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沒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自顧著朝包廂裡走了進去,那個在酒吧裡自稱是個
術士的少年。
我呆看著他一腳踏上那片被血浸透了的地毯。
地毯早就被血泡鬆了,一踩嗤卡一陣輕響,而他對此完全沒有任何知覺,若無其事踩
過屍體斜在門邊的腿,又踩過屍體佝僂成一團的身體。車身搖搖晃晃,喝多了似的,他的
身子在包廂狹窄的空間裡也搖搖晃晃。
搖到男人的身邊一個趔趄,眼看著肩膀要撞到男人身上,他一伸手,手指貼著男人的
鼻樑搭在了他臉側的床鋪邊。又晃了兩下,站穩,少年回過頭看了看我:「不進來?」
我扭頭就朝走廊裡衝。
沒跑出半步突然頭像是撞到了一堵結實的牆上,我只覺得憑空腦袋上一記震盪,還不
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眼一黑人就朝著包廂裡直跌了進去。連顛幾下一屁股坐到地板中間
那具屍體上。心說不好,可人再也站不起來了,地上粘糊糊的,一踩一個滑,掙扎了半天
只弄得自己更加狼狽,而就在身下,屍體那張被血糊得五官模糊的臉正對著我,嘴張得很
大,像是在衝著我嘿嘿地笑。
心一寒,手腳匆匆地朝後縮了縮,這時候忽然耳邊又響起那少年的話音:「嘖,好行
頭,」
抬頭見他仍在那個男人的身邊站著,手插著褲子兜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漆黑色唇角似
笑非笑地微微上揚:「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喂,不如跟了我吧。」
原來他根本就看得見這一切,那些血,那具屍體,那個正在從身體上開始腐爛著的男
人……
剛意識到這點,卻看到這少年跟著車廂微微晃動的身子突然朝下一彎。也不見他邊上
那男人有什麼動作,只披在後背那把長髮風吹似的散了散,人已近至少年不到幾公分的距
離。無聲無息,像只突然出手的猛禽。
隨即一切又再次靜止下來,我也總算看清楚少年突然彎下身的原因——
低著頭,少年的手正用力抓著那男人的手腕,而那男人的手透過少年的腹部,從他腰
間直穿而過。
我倒抽一口冷氣。
條件反射地伸出手擋在自己的面前,半晌過去,卻沒再感覺到有其它任何的動靜。那
麼沉寂了足有幾秒鐘的工夫,正按捺不住想要挪開手往上去看看究竟,冷不防頭頂一股勁
風直壓了下來,帶著道沉甸甸的份量。
劈頭壓在我身上,把我剛爬起一半的身體重新推倒在地。
鼻子裡隨即嗆進一股濃濃的腥臭,感覺到身下冰冷的濕滑和屍體尖銳的骨骼,我頭皮
一陣發麻。急急掙扎著去試圖重新爬起來,這當口,頭頂突然響起一聲輕喝:「刑官!」
「是,少爺。」
如果不是當時亂七八糟的頭腦裡所產生的幻覺,我想我好像聽到了一聲尖細得有點怪
異的回答。
隨即那些沒被重負給壓住的地方陡然間一片刺骨的冰冷。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瞬間從包廂外進來了,因為除了那陣異樣的冰冷之外,我還聞到
一些味道,一種像是硝煙,又像是某種腐爛了的東西被燒焦了的味道。隨著那味道的逼近
我感到地板一波一波顛出陣有些怪異的震動,然後露在外頭的手指似乎感覺到了什麼。
毛糙而冰冷,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頭髮在我皮膚上面掃過。
我又掙扎了一下,因為被壓得幾乎氣都透不過來,正在這時整節包廂突然間像遭了電
擊似地猛地一波震盪。驚得我一哆嗦,以為它承受不住快要散架了,我又驚又怕,可沒辦
法看,也沒辦法動,所以根本沒辦法知道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身上的重負壓得我
幾乎快要斷氣。
情急之下猛一抽手對著上面就是一拳。
一聲低哼頭頂上響起,然後身上一輕。剛張大嘴迅速吸了口氣,隨即一陣帶著股強烈
焦臭味的空氣直灌進了我的喉嚨裡。
極噁心的感覺,這同時頭頂上突然一陣笑:「哈哈!」
我被笑得一呆。循著笑聲抬起頭,一眼望見頭頂那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不知怎的中
了彩票似的衝著我笑得很歡,連帶那雙黑眼圈似乎都精神了起來,妖妖然透著股異樣的媚
:「好運氣好運氣。喂,姐姐,那筆交易還要不要考慮考慮,」說著話頭一低差點貼到我
臉上,我心臟一緊。瞪大了眼就看到上邊有什麼東西在正從他頭頂一掃而過,黑漆漆一團
,帶著片絲絲縷縷的飄逸。
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這時髦的小「術士」頭上長出新頭髮來了。
這時頭頂那道尖細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少爺,快不行了少爺,少爺!乖乖的好厲
害撒的!唷唷!!」
我只聽得頭皮一炸。
還真不是幻覺,真的有什麼人在這包廂裡,但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只知道個
子一定很高,因為他的聲音始終在靠近天花板的那塊兒,可是費了半天勁也看不到那人的
影子。只聽見他不停不停地叫,鼓噪得像只扯壞了嗓子的鳥:「少爺不行了,少爺不行了
!」
「什麼少爺行不行的,」原本燦爛的笑容一斂,少年回過頭一聲低哼:「給我撐著。
」
「少爺快!少爺快!乖乖的!啊!哦!」
少年嘴裡輕嗤了一聲。低下頭再次望向我,眉心微微蹙起,不知道為了什麼片刻後一
張臉突然由原本的蒼白變成一片淡淡的青。
「少爺!」那個聲音再次發出一聲尖叫。
少年抬了抬頭眼睛微微瞇起:「閉嘴……」
「呀!!少爺少爺!!」
又一疊聲尖叫,少年一聲歎息,垂下頭朝我笑了笑:「呵……還真是傷腦筋……」然
後頭一側,下顎對著我抬了抬:「喂,幫個忙,」
不明所以,我看了看他。
「幫我把這個拉開。」目光指了指他的衣裳。
我一呆。遲疑了一下剛把視線從他衣服轉到他臉上,突然間頭頂一片黑霧驀地張開。
我吃了一驚。正惶惶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隻腳從少年背後驀地跨出,不偏不
倚踩在我的腦袋邊。片刻一張臉從他身後慢慢俯了過來,比女人還嫵媚,比屍體還蒼白:
「走開。」手扣在少年的頭上,他道。
少年朝我用力看了一眼,隨即肩膀朝下一斜。
幾乎壓到我的嘴上,不知怎的我腦子裡突然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於是沒來得及細想
,我在這當口一張嘴用力咬在了他的衣服上。
與此同時少年的身子猛地朝上抬起,從那件寬大的衣服裡倏地脫身而出,那麼一瞬幾
乎有種蛇脫皮般的錯覺。眼看著那少年離了衣服束縛的身體從地上一竄而起,不知道是因
為光線還是我那一剎的眼花,我似乎看到隱隱一片青鱗在他肩膀上浮現。
也在那同時看到了那個少年叫做「刑官」的,嗓子尖細得極其古怪的「男人」。
難怪聲音始終在天花板徘徊,不是因為他長得高,而是因為這個「男人」一直一直都
只在天花板上盤旋。邊盤旋著邊從嘴裡吐著絲絲的黑氣,時高時低,同地上兩人保持著一
定的距離。
像隻鳥。
鳥一樣的「男人」是只頭顱。有著一頭半人長的漆黑色頭髮,又長又直,腦前腦後都
是。
「呀——!」一眼見到我緊盯著它看的目光,它一聲尖叫朝我猛衝了下來,我下意識
抬手一檔。剛擋住頭就覺得一道冰冷的東西刀似的從我體外直剖了進來,極低極低的溫度
,低到我張開著的嘴甚至還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腦子裡那些混亂的知覺一下子被凍結得
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