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哩厚，我正在煎魚，阿城很晚才會回來，我們就不理他了，晚餐一起吃吧！』金門
媽媽吊著比眼睛還寬的眼袋，說話時，袋子文風不動。
　人的名字須適時適地的調整，既然來到金門家，便要入境隨俗，稱金門為阿城、稱金門的
父母親為阿城媽媽及阿城爸爸，否則在金門呼喚金門為金門、金門媽媽、金門爸爸，沿街的
本地人聽見，肯定會大翻白眼，怒視沒禮貌的死觀光客。搞不好我這樣的外來者，也有不堪
入耳的金門版別號，只是我沒聽說而已。
　烹飪的所有技巧我通通不在行，擺碗筷這點小事還可以。屁股還沒坐熱，阿城爸爸提著裝
滿工具的油漆桶，精神抖擻地站在門口，身穿由白泛黃的蓬蓬羽絨外套，牛仔褲上佈滿不規
則的米白油漆漬，笑得時候缺了幾顆牙，一副凍僵的樣子。
　的確，沒有陽光的金門變得好冷，風也特別大，夜晚的金門像颱風前夕，門戶亂陣敲打。
外頭沒有明亮的燈火，如果獨守空屋，我肯定嚇得像拿著紅燭與鞭炮的小孩，深怕年獸隨時
破門而入。還好，在這石牆屋內有慈愛的母親，煮一鍋熱湯請我喝，溫暖如家。
　阿城爸爸嘴巴一邊動，眼睛一邊盯著電視，阿城媽媽一邊撈鍋裡的滷肉，一邊講故事。
　『愛丟卡慘死啦！四十年沒休息，做到皮都鬆了，奶都垂了，還在作工。』阿城媽媽從她
小姐時代開頭，抱怨三個兒子和老公結尾。
　起初，以為是家庭互動的幸福小劇場，當故事演變為寫實的單口相聲，我緊張的眼睛慢慢
飄向阿城爸爸，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多年累積的功力讓他免疫了嗎？還是太專注於電視盒裡
的影像？
　空氣中緊繃的氛圍，激起我多年來因儒家教育成功培訓的『溫良恭儉讓』。首先，寄人籬
下的禮儀不能少，由柯式蛋塔伴手禮打頭陣。
　再來，討老人家歡心是身體力行，第一是不留剩菜，品嘗的時候，視每一道菜為人間美味
，表示一些不浮誇的修飾語。
　不得不說，母親的家常菜是公認的美食，每道菜拉妳進入不同的回憶，令人一口接一口，
直到盤子淨空，媽媽做的幸福晚餐，永遠是最好吃的。離家第一夜，就想念起媽媽的豬油炒
時蔬、小火燉的陶鍋滷肉，吃過的人都念念不忘呢！
　『一家人健健康康、吵吵鬧鬧是幸福啊！』除了把飯菜吃完，還得說一點調劑家庭生活沒
太大效果的安慰語。
　『妳看，阿城現在長大了，懂得孝順您！』把二兒子阿城搬出來加以潤飾。
　『兒子們都很會讀書，賺了錢帶妳出去玩！』阿城曾提起過正在讀研究所的哥哥。
　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運用還在讀高中的弟弟，如果還有更多素材，我會毫不猶豫地加油
添醋，讓阿城媽媽回想起多年辛苦的代價，還算美麗；即使想不起來，看在我努力地編織各
種善意的謊言，也要給我一點臺階下吧。
　『來~呷飽熊實在！桌上的菜要吃完喔！』夾了一口魚，放進我的碗中。
　「阿城媽媽斷然忽略我硬擠出來的安慰語，可見人來到了一定的年紀，生活所滋長的智慧
，能對很多事情免疫，像婚姻這檔事。
　如果生活智慧能對他人的性取向、性別平等採取開放態度，那該有多好？」見妳愁眉不展
便知道我們所見略同。
　「是啊，怎麼可能！」這句話像是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