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唔....唔....
頭好痛....
四周轟轟的一片聲響,震耳欲聾,我耳旁彷彿一大群蜜蜂圍繞,不停地發出嗡嗡的
聲音。
該死!不僅僅是頭,就連....就連屁股也好痛!
坐在那個軟綿綿又不透氣的墊子上面,連續十幾個小時,我只覺得肛門熱的發燙!
太可惡了,在這種密不透風的環境,那個身穿制服的女性竟然還強硬地要求我乖乖
坐好,不准離開,實在太不近人情了!
我在心中恨恨地想著:「萬一妳害我得了痔瘡,我唯妳是問!」
四周的隆隆聲持續著,而且似乎有增無減,稀薄的空氣令我耳鳴,鼻子已好像塞住
了,好痛苦!
我覺得身體就像被空氣緊壓擠迫著,明明體內累積的壓力即將爆開,可是體表的壓
力卻又向內緊壓,我整個人就像被一堵無形的牆壁夾在中間。
過了幾分鐘,我感到再也忍耐不住,「卡鏘」一聲拔開套在腰間的橫帶,霍地站了
起來。
啊!解脫的感覺真好!我突然好想在長廊上奔跑,正當我跨出自由的第一步,制服
小姐慌張的快步走來,將我強制按回,說道:
「先生請回座。」
「我....我很不舒服....」
「請忍耐一下,馬上就到了。」
無可奈何之餘,我只得讓火燙的屁股重回那令人憎恨的溫熱軟墊上。
種種身體的不適應還有痛苦令我眉頭緊皺,我闔上雙眼,想藉由睡眠逃避這種強烈
的壓迫感,可惜的是我意識清醒,只能咬緊牙關忍受苦楚。
在經過漫長而沉悶的十多個小時之後,周圍那折磨人的隆隆聲才緩緩停止。
我神情萎頓地張開雙眼,前方不遠處的閘門正在打開,我像在逃命似的,匆匆抓起
行囊,腳步踉蹌地就往出口衝去。
一出閘門,迎面撲來的凜冽冷風,令人不禁打了一陣寒顫。
我隨著前方三人在走著,通道的上下以及兩側全用白漆塗成一片雪白,日光燈映上
去雖然看起來潔淨明亮,可是對我而言,卻反而更加重了通道狹窄的緊迫感。
那種強烈的壓迫感令我心悸,我甚至害怕兩側的白牆萬一向中間靠攏,會把我擠成
一團肉醬!
這種極度不舒服的幻覺不斷在我腦海裡頭翻騰異動,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恨不
得早點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就在接近出口處,我看到牆上貼著一張長方形橫條大幅廣告,上面寫著:
「There is no way out of here!」
意思大概是:「沒有逃離這裡的方法!」
簡單的來說就是「無路可逃」。
我看了之後只感到意謂不明,百思不解為什麼要貼這種奇怪的東西。
到了出口,只見櫃檯有夠寒酸,一位身穿制服的白人站在講桌前。
我會稱那個為「講桌」,實在是因為那根本就是講桌,就像國中時代課堂上的講桌,
或是總統演講致詞時搭配一根麥克風的那種講桌。
一個管制安全的出入口竟然有如夜市擺攤,實在有點令人錯愕。
瞧著瞧著,不由的給人一種悽涼的孤獨感。
白人看我是東方臉孔,生怕我聽不懂,好心地緩慢用英文問道:「你從哪來的?」
「台灣。」我理直氣壯地回答,同時遞給他一本小冊子。
原本以為他會盤問我小冊子封面上那條「Republic of China」
的字樣,卻沒想到他只是拿著隨意幾翻,甚至沒有細看就還給了我,微微一笑,示意我
可以離開。
想必是當地治安良好的緣故吧!
也有可能是這個小鎮太過偏僻荒涼,就連恐怖份子都不屑到此犯案,自然也沒有加
強戒備的必要了。
我一面向前走著,一面頻頻回頭打量。
雖然我知道這個白人並不住在這裡,不過,一個人守在這個小角落想必十分寂寞吧!
換做了我,肯定一分鐘都待不下去,這還真是個孤獨的工作啊!
出了大門,總算在嚴寒裡見到一絲陽光。
環首四顧,道路旁稀稀落落地停放了幾台「黑色喪車」,這是當地獨具特色的計程
車,雖然不好看,可是耐撞。
在外頭等候的乘客少的可憐,加上我也總共只有三個人,周圍空盪盪的,寒風吹來
相當悽涼。
我上了車,司機先生親切和我打招呼。
雖然我剛剛已經睡了不短的時間,可是坐睡加上各種的干擾,長途顛簸之下只是讓
人越睡越累,我總覺得怎麼睡都不夠,於是,我問司機:「我可以小睡片刻嗎?」
「當然,請便吧。」他對我友善的微笑。
車子轟隆作響,平穩的往前駛進,我在後座抱著行李,沒有多久便沉沉睡去。
好....好冷....
暖氣呢?該死的司機....怎麼不開暖氣啊?
我一面在心理抱怨,一面揉著惺忪的睡眼,啊....手指都凍僵了,已經不太有
感覺,而且還冷的微微發紫。
耳旁傳來北風呼嘯,張口呵出的是一團白霧。
我將視線移到座位前方,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黑夜中的雪白!
不!或者應該稱那種顏色為「灰色」比較恰當。
咦?司機呢?
我倏地在後座坐直了身體,看看車子裡頭,卻哪有司機的人影。
而當我望向左右兩旁的窗外,更是令我驚訝不已!
只見積雪已經深及車身!
這一嚇真的令我嚇出一身冷汗,人也完全清醒了過來。
我尋思,剛剛搭車經過田野的時候,明明還見到一絲陽光,車子兩旁那一大片黃澄
澄的向日葵田畝仍然令我印象深刻,誰知道傾刻之間天地變色,竟已從微暖變成了極寒!
事情實在是太過詭異,我想,就算有暴風雪要來,也不可能幾個小時之內從冬日暖
陽變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吧!
再說,就算下大雪,也不可能片刻之間雪深及腰,那除非是狂風大雪連續下個整夜,
才有可能積聚到這種高度啊!
難道說....我在不知不覺竟然已經睡了大半天?
令我不解的是,就算我睡過頭了,何以司機不叫醒我?
而他將我獨自一人留在這裡的目的又是為了什麼?
我看著車窗外堆積如山,一望無際的白雪,心下躊躇不已。
如果不離開,萬一天氣繼續惡化下去,我總不成一直躲在這台車內。
車內能夠暫時避寒,卻非久留之處。
可如果這場暴風雪持續連下三天三夜不停,到時無火取暖,我就算不凍成雪人,也
必定因為失溫導致休克。
苦的是我手邊沒有鑰匙,無法發動車子,不然至少還可以利用車子的暖氣取暖。
另外,食物和水也是問題,水的部分雖然可以吃雪解決,但我現在光是在車內就已
然寒風刺骨,到時還必須搖下車窗,迎向那一片凜冽的寒風到外頭取雪,想起來我就感
到苦不堪言。
但如果要出去尋路,卻又不知身在何處,外頭一片白茫茫的灰色世界,根本分不清
東南西北,貿然亂闖說不定反而迷路,到時死無葬身之地反而更慘。
我在車內左思右想,總是難以抉擇。
於是拿出了硬幣,在心中暗道:「如果是女皇頭,我就出去冒險;如果是硬幣反面,
那就留在車內等待救援。」
當下彈起硬幣「金」的一聲!硬幣凌空轉了幾圈,「啪!」地一響掉在我的左手背,
我瞬間將右手掌掩上硬幣,然後緩緩移開....
啊!是正面,天啊,竟然是那個該死的女皇頭!
老實說,我一直在內心暗暗祈禱不要出現女皇,因為我不願離開溫暖的車內。
看著車窗外狂風呼嘯,我也不由得心生畏懼。
儘管我心中躊躇再三,猶豫不決,可是眼見積雪漸漸淹沒了車身,看來只要再下幾
個小時,整台車都會被埋在冰雪之中。
一想到可能會被活埋,我心理也開始焦急起來,沒時間多想了,再考慮下去,說不
定就要在此長眠不起。
我用力推門,可是車門外的積雪凝結成冰,堅硬無比,我使勁推了幾次,甚至用腳
去踹,可是車門紋風不動。
接著我嘗試踢破玻璃,幸運的是冰雪還沒有將玻璃卡住,沒有多久,我就將車前的
擋風玻璃整面踢開。
一爬出車子,我轉瞬間開始懷念起剛才在密閉的車內那種風雪不侵的感覺。
雖然同樣都感到寒冷,可是起碼在車內不會如此寒風刺骨。
四面八方狂吹亂捲的飛雪掩蓋口鼻,我感到呼吸困難,視線不清,眼前望去全是一
片白茫茫,灰濛濛雪花。
零下的低溫加上強勁的冷風更是令人睜不開眼,我像個睜眼瞎子,有如墜入五里霧
中,只能憑著直覺往前一步一步邁進。
至於前進的路線通往哪裡,我可是半點頭緒也無,這條道上究竟是福是禍,真的是
難以判斷。
看來,也只有賭賭看自己的運氣了!
不用說,一路上我自然是將司機還有他的祖宗八代罵的狗血淋頭。
刺骨的寒風令我渾身劇烈的顫抖著,牙齒也禁不住打顫,放眼望去,周圍除了一片
白雪之外,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
也不知道究竟還要走多久,才可以到有人煙的地方。
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
我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這時候的我應該舒舒服服的躺在旅館,悠閒地看著電視,
喝杯暖暖的咖啡啊!
怎麼會這麼痛苦地走在這片寒冰刺骨的鬼地方?
這一切原本不應該發生才對的。
仔細想想,有誰的運氣能夠比我更背的?在人生的舞台上,我還真是個徹徹底底的
失敗者啊!
就在我感嘆時運不濟的同時,我依稀見到一盞昏黃的燈光,從不斷盤旋的雪花裡,
忽明忽滅地閃爍著。
雖然那點微弱的光芒彷彿風中將熄的蠟燭,但是,對於迷失在大風雪中,方向難辨
的我而言,卻猶如一座明亮的燈塔般的格外耀眼。
我甚至已經感覺到燈光所散發出來的熱度!而這更是令我振奮不已。
儘管身體早因為寒冷失去知覺,雙腿也漸漸變的僵硬而不靈活,我仍然奮力地加緊
步伐,向那盞燈光走近。
眼看距離燈火越來越近,越來越亮,我發現,原來那是一間酒吧。
再走一陣子,終於,我的雙手碰到了門把,這一刻,我幾乎有種喜極而泣的感覺。
我用盡全身剩餘的最後力氣,使勁拉開木門,隨著門軸發出尖銳的聲響,迎面而來
的是一陣混濁的空氣,還有濃濃的酒味。
我幾乎是整個人跌進去的,隨著一片殘雪捲入酒吧,強風在我身後吹拂而過,順勢
「砰!」的一聲將木門重重關上,同時,我也渾身虛脫地摔在木板地上,放出了劇烈的
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