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 作者:滄月
得不到巫彭的幫助,孤立無援的雲燭一夜之間白了頭髮,此刻,就算是聽到了北方龍神出淵
的消息,她依然低著頭,蹙著眉——在這個聖女的心裡,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弟弟的生死重
要.
聽到巫姑用譏諷的語氣提起巫彭元帥,國務大臣巫朗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刻薄的微笑——
鬥了這麼多年,只有這一次他才是佔盡上風的.能趁著這個機會將雲煥扳倒,不吝於是將巫
彭培植了多年的一棵佳木連根拔起!
最年長的巫咸抖動了一下花白的長眉,咳嗽道:"咳,我說,你們就先別鬥個不休了."
元老們停止了竊竊私語,望向首座的長老.
"事到如今,我們還是一起去覲見智者大人,請他給予諭示吧!"巫咸將身子往前傾了傾,懇
切地看向巫真雲燭,"龍神既然出淵,海皇的覺醒也不遠了——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非得
驚動智者大人了.還請聖女轉達我們的請求."
然而,儘管首座長老用如此懇切的態度對她說著話,雲燭的眼睛還是木然的,彷彿思緒早已
飛到了極遠的地方.
這個帝國變得怎樣,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她不像在座的這些長老們,有著根深蒂固的權勢和
巨大的財富,把持著帝國上下,就如把持著自家的地盤一樣——所以才對國家的變動如此關
注.而她,不過是雲荒上一名普通的冰族百姓.她所關注的,也只是寥寥幾個親人的性命.
巫真雲燭的沉默,引發了其他元老的不安.
要知道,能解讀智者諭示,並能和智者對話的,唯有歷屆的聖女.而上一屆的聖女雲焰不久
前被洗去了記憶逐下了白塔,現在整個雲荒,也只有雲燭能與智者大人溝通了.
如果巫真不去請示,智者大人可能會一如既往地袖手旁觀.
"呵..........知道討價還價了嘛."巫姑低聲冷笑道.顯然也是將雲燭剎那間的走神當成
了某種沉默的威脅,"雲家的小賤人."
巫咸白了巫姑一眼,卻順著雲燭的視線看去——那裡,那顆破軍星已經很暗了.
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因由,首座長老歎了一口氣:"好了,巫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我答
應你,如果你去替我們請動智者大人,元老院就可以暫緩對你弟弟的死刑."
"啊!"沉默的女子身子陡然一 震,短促地驚呼了一聲,果然回過了神來,她看著巫咸,張了
張口,用"咿咿呀呀"的聲音詢問著這個承諾的真偽.
然而國務大臣巫朗卻變了臉色,脫口道:"絕對不行!雲煥兩次貽誤軍情,按帝國軍規罪無可
赦——"
"巫朗!現在不是追究這件小事的時候!"巫咸卻突然蹙眉厲喝道,"我是首座長老,我有權利
代表元老院執行赦免,撤消他的死刑!"
百年來第一次看到巫咸發怒,巫朗和巫姑對視了一眼,微微地低下了頭.
巫真雲燭聽到了巫咸的承諾,眼裡露出了狂喜的神情,深深一彎腰,便膝行著退入了神廟.
"哼.........."巫朗還是嚥不下這口氣,怒道,"按照帝國的軍規,他........."
"別激動,別激動嘛,"看到雲燭退了出去,巫咸摸著花白的鬍子對著巫朗笑了一笑,"我是說
赦免破軍少將的死刑,但是,死刑未必是最可怕的懲罰.........巫朗,你難道忘了'牢獄王'
麼?"
"啊?對!"巫朗身子一震,眼神轉瞬雪亮,"我怎麼忘了?"
有"牢獄王"之稱的辛錐,成名於二十年前復國軍叛亂的那一仗.
那一戰極為慘烈.復國軍戰士皆不畏死,一旦被捕便立即自盡,就算是被阻攔活了下來,也
多半拷問不出什麼來,讓十巫們大為氣憤,出榜徵求能讓那些鮫人們乖乖招供的方法.
當時還是鐵城裡一名小鐵匠的辛錐自告奮勇地來到了皇城腳下,揭下了榜.
那個才十四歲,身高不過四尺的矮人小鐵匠"才華橫溢",發明了種種聞所未聞的刑法,甚至
讓長老院裡的十巫都覺得匪夷所思.比如,他曾將鮫人俘虜放入甕中,水裡加入了諸多藥物,
讓人異常痛苦,卻有能一直保持著神志的情醒,然後在底下點燃炭火漫漫地烤,在身體被完
全煮熟之前,再堅定的戰士也會因為長時間的劇痛和恐懼而鬆口.
再比如,他還發明了一種"轉生輪".將被拷問的犯人固定在一個帶著鐵釘的大輪盤上,然後
讓人漫漫地搖動手柄.輪盤每繞軸轉一圈,固定在地面上的鐵刺就會剮下一條肉來,轉個十
來圈,犯人基本上就被扯碎了.然而巧妙的是,鐵刺設置的位置正好避開了要害,所以除非執
刑者發了慈悲,否則犯人將一直不會死去.
他甚至可以代替鮫人族裡的巫醫,為那些尚未變身的鮫人俘虜執刀破身——據說他一刀下
去,尾椎便整整齊齊地居中裂開,左右不差絲毫,比最資深的巫醫還專業.
即便是最簡單的剁指,他也做的與眾不同——並不是簡單地把犯人的十根手指用刀砍下,
而是讓人生生地連著指骨和掌骨將其拉扯下來,很多犯人受刑之後都會死於劇痛.
他同時也是一名靈巧的醫生,那些可怖的傷口他都能迅速地處理好,也能調出奇妙的藥物,
用來延續那些有繼續拷問價值的犯人的生命,直到搾出最後一點所需要的情報.
二十年前的那場戰爭裡,一半的鮫人死於戰爭,而剩下的另一半,卻是死於牢獄裡的殘酷刑
罰.
那時候,辛錐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鐵匠,而身高卻如一個十歲的兒童一般.之後,他便一直
掌管帝國大獄,雖然身高一直沒有增長,但是這個侏儒還是成為了雲荒大地上令人聞聲色變
的酷吏.
無論是怎樣錚錚鐵骨的硬漢子,只要到了牢獄王的手下,無不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最終精神
崩潰.但凡是他想要的情報,也從來沒有拷問不出來的.
就算是雲煥那小子骨頭再硬,脾氣再倔,也硬不過辛錐的刑具吧?想到這裡,巫朗的嘴邊露
出了一絲笑意.
然而,等了很久,直到天色開始變白,卻一直沒有看到方才進入神廟的巫真再次出來,十巫
相互沉默地對視了一眼,心裡有了某種不好的預感.
在冰族所有的子民裡,智者對於巫真雲燭的寵愛是超出常人的,難道這次連雲燭也無法請
動他麼?
正在揣測的時候,神殿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白衣女子從裡面膝行而出,臉色蒼白.她無法
開口說話,只能仰起臉攤開手,做出手勢——"請等待星宿的相逢."
看懂了巫真的意思後,一眾長老霍然變色,面面相覷.
什麼意思?難道智者大人是說,他將繼續袖手旁觀這一次爭鬥?
在十巫心有不甘地悻悻離去後,巫真掩上了神廟的門,全身癱軟地坐在了門後的黑暗裡—
—方才,她第一次說了謊!
因為此刻的智者大人,又出現了"神遊"的情況.
出身卑微的她得到了巫彭大人的提攜,他將她從貧民聚居的鐵城帶出,來到帝都最核心的
皇城,教給她一切,在十五歲的那年,他帶她參加了聖女的大選,她一舉中選,打破了帝都十
巫歷代對聖女一職的掌控.
她獲得了額外的恩寵,在白塔上陪伴著那個高不可攀的神秘人將近二十年.這二十年來,她
的所見所聞都匪夷所思,然而他忠實地沉默著,從未對外吐出過半句話.
也只有她知道,在某些時候,那個無所不能的智者是會暫時離去的,簾幕後那個聲音會長久
地沉默,彷彿沉睡過去了一般,游離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樣的日子或長或短,有時候只是一兩天便會有了回復,但有時候會長達數月,沒有人知道
智者在那一段時間裡去了哪裡.
也幸虧滄流建國以來,智者一向深居簡出,極少直接干預國事,所以也從來沒有哪一個長老
曾在這樣的時刻來請示過聖意.
然而,卻不料,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刻,智者卻又一次"神遊"了.
為了安定十巫的情緒,拖延巫朗對弟弟下毒手的時間,她第一次大著膽子假傳了智者大人
的口諭,讓十巫繼續等待下去——卻不知能拖延到什麼時候.
雲燭的膝蓋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漸漸僵硬,心也一分分地冷了下去,她跪在神廟的黑暗
裡,一邊念著弟弟的安危,一邊度日如年地等待著智者大人的甦醒.
"唉.........."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重簾後發出了一聲低緩的歎息,她幾乎
是狂喜地撲了過去,抓住了簾幕的下擺,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
"呵.........."一醒來就看到素日靜默的聖女有著如此的舉動,連智者大人都不禁有些詫
異.
"呃...........怎麼了,雲燭?"低緩含糊的語聲從黑暗裡傳出,"你的頭髮........白了?"
仔細聽來,這一次剛剛醒來的智者的聲音裡帶著往日罕見的一絲關懷和暖意,巫真只是急
切地將額頭抵在地面上,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啊...........是麼?雲煥,已經回來了?"黑暗裡的那個聲音笑了起來,竟沒有絲毫意外,"
他帶回了假如意珠,所以被下到了獄裡吧................已經是第二次失手了.........
....呵,我的帝國,向來不會寬待失敗者."
雲燭慘白著臉,重重地叩首,血從她美麗光潔的額上流了下來,染紅了地面.
"你................為什麼不去求巫彭呢?"聽明白了她的哀求,簾幕後的聲音卻饒有深
意地笑了起來,"雖然二十多年來一直在我身側,你的心,卻是在他那裡的吧?他一手栽培了
你們姐弟,在這個時候,難道他會袖手旁觀麼?"
雲燭的身子一震,叩首的動作停住了,她靜靜地伏在地上,許久許久,忽然發出了一聲啜泣,
然後,彷彿是再也無法克制自己這段日子以來的心力交瘁,她陡然間失聲痛哭起來.
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哭訴,簾幕後的聲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過了好一會兒,那個聲音才又
重新響起:"你們姐弟三人,只不過是巫彭用來和巫朗對弈的棋子.........."低緩的語聲直
接傳入了雲燭的心底,"愚蠢的女人..........棋手過難關不會對棋子有所顧惜的.如今,雲
煥脫罪不易,雲焰被我趕下白塔,雲家將傾,他就要'棄子'了...........你怎麼能指望他?"
"反正,新一任的聖女大選,又要到了."
雲燭猛然一震,彷彿被那樣的話冰封了內心,連哭泣都幾乎忘了.她仰起臉,血從她的額上
流下,覆蓋了整張臉.
黑暗中,那張清麗如雪的容顏顯得分外猙獰可怖,眼裡充斥著絕望和悲哀,她用發抖的手扯
出了帷幔,努力張開口,"咿呀"了半天,忽然清晰地吐出了一句話:"求求您!"
她竟然說出來了!閉口十多年後,她居然第一次說出了完整的話!
長久的沉默奪去了她說話的能力,然而多年後,對親人的關切居然讓她再度開口發出了聲
音!這是多麼強烈的願力啊!
簾幕後的那個人,彷彿也被她這一剎那心裡強烈的願望所震動了,默然良久,發出了一聲歎
息:"你要我去挽救你弟弟的命運麼?你可知道他這次不能帶回如意珠,便要成為朝堂勢力角
逐中的犧牲品麼?"
雲燭哭泣著,拚命叩首:"求求您!求求您!"她的手緊緊抓帷幔,額上的血在面前淌了一地,
彷彿一條蜿蜒的小蛇,悄然爬入了重重簾幕背後,也將她此刻的絕望和祈求帶入了那個永遠
無人能進的秘密所在.
然而簾幕後的那個人卻是毫不動容,笑聲裡甚至還帶著某種快意:"呵呵............聽說
審問他的,是'牢獄王'辛錐——落到這般酷吏的手裡,這幾日來,一定被折磨的很慘吧?能聽
到破軍少將的呼號和慘叫,也真是難得啊.............."
忽然聽到智者大人提起的這個可怖的名字,雲燭的臉"唰"地變的慘白,怔怔地拉緊了身上
的衣服.
"雲燭.........你在發抖."簾幕後的聲音低啞地笑了起來,帶著某種洞察的尖銳,"你弟弟
在辛錐手下挨了半個月,居然還活著?雲燭,你為了讓他活到我醒來,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告訴我,我的聖女........你做了什麼延續你弟弟的生命?你無親無故,無權無勢,又有什麼
可以與那個侏儒作為交換呢?"
"啊..........啊啊啊!"雲燭忽然間瘋了一樣地大叫起來,將頭撞向地面,扯住袍子裹緊了
身體,眼裡流露出再也壓不住的狂亂與絕望.
"可悲的女人啊..........為了保全弟弟的性命,竟然忍受了這樣的恥辱!"這一次,簾幕後
的聲音帶上了微微的悲憫,黑暗中彷彿有一陣風從內吹出,將簾幕輕柔地拂上了雲燭的臉,
擦去了她滿臉的淚痕,"流著世間最高貴的血的女子,竟被污泥裡的豬狗所乘!"
簾幕輕柔地纏繞著,從雲燭臉上一掠即回,智者的聲音裡帶著悲歎:"這樣竭盡全力不顧一
切地守護.......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雲燭,你知道眾人中為何我會獨獨留下你?因為有時候
,你真的很像'那個人'啊........"
"您答應.............答應過我..........."雲燭身體的戰慄在片刻後終於控制住了,她
不再讓自己去回想這些天來的種種屈辱,只是用盡全力結結巴巴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眼裡
閃著絕望的光.
是的!是的!智者大人明明答應過她,如果弟弟能活著到帝都,就會讓他免於遭到某種不幸!
他.......他答應過的!
也就是為著那一句承諾,她才不惜一切代價,忍受著極度的痛苦和屈辱,一直等待下去!她
是為了智者大人的那句承諾才苟活到今天的!
"恩............我是答應過你........."簾幕後,那個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是的,你弟
弟是個非凡的人物,他絕不會死在此刻——破軍,會比天狼和昭明更明亮!"
雲燭喜極而泣.
然而,幕後那人的聲音卻突然停住了,彷彿是在凝望著某處的星空,淡淡道:"只是........
.我的時間也已然不多了..........她就要來了."
她?她是誰?雲燭詫然,卻不敢抬頭.
"我在帝都設下了'九障'..........不過,也無法阻攔她多久.........我的力量其實已經
不如她了..........."智者大人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卻極其複雜,夾雜著悲傷的歎息,"
但,那之前,足夠讓我把所有的事情交代完畢............."
"砰"的一聲,一枚令符從黑暗中扔出,準確地落到了雲燭手中.
那是冰一樣透明的令符,介於有無之間,那個聲音穿過了重重簾幕,直抵雲燭耳畔:"傳我命
令,帶雲煥少將來神廟.............."
(全文完)
bluesky say:鏡·龍戰全書正式結束,下一本鏡·辟天將是鏡系列最後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