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吞了一下口水,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只見張玉緩緩巡視一圈,似乎是
要吊人胃口:
「不等李賈反應,曹無傷早已驚慌地拿起了步槍。
他大喊一聲:『我日你媽的妖怪!』此時已顧不得會被兵團發現,急忙朝著
李賈的上方『噠噠噠噠噠』地射擊,伴隨著彈殼掉到地面的清脆聲響,『啪啪』
幾聲,只打中樹葉。刷!好一陣大風吹過,妖怪不見了,草叢發出窸窸窣窣的雜
音,只餘幼貓嗚咽哭喊的淒厲叫喊。
李賈愣在那邊,動也不敢動。
曹無傷向前靠去,心悸猶存地問道:『老李,沒事吧?那妖怪是啥……這邊
驅貓兒打黑,我看不清。』又清了清彈匣,猶自唸道:『這下搞刨咯,快走吧,
免得被兵團的人追上。』
『嬰兒……貓……』李賈只是直打顫,嘴巴合都合不上。
『你說什麼?到底是嬰兒還是貓?』
『……是……一隻大貓、一隻有嬰兒臉的大貓哪!剛剛一抬頭我就跟牠面對
面了,牠倒掛著,我正想逃,腳卻不聽使喚,只見那隻大貓朝我嘻嘻笑,那張嬰
兒臉扭在一起皺巴巴地,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大得像饅頭,瞳仁卻小得跟綠豆有
得比……一呼氣,腥臭得嚇人啊!』
李賈言不及義,忙說著剛剛所遇之事,也不管曹無傷是不是懂,一股腦地全
說了出來。曹無傷聽懂了七分,倒也有些怕:『這可不得了,什麼鬼妖怪……我
們快離開這鬼地方吧。』
此時,兩人又聽見林中傳來嬰兒哭聲,雞皮疙瘩爬滿全身,心想這處暗林哪
來的嬰兒,曹無傷又催了兩句。
李賈正想答應,突然右腳踝刺刺的,往底下一看,心涼了半截。原來是幾個
小嬰兒正啃噬著自己的腳,仔細看正是他剛剛所形容的妖怪,他抬頭想呼喊曹無
傷,卻不見人影,駭得一邊拖著右腿一邊向前奔去。
『快等等我啊!你在哪啊!曹無傷!』李賈幾乎崩潰。
『你跑這麼快做什麼?』『陪我玩啊。』他的背後傳來聲音,原來是幾個嬰
貓已經慢慢爬到他的背上,從腳一路囓咬上來,聲音時而溫和時而淒厲。李賈怕
得拿起步槍,又是擠又是搥,也沒什麼用,覺得後背又刺又痛,只能一直快跑著,
期望能找到曹無傷幫他。
背後的嬰貓死命咬著李賈的衣服不放,還一邊說話。
『嘻嘻……』『為什麼不陪我玩呢?』『阿叔,陪我們玩啊,我們好無聊。』
『阿叔……』『李賈……李賈……留下來吧。』
『我不要、我不要啊!』李賈一面奔跑,一面尖銳地喊著。
『嗚……為什麼呢?』『為什麼啊……李賈……』『留下來吧。』『要怎麼讓
李賈留下來呢?』『呵呵呵……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我有一個好法子。』『嘻……
這是個好方法哩。』『嘻……』李賈一聽,更加恐慌,什麼也不管了,趕緊拿起
刺刀反手劃過後背,連衣帶肉刮下一層血淋淋的皮,火辣辣的,感覺卻遠比被嬰
貓囓咬還好。
『好痛啊──』
嬰貓的聲音由近到遠,漸漸消失。
忽然間,他感覺不到那種刺痛了,便停下腳步,樹林內空氣繃緊得讓人窒息,
什麼聲響也無。
李賈心裡暗道:『莫不是那些嬰貓被我甩下了吧?』。
『嘻嘻嘻……』消失的聲音,此刻從他的後腦杓傳了出來。
『他果然停下了……』」
故事說到這邊,林安廷全身抖了一下,但看到對面的陸振峰用嘲笑的眼神打
量他,又立刻裝做不怕的樣子。至於林倩怡,沒嚇暈還算是好的。
胖子直直注視張玉,竟沒有打岔半次。
魏家舒說道:「別管他們了,張玉,妳繼續說吧。」鏡框已經滑落鼻樑,他
卻相當罕見地忘了推推眼鏡。吳祥是第一次看到魏家舒這樣,也是第一次聽張玉
說鬼故事,沒想到她能說得如此駭人。
「這方面,曹無傷跑得飛快,月光透不進深山,一路上差點沒撞到幾根粗厚
的樹幹,就怕那群怪嬰也纏上自己,但越跑越是心虛。畢竟李賈與他交情特好,
整頓心緒後,曹無傷提起勇氣,又循回頭路去找李賈。
『老李、老李……』『老李,你在哪兒?』『老李、老李……』『老李,對不
住啊,我剛剛膽小先跑了,你可別怪我。』『老李唷……老李……』
曹無傷沿路回去,不忘大聲呼喚李賈,但手上的步槍也抓得牢穩,以免遭遇
意外時來不及脫身。
『老李?還在嗎?』
突然,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竄出,月光早被烏雲遮住了,曹無傷不敢大意,
舉起步槍對準那人,就說道:『老李,是你嗎?』
李賈點了點頭,神色漠然,搖搖晃晃好似受了傷。
曹無傷見好友無事,喜極,又想到剛剛自己竟然拋下朋友先逃走,有些愧疚,
把步槍放下,哽咽道:『唉,剛剛都是我該死……鬼五六七肋,就拋了你先走。』
他見李賈依然沒有表情,又接下去說:『老李,你別怨我,可別生氣了。』
此時銀色月光灑了下來,曹無傷才看得清楚李賈的樣子,整顆心都涼了,冷
汗直流,衣服都被汗浸透。
原來李賈不是沒有表情,而是根本沒辦法做出表情,他的鼻子像被什麼東西
啃噬,整片皮被咬得碎爛,嘴唇外翻、露出鮮紅色的血肉,臉上沒有眼睛,只剩
下兩個大窟窿,如同燒乾了的蠟油一樣難看,像被鬼摸了臉。
此時從李賈那傳來道道淒厲的喊叫:『曹無傷……曹無傷……』
曹無傷大驚不已,駭道:『老李、你沒事吧?老李,我送你回軍營找軍醫。』
才握住李賈的手,剛要揹起他,就聽到嬰兒的哭喊聲,跟李賈的聲音一樣。
『曹無傷……曹無傷……你也留下吧。』」
張玉說到這邊,口渴喝了一口水。在她面前的燭火左右飄蕩,蠟油一攤一攤
溶化、滴下,幸好這幾支白蠟燭長得不像話,像是專門給廟裡用的,又粗又長,
大概還能燒上八個小時。
臥室外的冷風、臥室內的眾人和著燭火,靜悄悄地,沒有半點聲音。
駱寧冰想知道後續,急忙問她:「那後來呢?這後來跟第十二兵團又有什麼
關聯?」
張玉伸出一掌,示意駱寧冰不用著急,繼續說道:
「第十二兵團司令官黃維這天晚上早早就睡了,他在營中翻來覆去,總覺得
不太安穩,雖然敗局似乎將定,但自己若能夠想出好計策,扭轉整個局面,也就
可以流芳百世,因此這幾日行軍都格外小心,務使兵團的眾人養精蓄銳,以待與
共軍一戰。
想著想著,或許是累了,昏沉沉地竟睡著了。
他在睡夢中夢見副司令胡璉突然回來,說奉了蔣委員長的口諭,要來接替自
己司令官的位置,夢中的胡璉瞇眼奸笑,看著自己。黃維用吼的回答:『不──
這不可能!你拿證據來啊胡璉!我領兵領得比你好,所以我現在才能當司令,以
後我也一直會是司令!』
黃維一邊說著一邊退後,雙手護住軍裝,深怕胡璉扯去自己胸前的軍章,胡
璉卻化為一條白蛇,死纏著自己不放,口中猶冷笑說道:『你逃不了的……沒有
我……第十二兵團就會破滅……』
『不可能!』黃維大喊一聲,從床上醒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做了惡夢。
這時候站哨的士兵來報,說兩人等半天都沒人來喚,一起過去看狀況,才知
道前面站哨的曹無傷與李賈竟然不見了,於是就來稟報司令官。
黃維剛醒來,想起剛剛逼真的惡夢,心情不大好,『哼』地冷笑一聲道:『搞
不好是投共去了,讓廖運周分撥一一零師去進山林找看看,二十人一隊,等找回
來,兩人並受軍法審判。』他早忘了那村民的警告,只想以這種處置,來讓自己
化解剛剛令人不快的夢境。至少自己懂要如何在這樣的時機隨機應變,比胡璉強
多了,黃維心想著。
早知道當時就遵從第十八軍軍長楊伯濤的建議,與李延年會合,只恨自己當
時怕承擔責任,遲遲不敢決定,使現在進退維谷。
黃維剛醒來,睡不著,就把孫子兵法拿來在營下挑燈看了,一邊想著兵法的
奧妙,一邊覺得自己用兵也頗如孫武,大概得了三四成功力。
過了兩個小時,黃維叫了一個姓孫的機要參謀進來軍帳。
『怎麼廖運周這師還沒回來?』黃維問道。
『報告司令,一一零師剛剛來報,一半人員失蹤。』孫參謀硬著頭皮回答。
『什麼!人還沒找到,整個師給我丟了一半,廖運周在搞什麼!』黃維怒極,
又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遭共軍俘虜了……吧。』
黃維一冷靜下來,沉思片刻,覺得也不無可能,當下就使兵團一半的士兵留
營駐紮,自己轄十八軍跟廖運周所屬的八十五軍出去,讓八十五軍在平地找尋,
而自己則將十八軍分了半,分別挑兩個方位入林,約定凌晨四點回營地,以免遭
敵軍襲擊。
『小心點。』
豈料黃維一進山林,就感覺渾身不對勁,當下便令各士兵警戒。
耳邊似傳來又哽咽又狂笑的聲音:『黃維……你留下來吧……陪我們玩啊黃
維……嘻……』這聲音一出來,眾人又怕又驚,奇怪的是聽在每個人的耳中,彷
彿都在叫自己的名字。
十八軍在這片深林中,走了許久,卻走不出。每個士兵都想著明明就將破曉
了,眼前卻仍一片漆黑,大概是遇上鬼打牆了。就在這個時候,十八軍有一隊沒
跟上,脫了隊,帶頭的隊長忽然見到眼前有人影,連忙跟了上去,發現是曹無傷
與李賈兩人,大喜,就上前盤問。等到黃維發現有人脫隊,調頭去找時,已不見
蹤影。
又說這八十五軍在平地找尋不到,早早就回了營。因此十軍、十四軍、八十
五軍這三軍都在營地等待司令官回來。
一整個晚上,他們一直聽到嬰兒的嬉笑聲。
『嘻……』
嬰貓的笑聲,緩緩的透入山林,透入營地,透入夜晚。
等到後來共軍突襲時,才發現失了魂、丟了一半士兵的第十二兵團,以及癡
笑的司令官黃維,而廖運周的一一零師早在那晚就已投共。
至始至終,沒有誰知道原因。
後來文革過後,一一零師底下的一名參謀念念不忘這回事,又重訪舊地,才
知道原來在內戰那時,那邊的人民窮困,常常生了小孩,無法扶養。於是就把許
多剛出生的嬰兒丟在山中,任山貓眾獸去吃。
或許是怨吧,那山林竟然產生了嬰貓這種妖怪。」
大家原本以為張玉接下來會說的很恐怖,聽完後才感覺到一絲悲哀。張玉說
完後,就朝蠟燭吹了一口氣,把燭火吹滅。
「哈,那接下來就換我了,應該是順時針沒錯吧?」林安廷開口,假裝不害
怕地說道:「張玉的故事真好聽,我排在她後面,大概沒辦法說得比她好。不過
我倒是有個小小的、不恐怖的鬼故事。」
這時,蔡辰宇暗罵了一聲「幹,不會是那個吧」,惹來眾人好奇的目光。
「那麼,換我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