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沒有妳的暑假、太過平靜的暑假，已經一個月沒見到妳了。還以為再碰面會是開學時
不得以之類的情境下吧，可八月初的某個夜晚，我卻接到朋友打來的電話。
洗完澡的我，先在浴室吹完頭髮以後才往房間走，一踏進去，手機就響了起來。
朋友的聲音聽來萬般焦急：「妳終於接了，我都不知道打了幾通了！」
「怎麼了？我剛剛在洗澡啦。」
「張晨喝醉了啦，她剛剛一直說要找妳，妳……要不要過來啊？」
「……什麼意思？張晨找我？」我愣了半晌，不是很敢相信地應。
她語氣煩惱地述說：「她就一直哭啊，哭著說什麼她沒跟別人在一起啊，她對不起妳
之類的……」停頓了下，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說，妳跟張晨到底是怎麼了啊？
大家都要被張晨嚇死了。」
而我聽完她的語句，花了好一段時間，腦袋仍無法消化好友方才透露的那些資訊。
或許是我靜默了太久，她終於受不了地催促：「喂喂？妳有在聽嗎？」
「……嗯。」
我們沉默了會，而後我嘆了口氣，不管情況到底是如何，眼下最快的解決方式還是親
自去一趟吧。
「妳傳地址給我吧，我過去找妳們好了。」
掛上電話以後我才發現，好友打了超多通電話來，我洗澡吹頭弄了太久，直到現在才
終於接起，難怪她聽來如此慌亂。
看了她傳給我的訊息，地點離我家蠻近的，想著騎車似乎不太方便，我乾脆直接攔了
計程車，沒一會兒就到了。跟櫃台人員解釋一下我沒有要唱歌、只是來找人的，趕緊找上
好友跟我說的包廂號碼。一推開門，就看見妳橫躺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面色因為醉酒
而潮紅，臉上還有著已乾的淚痕，那模樣我不過瞄了一眼，心就抽疼了下。
而朋友們像是終於看見救星一樣，見到我出現在此，疾聲呼喊著：「曉妮妳終於來了
啊啊啊，再不來我們真的要崩潰了。」
……這是怎麼了到底？
「有人可以陪我送張晨回家嗎？」看著妳醉成那副德性，我無奈地開口。
雖然很想和妳說些什麼，可在這麼多人面前一點也不適合，何況我能待在這裡的時間
也有限。
「妳知道張晨家在哪裡嗎？本來要問她家的人看看，但她手機鎖起來了……」打電話
給我的好友問了句。
「知道，離這裡蠻近的。妳要陪我送她回家嗎？我一個人應該扛不動她吧。」
「好，我們一起吧。」
和好友一人一邊，將妳的手臂掛到身上，我們把妳給扛了起來。
走出包廂以前，隱約聽見後方飄來的話語。
「我就說曉妮會知道嘛，早就該問她了」、「真的只有曉妮知道耶，那她們倆個到底
是怎樣啦」……我苦笑，看來好友會打給我，不只是因為妳找我吧，或許也因為大家不知
道該拿醉酒的妳如何是好。
和好友搭上計程車，好不容易，我們終於把妳扛回妳的大樓門口，可沒想到妳家中完
全沒有其他人在；雖然覺得有些不妥，可又別無他法，我只能擅自打開妳的包包，翻找了
下，從裡頭拿出鑰匙，總算把妳送回房間內，直接往床上一丟。
「張晨就留給妳顧吧，她剛剛喝了蠻多的，根本沒唱到歌啊是來喝酒的吧她……」
走到房間外，好友碎碎唸著，扭著肩膀的模樣看起來萬般疲倦。
我推著她往門口走，「好。我會顧好她的，妳趕快回去了休息啦。」
握住門把，好友嘆了口氣，轉身看著我，「欸……」
「啊？」我不明白她為何神情變得嚴肅，也跟著有些緊張。
「我不知道妳們倆個到底是怎麼了。但大家……」她一頓一頓地說著，語氣裡充滿擔
憂：「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見張晨哭的樣子。我們都很擔心她，所以……張晨都哭得那麼傷
心了，妳們，好好把話說開吧。」
「嗯。」見她那麼侷促的樣子，我笑了，點點頭，「知道了啦，謝謝妳。」
「曉妮……」好友忽然抱了我一下，「妳加油啊。」
「啊？」我不解。
「張晨交女朋友妳有多難過，大家都看得出來的。」好友無奈地笑了，「現在知道她
沒有真的交女朋友了不是很好嗎？喜歡張晨就跟她說吧，不然妳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妳們都知道哦？」我苦笑。
「是啊。我想張晨也知道吧。」她鬆開我，拍拍我的背，「走囉。」
鎖上妳家的大門，我走回房間內看著癱在床上的妳。說是說了會照顧妳的，可看著妳
在床上掙扎著的模樣，卻又不知從何照顧起，我家裡人完全不喝酒的。
我只是拿了張小椅子，坐到妳的床邊，推了推妳，「妳要不要喝點水啊……」
「嗯？」
妳睜開眼，看見我，眼睛瞪大了些，輕輕笑了，聲音柔而媚：「曉妮，曉妮……妳來
了哦……」
唸著我的名字時，妳那語氣甜膩得很，甜得我臉頰一熱。
不曉得妳是因為喝了酒語氣才會變得這麼撒嬌呢，還是妳本來就想這樣對我說話呢？
難得有勇氣可以把想問的話語給問出口，可看妳醉得神智不清的模樣，問也沒用吧，我只
是伸手握住妳的左手，「怎麼喝這麼醉啦笨蛋……」
「曉妮，曉妮……」
妳的嘴裡仍喃喃著我的名字，見妳這樣我還傻傻笑著，可下一秒妳卻伸出右手，沒什
麼力氣地勾住我的後頸。還沒能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身子就被妳給緩緩往前帶，
唇上傳來帶著酒味的火熱觸感，燒得我渾身發燙；明明妳沒什麼使力，我卻感覺自己被妳
緊緊栓住、動彈不得，唇齒被撬開，炙熱的舌鑽了進來，我的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直
到自己就快要無法呼吸，身體自己行動，我伸手將妳輕輕推開。
喘著氣，我看著妳和我一樣氣喘吁吁，因醉酒而微紅的面色變得更加潤紅的模樣，我
呆了好一陣子，才敢相信妳究竟對我做了些什麼。
「張、張晨……」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曉妮……妳喜歡我吧……」
妳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後，便閉上雙眼，頭腦在床鋪上用力晃了晃；原本就微捲的妳
的長髮因而變得更加凌亂，讓此刻的妳看來添了幾分魅色。我張著嘴不知道該應些什麼，
妳實在是醉得太過嚴重了，否則怎麼會這麼對我，又怎麼把事情攤開來說呢？
愣愣地看著妳不停搖晃著頭，還在想自己該如何是好，就發現妳眼角忽地流出淚水。
不曉得妳為何突然哭了，我有些慌亂：「張晨？妳怎麼了？」
「對不起、對不起……」
妳的聲音如此微弱，我得將耳朵湊進妳的唇邊，才聽得見妳的話語。
從妳我交握著的手中，感覺得到妳整個人顫抖得兇──也是到此刻我才意識到我們的
手不知何時轉變為十指緊扣──妳不停地喃喃著「對不起」三個字，看著妳流淚道歉得如
此卑微的樣子，我也跟著眼眶泛淚，卻不明白妳是為何而道歉；在妳耳邊哄騙式地問了好
幾次「對不起什麼啦」，我這才終於聽見妳口中吐出對不起以外的字，心痛得手都鬆了開
來，淚水也瞬間溢滿眼眶。
「我、我一直都知道妳喜歡我，可是曉妮，對不起，我沒辦法……真的對不起、對不
起……」
人們總說酒後吐真言，所以……這就是妳為什麼要騙大家說妳有女朋友，然後刻意遠
離我的原因了吧。想著剛才好友所說的那句「喜歡張晨就跟她說吧」，我只能靠在椅背上
無聲落淚──說了有什麼意義呢，妳怎麼可能不知道？妳早就知道了啊，而妳也只能回應
我對不起罷了。
「張晨，沒事的。」我吸吸鼻子，湊到妳的耳邊低聲回應，明知妳聽不進去，卻還是
想對妳這麼說：「沒關係，真的，這又不是妳的錯，是我自己喜歡妳的……」
我輕輕拍著妳的背，看著妳的眼淚越來越少，自己的淚水卻停不下來。
那天後來，總算等到妳哭累了就這麼睡去，我也不曉得還能怎麼照顧醉酒的人了，便
離開妳的家──或許是逃避，但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妳了，只能躲回自己的被窩裡暗
自哭泣。
「我昨天後來到底怎麼了？大家都不跟我說，只叫我來問你。」
隔天醒來以後，看著手機浮現的訊息，昨夜妳語帶歉疚的那些字句又在我腦海中響
起──太過沉重的疲倦感瞬間襲來，壓得我喘不過氣，滴滴點點滲進心裡頭；反覆想著
這些日子以來的一切，我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好累。
妳我之間的一切，都讓人太過無力。
發現自己喜歡上妳的那天，明明距離現在也才不過一年左右，這短短的幾百個日子
裡，卻囤積了太多辛酸……喜歡上妳、太喜歡妳、有那麼多的疑惑，卻從來都不敢開口
問妳、有那麼多想和妳說的話，卻始終不能告訴妳、以為自己之於妳有點份量，卻發覺
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希望自己的存在能夠讓妳稍稍開心一點也好，真的只要一點點就
好了，可沒想到，我的這份心意不僅沒能讓妳快樂，反倒成為妳的負擔……
一切的一切，都太讓人疲憊了……
就罷了吧。
反正我的喜歡也只造成你的困擾，把話說開然後死心吧……我這麼想著，揉著沒睡好
而沉重的頭，一字一字緩緩敲著。
「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沒有。」
「嗯……你跟大家說你沒有女朋友，之前是騙大家的，然後說要找我，所以我就去找
你了。我送你回家之後，你告訴我，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你，但是對不起。」
我簡短說清昨天發生的事情，省略了妳對我做的肢體動作，反正也不重要了。
「……你開玩笑的嗎？」
看著妳的回覆，眼眶又染上濕氣，我深吸一口氣，無奈回應。
「這種事情能開玩笑嗎？」
妳只是已讀。
過了好一陣子，我才收到妳的回覆，「你可以當作昨天的事情沒發生過嗎？」
我不曉得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儘管自己再想答應妳，卻沒辦法做到了。
一直以來，我都努力配合妳，不言不語，只是盡力演出妳想要的姿態，可此時此刻我再也
無法把想說的話吞回心底、再也隱藏不了自己的心情，因為我真的，已經沒力氣再和妳這
樣耗下去了……
於是，我撥通電話給妳，把這一切都說出來。
「張晨，我有話想說……」
「曉妮，我想──」
「妳先讓我說完好嗎？」才剛聽見妳喊我的名字，眼淚就流了出來，我不曉得妳打算
說些什麼，只是語氣懇求地打斷妳。
「……嗯。」
「很多事情，我都想當作沒發生過……妳對我說過的那些心事、妳在我面前哭成那樣
之類的事啊，我覺得妳好像不希望我記得吧，我就假裝自己忘記了。這幾個月我們明明那
麼好，妳卻突然要我沒事不要跟妳連絡，我就想說，就當我們沒有要好過吧。結果妳昨天
說了那些話，現在又要我當作沒發生……」我停頓了下，「我也想啊……我也希望，如果
我真的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就好了，可是，我覺得我沒辦法了……我好累了啊張晨…
…我很喜歡妳，但是真的，我忍的好辛苦，我真的好累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這麼說完，許久以後，妳像是終於意識到我沒要說下去了，才緩緩地應了句。
「對不起……」
耳朵飄進昨夜妳在我耳邊呢喃了無數次的詞語，我哭得更響了。
「又對不起……我不想再聽妳說對不起了……妳昨天說好多次了，我要妳的對不起幹
嘛啊，我不想聽妳說對不起……」感覺自己就要變得太過無理取鬧，我深吸一口氣，努力
穩住自己的語調，「好吧，就當昨天的事情完全沒發生過，就當妳還是有女朋友，所以我
們不連絡，這樣可以嗎？」
「……嗯。」
妳沉默了好久以後，總算是應了聲。
「……掰掰。」
我掛了電話，而後發現，這或許是我們認識以來，我第一次，率先掛妳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