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周昕璇有些遲疑,似乎察覺到她態度的轉變,
「……我要跟妳說的是,楊宜樺要即刻解聘妳。」
「什麼?」
周昕璇的聲音輕輕的,卻有如千斤重突壓在林啟艾的胸口,她一時以為自己聽錯。
「不過妳不用擔心,因為接下來,我會安排妳請一個月的病假,
這一個月內楊宜樺都不能用任何理由把妳解聘的。」
周昕璇依然輕聲說著,像是從遠方傾瀉而來的嗓音,
「在這一個月內,我跟賴博會把妳建立起來的標準化流程拿去申請專利,
順便把中華製糖的專利給踢掉……」
「為什麼課長要忽然解聘我?」
林啟艾不客氣地打斷周昕璇的話,她最在意的只有這個,
「我不是已經是計畫主持人了嗎?計畫不是也還沒有結束嗎?」
「因為…妳擋到了陳廷禧女兒進來中華製糖的門路。」
「什麼?」又是一個令林啟艾震驚的事實。
「所以,為什麼妳會一直被黃計刁難、會一直被計畫著要被解聘,
這些事情原來只有這麼一個好笑的原因…而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
周昕璇邊說著,面色越來越陰沉,
「不過,既然他們如此狠辣,我當然一定會加倍討回,
我不會讓他們一直如此囂張得意下去的。」
「所以,昕璇,妳究竟想要做什麼?」
見到眼前陰沉不同於以往的周昕璇,林啟艾感到背脊發涼。
「我想要把楊宜樺給拉下台。」周昕璇的眼裡忽然射出一道尖銳。
「嗯?」林啟艾一愣。
周昕璇,眾所皆知課長的心腹,卻計畫要把課長給拉下台……?
周昕璇點點頭,好整以暇地繼續說著,
「而且,不僅想拉下台;可以的話,我更想把他踢出中華製糖——
就像五年前,他踢走賴博一樣。」
林啟艾看著陰狠的周昕璇,震驚地無法言語,過了兩三秒,才終於擠出一句話:
「為什麼?」
「因為他們這樣欺負妳。」
語畢,周昕璇溫柔地微笑起來,方才尖銳的神情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最好。」林啟艾忍不住翻了白眼,同時心中對於周昕璇方才的陰沉模樣感到有些錯亂。
方才的疑惑再一次浮上心頭——周昕璇……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是說真的啊。」周昕璇往後坐到床上,調皮地笑著,
「他們欺負妳,我一定會加倍奉還回去。」
「好吧。」林啟艾不打算再對她忽然不認識的周昕璇多所回應,
「那,我可以回家了嗎?」
周昕璇似乎察覺到她的冷漠,一面將雙手扶上她的腰側,將站著的她往自己攬近。
「啟艾,妳生氣了嗎?」是極其溫柔的一聲。
「……」
縱使對眼前的周昕璇感到陌生,但被她給攬在眼前、看著她那一身的溫柔,
林啟艾內心一股柔軟還是無法克制地升起了,本來因陌生而冷漠的心境也因而軟化不少。
「真的很對不起,啟艾。」周昕璇頓了頓,
「但我想做的,遠比『保住妳』這件事,多太多了。」
「昕璇,妳到底想做什麼?」林啟艾忍不住問著,
「妳知道嗎?過去這些日子以來,妳每天就是板著一張臉說又是污染物;
妳知不知道,我每天的壓力好大、我盡了最大的力量,就是為了可以達到妳的要求。
我每天就是這樣,滿懷期待、再滿懷絕望地摔下山谷,如此日復一日。」
她控訴著,但她明白,自己在給她與周昕璇最後的機會——
讓她們不要真的從此分道揚鑣的機會。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啟艾。
我沒有考慮到這個舉動會對妳造成這樣大的影響與傷害……」
周昕璇滿懷歉意地說著,接著停頓一下,像想到什麼般,
「所以,妳是因為這樣,才引發缺血性貧血嗎?」
「…才不是。」縱使委屈氣惱,林啟艾卻依舊倔強地說了謊。
「是嗎?」周昕璇不再多說什麼,她往前抱住林啟艾,頭側埋入林啟艾的胸下,
原本扶在林啟艾腰側的雙手,也大方地環抱住林啟艾。
林啟艾第一次被人給這樣抱著、靠著,她霎時不知所措,全身僵硬地不敢亂動。
她低頭看著周昕璇像個小女孩般地抱著自己,
她竟覺得眼前這個一向堅強的女人好渺小、好需要被呵護…一股衝動油然升起——
她忽然想撫摸上周昕璇的頭髮——但她不應該,也不敢。
她的一雙手最終只能垂放在身子兩側。
「啟艾,其實…」不知過了多久,周昕璇在她的懷中呢喃著,像在自言自語,
「這是我的家……有『我家人』的家。」。
「嗯…?」
「這個家,以前有我父母跟我同住,那時,一切是如此美好——
我有疼我的父母親,我又是獨女,所以我理所當然被捧在手心般地珍寶對待。」
周昕璇的聲音虛無飄渺地猶如掉入回憶的漩渦裡,如此深不見底。
「但我的個性相當叛逆,對於他們的疼愛,我不屑一顧。」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不再需要他們的細心呵護,他們越是疼愛我,
我越是感覺被輕視。那讓我感覺我還是小孩——而我討厭那種感覺。
所以博士班畢業後,我不顧他們的反對,自個兒搬出去住,總覺得這樣做,
就是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我就『長大』了。」
「呵,我以前很幼稚吧?」周昕璇哀傷地笑起來。
林啟艾沒料到一向成熟的周昕璇以前竟是這等模樣,一時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只能靜靜地繼續聽著,深藏在周昕璇心中多年的秘密。
「我就如此過了無憂無慮又桀驁不馴的三十三年人生。
父母親拿我沒輒,我也對他們不聞不問,明明知道他們的年歲漸長,
身體也開始有許多毛病,我卻依然對他們的想念及失望視若無睹;
那時,我自私地追求『長大』的感覺,他們完全沒在我的眼中。」
「三年前,母親因為長年的肝癌,驟然過世了——
從家裡到醫院、到她往生,沒有超過半小時。
而那時在外正過著逍遙自在生活的我,還對父親打來的電話置之不理,
還以為他又要打來煩我、問我有沒有吃飽睡好……直到他打來的第十通電話我才接起。
當然,那時我的母親已經往生。」
周昕璇即使語氣冷靜,但話語中濃濃的淚音卻依然飄進林啟艾耳裡。
她…在哭嗎?
自己的長官竟然在自己的懷裡哭泣,林啟艾原本冰冷的情緒再也無法堅持,
原本不敢作動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撫上周昕璇的長髮,
像安撫小孩般那樣地輕輕撫拍,「噓……別哭。」
周昕璇抬起頭。
林啟艾看見雙眼掛著淚水、鼻頭微紅的周昕璇,一時心疼不已、情慾紛亂……
沒想太多,她第一次主動捧起周昕璇的臉蛋,低下頭,愛憐地親吻了周昕璇的唇。
周昕璇身體震了一下,但隨即順從地依賴在她的吻中。
林啟艾見周昕璇乖乖地讓她親吻著,由下腹傳來的悸動漸漸轉為躁動,
而這讓她感到極其罪惡。
明明前一秒,周昕璇還哀傷著,但一股想佔有她的奇異侵略感,
卻在她體內以不到一秒的時間誕生,並異常恣意地在她體內橫衝直撞,
使她幾乎無法多做思考,落在周昕璇唇上的吻越來越急切、也越來越深重……
最後,她心浮氣躁且大膽地將周昕璇往後壓到床上。
「林啟艾,妳,愛我嗎?」周昕璇的聲音,忽然輕柔地飄入她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