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那年情書
聞言，薛紹凰伸出去的雙手定在了空中，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苦澀的空氣又再度流入她的呼吸系統，滲透肺內，直達心底。
對，她有男友了。阿箏剛才早就跟她說過。
「他是什麼樣的人？」薛紹凰聽見自己麻木的問。
「聯發科工程師，年薪百萬指日可待。」
明明是一句炫耀的話，許自華語氣卻相當平淡，眼中也沒有神采，讓薛紹凰心裡一痛。她
直覺，許自華正在逞強。
「他聽椎名林檎嗎？」
「他喜歡中文歌。」
「他會跟妳一起追新番嗎？」
「他會陪媽媽看八點檔。很孝順。」
「他會扭一些奇怪的扭蛋給妳驚喜嗎？」
「不會。但無所謂。」
「他喜歡妳寫的小說嗎？」
「我不寫很久了。」
「妳不寫了？」薛紹凰震驚地瞪大眼。
許自華曾經拿過小說新人獎，出版過一本書。當作家一直是她的夢想。
但現在，許自華卻說她不寫了。
「我不寫了。」許自華冷淡地回望她。
「出社會後，光忙著賺錢都來不及了。台北的房租、生活開銷、保險費全都要我自己負擔
，還要分時間給男友。我哪有空去寫小說？」
許自華嘆了一口氣，深黑色的眼中寫滿了疲憊。
「不是每個人都像妳一樣，有家裡庇蔭，在網路上發發圖唱唱歌偶爾接案就好，還有閒錢
玩Cosplay。」
許自華這段話說得極度現實，令薛紹凰有些難堪，卻又讓她無法反駁。
但，她卻也很開心。
她擦去臉上的淚水，破啼為笑，「妳都有在看我的粉絲團？不然怎麼會知道這些？」
「……。」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許自華眉間浮現懊惱之色，索性別過頭去。
「自華，原來妳一直都是我的粉絲。」薛紹凰很感動，「妳什麼時候開始看的？從我剛創
立粉絲團開始嗎？」
「吵死了，只是工作需要。」許自華瞪了薛紹凰一眼，打開抽屜拿出美工刀，重重拍在桌
角旁，「去收拾妳的東西，然後滾出我家。」
「工作需要？」薛紹凰訝異地眨了眨眼睛，「妳現在在做什麼？」
分別六年，她有太多問題想問許自華。
但許自華卻不給她這個機會。她默默地吃著剛剛買回來的三明治，不再理會薛紹凰。
薛紹凰摸摸鼻子，只好拿了美工刀，乖巧地去拆行李去了。
雖然許自華現在對她的態度有如刺蝟，但她會關注她的動態，就代表許自華是在乎她的。
即使知道不應該，但薛紹凰的心中卻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我來了。」
阿箏推開許自華的房門，望了一下各做各事的兩人，鬆了口氣，也蹲下來幫薛紹凰拆紙箱
整理東西。
薛紹凰的衣物箱都在阿箏的房間，在許自華的房間內則是一些雜物。
Cosplay的道具、她收藏的各種書籍、娃娃模型、還有一些不知道該如何分類的物品等等
，要整理起來是一項大工程。
「妳這些書可以丟了吧？」阿箏皺眉看著快要爆炸的書本箱，「有好幾本都發黃了……」
「不能丟啦！」薛紹凰急道，「這些都是我的收藏！」
「但我家沒有空間可以放這麼多書啊，反正我看妳也沒在翻，留著幹嘛？」
薛紹凰無奈地低下頭來，不捨地看著她的收藏們，面對她現在的處境：「好啦，我知道了
。」
「知道就好。我來看看有哪些書是能馬上賣掉的，不行就直接丟二手書回收。」
阿箏翻了個白眼，隨意抽起一本滿是灰塵，名為《皇華若夢》的BL小說來，翻至書末看年
分，「哇，這本《皇華若夢》都出版七年了，要賣也不知道要賣給誰，就丟二手書，可以
吧？」
阿箏望向薛紹凰，卻發現薛紹凰痴痴看著她手上的書，眼神充滿著依戀，隨後又轉為濃烈
的悲傷。
她察覺好友不對勁，又低頭看向手上這本《皇華若夢》，瞪大眼睛，終於知道到自己說了
不該說的話，完全不敢回頭。
因為《皇華若夢》的作者，就在她們身後喝著早餐奶茶。
阿箏吞了吞口水，她這輩子最尷尬就是現在。她想把《皇華若夢》放回箱內，但終究還是
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書上的灰塵，把書遞給薛紹凰，向她投去『妳自己看著辦』的眼神
。
這本書，就是許自華當年寫給薛紹凰的『情書』，別人的情書，她可沒資格處理，也沒膽
子在作者面前處理。
《皇華若夢》這本書，讓當年十七歲的許自華得了BL小說新人獎銅賞。
故事背景是架空古代。主角是一名充滿才華的皇子，無心於江山，更不在乎皇位爭奪，只
醉心於音律詩畫和各色美人。
皇子身邊有名忠心的小太監，叫小華子。小華子年幼時被皇子意外所救，就此對皇子忠心
耿耿，對其他人都是不冷不熱的。
小華子學習能力極強，除了學會了保護皇子的功夫外，在詩賦方面也耳濡目染，久了竟也
有一番見解，能跟皇子論上兩句。
皇子頗為欣賞，此後更常讓小華子在近身伺候。
有日，當小華子在為皇子磨墨時，皇子忽然伸手扣住小華子的下巴，望著他白淨的臉，英
俊的臉笑得曖昧：
「小華子允文允武，相貌也頗得本王心意，本王很是喜歡。」
小華子一愣，臉紅低頭，連忙打揖道不敢。皇子見狀放手大笑，也不再打趣他。
卻不知，小華子這份忠主之情，竟在他無意調戲間轉為了不該有的痴戀。
只要是美人，皇子男女不拘，皆是一笑納入懷中。
小華子總在簾帳外聽著皇子臨幸美人的聲音，心中難過，卻神色如常的伺候著皇子，這份
無法言說的心意，只能藏在心裡。
後來，皇子不免俗地被捲入皇位之爭。
為護皇子周全，小華子甚麼事都做，見血的，汙穢不堪的，都做了。幾次生死交關之際，
甚至連皇子親信背主之時，他都在皇子身邊，永不離棄。
皇子對小華子的多次救命很是感激，但終究只是讚了一句：「你是個忠心的，本王會記在
心裡。」
最後，皇子登上了那九五之尊，將王妃封后，宅中妻妾也各自封妃封嬪。
而小華子，也成了總管太監，權勢滔天。
登基數年後，親王叛變逼宮，小華子仍是護在皇帝面前。但這次，卻沒躲過死劫。
最終，小華子替皇帝受了一劍，倒在了皇帝的懷中。
臨死前，他看見皇帝的淚水，聽著皇帝焦急地吼著他的名字，滿足地笑了。
吾皇，在您心中，我遲早會是褪色的記憶。但您，永遠是我心中那道最明亮高貴的黃。
６．那年定情
這本書，他人看來就是本普通的BL小說。由於是悲劇收場，文內又沒有任何令人臉紅心跳
的描寫，文中情節細看也有不少瑕疵。
即使有銅賞跟『十七歲謎之美少女作家』的名號加持，這本書銷量也是平平。
甚至在當時，還有人在網路上不客氣評論：
『十七歲，還是乖乖讀書吧，回去練練再來』
『評審會給獎純屬炒作吧』
『書封吹成那樣內容根本還好』
此類的酸言酸語，在網路上吵了一陣子。
但薛紹凰跟許自華，卻不在意書的評價。因為只有她們知道，這本書的真意是什麼。
當薛紹凰買下這本書之時，並不知道是許自華寫的。她只是正巧看到網路上對這本書的評
論，下意識地記住了這本書的標題。
《皇華若夢》，皇華，凰華－－簡直就像在講她跟許自華一樣。
就為了這理由，她就鬼使神差地買下了這本書，於一假日午後開始閱讀。
在閱讀其行文時，薛紹凰便隱隱有種熟悉感。而書中的皇子及小華子，其相處模式，以及
文中形容角色的細節，更是越看越有她跟許自華的影子。
人與人的關係，即使看似平等，仍是有上下地位之分的。那時，在她跟許自華之間，確實
是她比較強勢。而許自華總是順著她，只順著她一個人。就跟書中的皇子和小華子一樣。
而正是這份特別，讓她不知不覺沉溺其中，讓當時的男友變得可有可無。
回過神來，她已用訊息甩了只想跟她上床的男友，卻遲遲不敢向許自華表明心意。
『在你心中，我遲早會是褪色的記憶。但你，永遠是我心中那道最明亮高貴的黃。
一輩子，都會是。即使你永遠不會知道。』
書的後記，就只寫著這麼一句話。
在讀完整本書後，薛紹凰流下了淚，情緒激動不已，為小華子的結局悲痛，卻又湧起了無
邊的勇氣。
還沒確定這本書的作者是誰，薛紹凰就認定了這本書是許自華寫的，憑她的直覺。
平復情緒後，她打了電話給許自華。
『喂？紹凰，怎麼了？』
電話那頭響起許自華的聲音。小華子對皇子說話聲音總會不自覺放柔，許自華也是。
『妳不是小華子，我也不是皇子。』
聽見薛紹凰劈頭就是這句話，許自華愣了一秒，便倒抽一口氣，滿頭大汗地慌張結巴起來
：『等等……妳、妳怎麼知道……』
『等我，我半小時內到妳家。』
她說完就掛掉電話，以最快的速度化好妝搭好衣服，便衝出了門外，招來計程車直達許自
華的租屋處。
於房內，許自華看了一眼如往常般打扮亮麗的薛紹凰，又看看她手上那本書，臉簡直紅得
要滴出血來。
太丟臉了。
還有比擅自以暗戀的人跟自己為藍本私下創作，結果被本人發現還要丟臉的事嗎？
而且那位本人還跑來親自跟她對質了。
好想死。而且為何故事性別換了時代也換了，薛紹凰還認得出來？
她不敢再看薛紹凰了，心中忐忑不已，低頭小聲道：「紹凰，妳……手上那本賣給我好了
。」
許自華害羞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雖然她今天是來表明心意的，但她很樂意多欣賞一下，
於是她板起臉拒絕：
「我不要。」
許自華無力地討饒，依然不敢看薛紹凰：「妳不要這樣，妳知道我沒什麼錢……銅賞的獎
金也都給我媽了。」
這個傻瓜居然以為我要她的錢。平常那麼精明，怎麼這時候呆成這樣？
薛紹凰又氣又好笑，佯怒道：「原來在妳眼中，我就是個花心的皇子喔？」
「妳換男友換很快。前陣子不是又分掉一個嗎？」許自華咕噥。
薛紹凰上前一步，「所以妳一直在吃醋？」
許自華垂頭退後一步，眼中蓄起水氣：「……我哪有資格。」
平常冷靜自恃的她此時看起來楚楚可憐，讓薛紹凰既是心疼又是憐愛。
她看著許自華大力吸吸鼻子，但眼中的淚水還是滑了下來。
她居然不爭氣的哭了。許自華頓時覺得臉都丟光了，乾脆握緊雙拳，脹紅著臉豁出去自暴
自棄道：
「現在妳發現了。對，我就是喜歡妳沒錯。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喜歡妳，妳覺得噁心就別跟
我做朋友了。就這樣。」
「笨蛋。」
實在忍不住了。薛紹凰伸臂將她嬌小身軀擁入懷中，把許自華的頭緊緊抱在胸前，她的淚
水沾濕了她新買的襯衫她也不介意。
「……咦？」許自華茫然地眨了眨沾濕的眼睫。她現在被薛紹凰的體溫包圍，鼻腔裡都是
薛紹凰身上的伊蘭香水味，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薛紹凰溫柔一笑，低頭將許自華的額前瀏海撥開，吻向她發燙的光潔額頭。
「妳不是小華子，我也不是皇子，所以我不會給妳這樣的結局。」
「妳在我心中，也不會是褪色的記憶。」
「我喜歡妳，自華。」
我喜歡妳，自華。
即使當年被妳拒絕，即使現在被妳冷淡對待，也還是一樣。
當時定情的甜蜜回憶湧上，但對比如今許自華帶刺的態度，記憶再甘美也通通成了苦澀。
「丟了吧，二手書應該也不願意收吧。」對自己十七歲滿懷情意的心血之作，許自華冷言
批評。
「我不丟！」薛紹凰將書抱在懷中，堅決道：「這本書，對我來說很重要！」
「……隨便妳。」許自華冷哼一聲。
夾在這前情侶中間，阿箏快尷尬死了，隨意尋個理由要逃跑：「呃我想念我爸媽了，我去
給他們打個電話喔～」
說完，阿箏便奪門而出，留下默默相對的兩人。
薛紹凰知道，現在的許自華除了叫她滾外，是不會主動搭話的，於是鼓起勇氣先發制人：
「自華，我們必須談談。」
「我跟妳已經沒什麼好說。」許自華撇過頭去，完全不看她。
這樣的回答，薛紹凰毫不意外。
「我沒有想要與妳復合的意思，妳可以放心。我想跟妳談的是公事。」
好吧，說沒有復合的意思完全是騙人的。但她清楚現在絕對不是提復合的時機，何況比起
感情復合，她更急著解決她的經濟問題。
聽到這句話，許自華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薛紹凰。
「自華，妳是不是從事與網紅相關的職業？」
許自華剛剛說，她會追蹤她的社群帳號是為了工作。那她八成是在網紅經紀公司工作，或
是相關產業，需要為產品找通路，讓自家產品被看見。
現在網路經濟盛行，許多人依賴網路的程度簡直就跟氧氣一樣，沒了就無法呼吸。
而自媒體更是百家爭鳴，很多網路名人的粉絲，可能還比在線上的明星多。只要對了大眾
的口味，任何人都能靠著一支影片或一個事件，在網路上爆紅，收穫大票粉絲，幸運的還
能開創自己的事業。
但這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許自華揚眉，「妳要我引薦妳？」
許多素人們在網路上爆紅，於是網紅的經紀公司也因應而生。他們能讓網紅專心創作，剩
下的行政、業務、接洽廠商都可幫忙打理，也能主動幫網紅爭取商案，為雙方創造更多收
入。
薛紹凰有些開心。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毫不費力地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許自華接下來的話卻說得毫不留情，說得薛紹凰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