀愛確定會成功，不知道為什麼，
就是不順遂，接著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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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是逃出原生家庭的唯一機會
屢戰屢敗，生活又被嚴格控制，她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想著，如果這次再失敗，不
如就嫁了。果不其然，又失敗了。她恰好在工作上認識後來的先生，她跟對方坦承她
的性向，先生說不在意，做自己就好。他們很快就決定要結婚。
如果沒有結婚，她可能一輩子都脫離不了原生家庭，脫離不了媽媽。曾經以為的緊密
關係，等到意識過來，原來是捆綁得太緊的束縛。因為結婚，她終於有機會看到外面
的世界，終於可以以一個比較客觀的距離，看清楚媽媽的個性與問題。她曾經以為媽
媽說的都是對的，覺得媽媽很可憐，全世界都對不起媽媽。開始工作之後，她與哥哥
的薪水通常被迫全數繳出，常常連吃飯錢都不夠，更別說搬出去自己租房。她後來理
性分析，覺得媽媽就是想把所有親人都綁在身邊，掌控慾跟佔有慾都很強。
即使婚後，媽媽還是跟她索討大量金錢。如果說要照顧小家庭，沒有餘力，媽媽就會
說服她，沒錢先生可以去跟爸媽要。對她予取予求的媽媽，心疼跟體諒都放在哥哥身
上了。被壓迫到極點，她先是減少回娘家的次數，無效，媽媽會不斷傳訊息來索討。
Jerry有天驚覺這樣不行，封鎖媽媽的臉書跟LINE，連電話都設成黑名單；加上前陣
子讀到一本名為《情緒勒索》的書，她發現媽媽就是情緒勒索的高手。曾經以為自已
不夠孝順，做得不夠好，她終於能慢慢放掉罪惡感，一一解開心裡的結。
小標
愛情無法從婚姻中培養
解開原生家庭的結，生活裡還有眾多難題。Jerry結婚兩年左右就想離婚了，想到先
生會難過，加上有小孩的責任感，才讓她繼續撐著。
「這段期間我自己也在游移，因為我當初是想說在一起久了，我應該也會愛上他，
但這幾年發現根本沒辦法。直到去年聽到同婚法未來某個時候一定會通過的，我瞬
間崩潰，想要跟女生在一起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當時心裡面想那我幹嘛跟男生結婚？
我跟女生結婚就好了啊！」Jerry說。
她反覆思考，決定跟先生坦承，還是喜歡女生，可不可以放她走？先生起先難以接
受，原先以為能夠結婚生小孩，就代表Jerry不再喜歡女生，沒想到還是無法改變。
先生願意讓她自由，但責備她為什麼這幾年痛苦不說，還繼續撐著。他們達成共識，
決定在今年離婚。
說起來很玄，這幾年斷了聯繫的媽媽，似乎在去年就預知到他們今年可能離婚，早
在他們正式攤牌前，就主動跟先生聯絡，說可以幫忙，還教先生一些挽回的訣竅。
發現無法阻止離婚後，媽媽轉而在臉書中傷她，散佈Jerry是個同性戀女警，而且還
跟男人搞3P。說到此，Jerry反而覺得好笑：「我一點都不喜歡男人，怎麼可能跟男
人搞3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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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故事傳遞歸屬感
一路走來，跟她的學生時期相比，她覺得社會愈來愈接受同性戀，但是城鄉之間仍
舊有著巨大的差異。她目前在鄉下的派出所上班，男女比例懸殊不說，同事常常灌
輸她「女生不能太強勢」的論點，對同志更是極度不友善。
如果提到婚姻平權，同事們的共識是：「因為蔡英文就是同性戀，所以才要積極推
動同婚法。」說來是個順口簡便的攻擊。只要社會大眾仍認為同性戀人權是同性戀
自己的事，不會有異性戀注意別人的人權，那麽，處在封閉環境中的同志，就如同
被下了雙層詛咒，一方面要隱藏，一方面不能為人、為自己發聲。因為每次說話，
你就增加了暴露的風險。只能封鎖得更密不透風。
她隱隱知道別的派出所也有同志，分散在各地，可能遭遇更不友善的環境。警界裡
的同志，如果是女性還必須符合刻板的期待，但不論男女，皆承擔著或大或小的壓
力，還要忍耐許多過度的玩笑，努力藏起怒氣跟傷害。目前她期待的是趕快調到市
區，也許出櫃就不會是那麼困難的事。
「在社會的某個角落，或許也有人跟我同樣的狀況或是類似的，當我下定決心離婚
的時候，我上網搜尋了有沒有相關的T媽媽故事，發現並沒有，只有電影《我和我
的T媽媽》。畢竟人總是想找個歸屬感。」Jerry說，「雖然這條路不好走，但堅持
下去，總會遇到一個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女人。千萬因為不要一時的沮喪、迷惘或是
賭氣，而去嘗試別條路，因為被傷害的人，將不只你一個。」
在說出故事之前，Jerry掙扎了許久，但她希望能夠多一點故事被述說出來，讓別
人知道，自己不是孤獨一人。總是說三十而立，她在三十之前屢戰屢敗，最後退出
了不屬於自己的異性戀婚姻，現在反倒覺得暢快，人生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