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霧(二)
「我－－」她輕顰，認真思考，「不想。」
「為何？」藍堂嘉挑眉，心底無來由蒸冒怒氣。
是的，她不想，想的是他。
因為她該死的沉浸在無邊的幸福裡，當然不會想從這世界逃脫！
「呃？」她不懂他的問題，為什麼他總是說著她不懂得的話，她融不進他的世界
，會不會永遠都在外頭？
「我飛過。」他漫不所謂，輕描淡寫地起了最惡劣的開頭。
「真的？什麼時候？」
他聳肩，「那時候我好像十二三歲吧，在客棧洗碗，冬天寒冷，凍得手指都裂了
還是得洗－－」想起不愉快的過去他皺了眉，「這說了沒意思。」
他有點搞不懂自己，要欺騙她是那麼容易，何必說了真實的過去？不過這樣就變
成不完全算是騙她了，從那次起他學會了將精神和現實分離，也算是飛。
「難受便別說了，我－－」朝霧簡直無法想像這種事情，冬天她連泡熱水澡起來
時都抖得像風裡的落葉，想來想去找不到立場可以安慰他，她無措地睜著水眸，只是
也只能看著他。
直覺不想看到她眸底的同情，那令他感到難堪。
「那妳告訴我，想不想飛？」藍堂嘉以指托起她下巴，逼她迎著他的注視，不容
她躲開，然後滿意地看見她水眸閃著慌亂。
她從沒經歷過這種近乎被挾持的問話，慌得不知道怎麼躲開，只有順了他的語尾
，「想。」
「很好。」他勾起唇笑，退開了一步，轉身將手掌放在陽台邊的欄杆上。「跳下
去。」
她嚇得退了一步。
跳下去？從這裡？那樣不死也會摔斷腿的－－
藍堂嘉看著她的目光轉趨深濃。看來她雖然單純得過份，倒不是無腦。
「相信我。」薄唇吐出這句話確是真心，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花力氣來說一句台
詞，是的，台詞，日常生活裡他扮演著他要的角色，扮演得完美。
「嗯。」粉頰突然像撲了胭脂，她無法直視他那雙沉闇如有魔力的黑眸，他是惡
魔，轉瞬間就虜獲她。她其實不懂為什麼藍師傅要叫她相信他，她一直是那麼相信他
呀……從沒懷疑過任何一個字句。
「那麼就跳下去。妳想跟我一起飛，對嗎？」他低低有磁性的嗓，簡直是上天的
禮物，誘哄的口氣熟練完美得要人命。
她頰邊的天然胭脂更加紅潤，小臉蛋彷彿就要燒得紅透，「嗯。」只能發出單音
，雖然覺得跳下去很匪夷所思，但這是他說的，她就相信。
藍堂嘉退開一點，雙手環胸地看著這小女人略為撩起裙襬，繡花鞋想要踏上陽台
欄杆的最底下那根橫桿，但是精緻細滑的繡花鞋根本沒有抓地力，她有點煩惱，想了
十秒，咚咚咚得跑到旁邊使勁兒拖了一個腳凳，回到「他面前處的欄杆」，開心地，
再撩起裙襬，這回顫巍巍的腿兒終於跨過了欄杆，粉臀有些艱難地落坐在欄杆上，還
留在裡頭的左腳卻遲遲不見動靜。
藍堂嘉得承認他完全沒料想到這個小女人真的會為了她不計形象的爬欄杆，要不
是還記得話是他說的，他早就在旁邊笑得前仰後合。
這個時候他看著前面那個姿勢很醜的范大小姐，心底疑惑到了極點。
當他說謊，草稿打都不用打，眼睛眨都沒有眨，舌燦蓮花能輕易打動人心，輕易
到他都覺得無趣了。－－那麼，是不是污泥也可做青蓮，濫情也可成真愛？於是他帶
著這種鄙視的眼光繼續在這世界行走，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抱什麼女人，一天比一
天更沒有滋味，只剩下他的琴懂他的喜悲。需要演奏輕快樂曲的時候，指尖挑躍間，
他的心帶著悲傷，喜樂的末了帶著憂愁尾音，卻沒有人聽懂。
但是這個范朝霧，「真」的好可怕，該說單純還是蠢呢，有幾次他真想衝過去幫
她的思緒打幾個結，看會不會不那麼直一點，連一滴滴人情世故都不懂，存心讓人看
不下去嘛。
可是這樣的她，才是這世上唯一能夠全心全意相信他的人。
他好像，被感動了。這感覺好可怕……
「啊－－小姐！！！！！」底下忽然有丫鬟看見小姐在樓上陽台搖搖欲墜，趕緊
放聲尖喊。
朝霧一慌，要抬起跨不過來的左腳，結果踢到欄杆中間的一槓，眼看就要整個人
往前翻跌－－
藍堂嘉眼明手快，大步上前整個攔抱住她！
雖然這情況、這姿勢詭異到難以說明，底下的丫鬟僕役家丁園丁全都看得目瞪口
呆，不過總歸一句，藍樂師救了小姐。
＊＊＊
這一幕太經典，總在他和她，以及很多人的腦海裡被翻起來回憶。
她後來終於知道，他意圖毀去她的天真，開了最惡意的玩笑，那時的她卻笨得遵
從，險些墜樓那剎嚇得暈倒，醒來後第一句對他說的，竟然是抱歉。
『對不住，最後還是沒能飛成。』
她還顯蒼白的小臉帶著好抱歉好抱歉的無奈淺笑，刺痛他。
因為他的玩笑她差一點真的跳樓，他雖察覺她對於他似乎跟其他女人有些不一樣
，但也只是有那麼點。
剛開始還有些收斂，過了一些時日，惡劣本性便又冒出頭，一樣像先前那樣三不
五時逗弄她，似戲耍貓狗那樣來玩兒。
她是單純，但是不笨。發覺到一些什麼，例如他的不在意、他的不專心、他的隨
口說說，還是選擇一貫天真的相信，以為只要好好的付出就會有好好的回報，卻忽略
了其他人、包括父母親的感受。
讀書的師傅教過她要專心致志原來錯了。原來太專心做一件事情不好，旁邊很多
東西是不能夠被忽略的。
其實，太專心愛一個人，一點也不好。眼中只有他，一切感覺都放大，沒辦法不
在意，一點點錯都痛。
她懂得了，可是來不及，他已走了。
攏緊衣衫時發現腰帶又更鬆了，朝霧嘆口氣。
「乍暖還寒，中間，原來是失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