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都四十了,我記得二十出頭的時候我還在念書,那時常寫文章,還記得那時寫了篇
說自己深情在對方門口等了許久,結果在喜歡的人面前,臉上的妝都花的像個小丑,深情
還是深情,只是人不對,就成了小丑了。那年我的頭髮剛留長,當時總想著不想承受著踢
的包伏,也不想被側目。說是花掉的妝,但其實當時我不會化妝。說是自己從小到大沒有
過性別議題,但那些細微的不舒服其實就淡淡的哽咽在心中。
一直到現在,那張兒時花花的小丑臉就像化不開的業力,沉潛著埋伏著,等待著因緣再來
。明明自己在她的眼底是看見自己的,但又總是忘記,然後反反覆覆的折磨起自己。有的
時候我會想那就別了吧,我們就當個普通朋友吧,但她一個不在乎的表情,就又把我所有
的豁達揉成了錐心刺骨。
其實不是每個同性戀都會受到直女的傷害。不是每個直女要又不要的,就是沒有意識到性
別,只是把對方當閨蜜。但社會的眼光…確實也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活的自我,活的自在。
以前我總以為有足夠的經濟能力,我們就可以活的像孤島,自得其樂。後來我開始想像出
櫃這事,想像自己出櫃,想像自己在爸爸媽媽,在親朋好友面前帶著自己女朋友,就像一
個最普通的男生帶著自己的女朋友的樣子,只要像一個最平凡最鱉腳的愛情就好。
我知道他們會接受,他們也只能接受,可這種不知道別人的眼光到底會怎樣的不確定性,
疑懼之下也還是糾結。然後我也開始想像直女面對自己喜歡女生,那種喜歡並不是像自己
年青時一樣,只是喜歡而己,然後喜歡喜歡著就一輩子了。而是對她們而言這種喜歡的決
策,甚至像是決定了要與同性相守一生時的糾結。好像喜歡了我,就是在同性戀的道路上
一去就不回頭了。一開始我覺得不理解,後來我好像慢慢有點理解了。那種躊躇不是因為
不夠喜歡。
直女的喜歡也是喜歡的,即使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喜歡的。勇敢了,就說這是愛情,害怕
了,就說只是閨蜜,怎麼講其實都沒錯,本來最好的愛情就又是友情又是愛情的。看她要
又不要,想又不想的,前進了一步又後退了三步。有好幾次我都想說,哎,要不就把這一
切當作閨蜜之間的喜歡吧。豈碼這樣我倆的關係還能沉潛在友情裡,在這一生中以遺憾之
名,長長久久的,可如果我真這麼說了,恐怕也只是引來對方的震怒,覺得我讓她成了個
傻瓜。可她不知道的是,我這不捨,也恰是喜歡。
直女的喜歡就像是不喜歡,可不喜歡裡又飽含了喜歡。
她這樣要又不要的,我一下子氣她錯待了自己,一下子又怕輕易原諒了她會不會驕縱她
,弄的自己也要又不要的,臉皮這麼薄,就像是自己也沒這麼喜歡她一樣。相愛容易相處
難,是不是因為兩個人的傷口相互映射相互擦撞,才疼。我很想跟她說,有我在,你放心
,我會把她曾經在這世上受過的傷都還給她,可我拿什麼保証一生一世呢,兩情繾綣,承
諾動人,可是不是最後也只是空頭支票。會不會這情份走到最後也被消磨耗盡,兩看相厭
。那麼她又為什麼要選擇了對愛情的一份期待,而不是選擇符合社會期待的一個對象。
想想也確實難得,兩個人在千萬人之間,有緣認識,有緣共同經歷了這麼多,人家說夫妻
大難來臨時各自飛了,我們明明什麼也不是,但在這樣大風大浪卻理解了彼此,信任了彼
此,扶持了彼此。一邊信任又一邊疑懼,我會不會像其它人一樣圖著她的好處,她會不會
像別人一樣算計了自己。我們的世界魑魅魍魎,人人都在相互算計,理直氣壯的相互背叛
。我們都是專業經理人,我從封疆大吏的風光活成了孤臣,守著無人能理解的堅持,她從
懵然無知的小姑娘長成了能抽刀相向的勇敢公主。她說我傻呀,她就像個直率不講理的小
公主,還老是想念叨我。我只一心一意想護她周全,全了她被無條件愛著的念想。可最後
是她像個白馬王子一樣飛奔來救我。全了我被無條件愛著的念想。一來一往之間,我們都
成了彼此,全了彼此。
被背叛是痛,對人性失望是疼,但在這疼裡痛裡的因為有她,又漲成了最大的幸福。
我是個明白人。可活的明白也是活的寂寞,魑魅魍魎的世間別人看來卻是萬花琉璃,每個
人都有罪,卻都活成羅生門下的無辜。後來我總覺得,能夠自欺欺人的人可真是幸福呀。
而我什麼都跟她說了,我活的這樣清清醒醒的又放不下,她看見了我所看見的,做了我所
不能做的事,代替了我抽刀相向,陪了我這一路,讓我這孤孤單單,不是那麼孤獨了。對
此,我一直很感恩,能夠遇見彼此。
我忘不了她眼神裡飽含過的情意,望著我既深且長,在剎那間,圍繞著我們的是是非非都
褪了色。可由愛之縛,因緣而生取欲,愛之則取,不愛則離。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安安穩
穩看起來簡單,其實好難。有的時候我會想,我想要的安穩,也許一開始就得到過了,只
是又像流沙逝於掌心,最後也都沒有了。人家說在人生中追求卓越就是不斷的重覆這樣的
過程,得到些什麼過,再反覆的失去原本就有的,好像那些曾經得到過的都是罪過,然後
再在這無數個失去裡面重新找回自己與這世界的關係,重新定義自己,認同自己。說是天
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其實就是在反覆之間受著折磨,也背負了無人理解的寂
寞,在廟堂之高,經歷著權術險惡,可正直的人難到就一定會有好下場。像我這樣的人,
談感情或許是奢求了。
因果遷流,無明造作。在異鄉大半輩子的遊子,到頭來還是困在了自己的內心,對安穩平
凡有了盼望,這種念想肆虐著,成了求之不得苦,開始害怕不確定性,開始怕折騰了,明
明知道自己也曾經滄海難為水了,再也回不去了,可還是怕。
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未來有她在的話,相知相伴,也許我就不會這樣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