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我為了躲避眾人的目光竟然走到了樓上，我四處晃了一下，看到
有幾家店，不過都沒什麼興趣，便挑了間Sony Style進去打發時間。
幾個女店員對我瞇著眼微笑，問道：「客人，需不需要我們幫忙介紹最新的
機型？」我心想就算介紹了我也沒錢買，揮揮手笑道：「不用了，謝謝。我自己
來就好，不用麻煩妳們了。」
便四處走走看看，先去體驗一下PS3的高爾夫球遊戲，感覺還不錯，可惜
不像Wii一樣可以體感操縱，玩了一下就膩了。
瞄到展示台上的Sony Vaio，我又跑去擺弄了一下，想看看最新的Windows
Vista是什麼樣子。
透過那螢幕看起來雖然是漂亮多了，但感覺沒有多出什麼值得升級的新功
能，我又開啟了一下播放程式，想瞧瞧新功能，隨便找了一首曲子便點下，沒想
到從Vaio的喇叭竟流瀉出剛剛那首曲子：「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幾個店員聽到，也好奇地望向我，像是在問「怎麼會有這首曲子」。
我看不見當時自己的臉看起來怎麼樣，但想必一定相當蒼白，絕對不會好看
到哪裡去，因為其中一個女店員甚至還拿出四物雞精，關切地問我怎麼了，然後
又喃喃道：「我們硬碟裡怎麼會有鵝媽媽童謠呢……」
「等下，妳說那首曲子是──」我慌張地問。
「鵝媽媽童謠呀，剛剛播放的不正是那首『There was a man』嗎？」她不明
就裡地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聽見歌曲版的呢。」
「那、那首曲子是在講些什麼？」
她笑了笑：「難道你們英文課沒教過嗎？」
見我點了點頭，她微一驚訝，又說：「喔、是了，你可能不是外文系的，沒
修過兒童文學。那我就跟妳大致提一下，講得不好可別怪我。」
她接著先將這整首翻譯成中文：
There was a man, a very untidy man,
有一個男人，一個很骯髒的男人，
Whose fingers could nowhere be found
他到處都找不到自己的手指，
to put in his tomb.
沒辦法放進他的墳墓。
He had rolled his head far underneath the bed;
他的頭顱遠遠滾到床底，
He had left legs and arms lying
他的腿和手臂則躺在，
all over the room.
躺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童謠嗎？」我惶恐地說：「這內容一點也不適合小孩閱讀呀。」但很
奇怪地，在心裡的另一個角落我卻知道自己讀過這篇，只是我不敢承認，這童謠
實在太過於殘酷。
「那時候西方國家跟我們對兒童的認知不一樣，」直到離開店後，我還能記
得那女店員說的話：「他們不會主動過濾覺得不宜兒童接收的資訊，或許該用『童
言無忌』來形容。另一方面，他們也將一些不適合公開討論的事情編成歌謠，透
過童言童語來偷偷傳頌，因此從某個角度來看也算是一種歷史。」
小鈴知道些什麼嗎？也許我該打過去。
我翻開手機蓋，看到來電紀錄上面只顯示五個字：「無號碼來電」，也只能遺
憾地作罷。我從另一條走廊走去，四周是淺土黃色的牆壁，上面一格一格的，還
有手把，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道門一樣，讓人不禁失笑。
但總是有種誰正在窺伺著我的感覺。
「搞不好有小矮人住在裡面呢。」我喃喃自語，笑了一下，覺得自己的想法
實在太荒謬，不過也多虧這樣，現在的心情又好多了。這時鈴聲又響起了，該不
會是小鈴吧？
「喂？」
我接起手機，果然就是她。
「佩涵，」她像是消氣了，對我說道：「妳剛剛太過分了，所以我氣得掛掉
電話。算我求求妳，快點走吧。」
我嘆了口氣：「我也很抱歉。」過了半晌，我又問道：「妳有聽過『There was
a man』嗎？」
「難道……妳……剛剛也聽到了嗎？」
她說了「也」，難不成小鈴也聽過了？
「嗯，兩次。剛剛跟妳通完話後，我先聽到了一次，之後在Sony Style那邊
又聽到了一次。」
她呆了片刻，顫抖地說道：「難道妳上樓了？難怪我感……」她深深吸了一
口氣，我感覺到她盡量使自己的口氣變得鎮定，「佩涵，妳從小就是這樣，我怎
麼阻止妳都沒用……快，現在還來得及，妳用的是3G手機吧？快點開視訊通話，
讓我看看妳在哪邊！」
我雖然覺得有些不妥，但她的口吻相當緊張，因此還是依循了她的指示，開
啟了昂貴的視訊通話。
雖然號稱3G，但現在技術還不怎麼樣，畫面仍然會掉格，那頭的小鈴不知
道在哪，背景暗濛濛的，看得出神色慌張。她的話對不太上嘴型：「給我看看妳
在哪！」
我隨意移了一下手機，四處拍拍，然後移到了那兩面牆壁。這時，螢幕上的
小鈴卻看著我拍到的地方愣住了。
這下我也有些不自在，趕緊問道：「怎麼了嗎？別嚇唬我呀。」
噗通、噗通、噗通……
「我說過我有陰陽眼的，妳背後……」她瞪大了眼，透過視訊通話看起來格
外嚇人，我隨著她的視線也緩緩移動脖子，還沒轉多少，她又慌張地輕聲說：「別
轉頭，絕對不要轉頭……現在走……快走……不要讓它們發現妳。」
噗通、噗通、噗通……
我的心臟跳得很大聲，緊握著手機，不知從何時開始，四周已經看不見什麼
光了，「它們」又是什麼人？
一片灰暗中，我帶著幾乎要爆開的心徐步向前走去。
「好，妳做得很好。」小鈴顯然也很緊張：「就是這樣，它們應該還沒醒來，
小聲點、慢慢來，快點離開這邊。」
「『慢慢來』跟『快點離開這邊』似乎有點衝突吧。」我苦笑。
事實上我也不是故意要跟小鈴抬槓，實在是這裡的氣氛太沉重了，不胡扯些
什麼話，難保我哪個時候不會大聲尖叫。誰又在看著我？我背頸的寒毛直豎，提
醒我似乎空曠的走廊還存在著什麼。
現在的狀況基本上可以用「捏了一把冷汗」來形容，因為我自始至終根本不
清楚到底怎麼了，卻又要小心翼翼。
「別回頭，妳會後悔。」
我悄步地往前走去，就算小鈴殺了我也不敢回頭。
噗通、噗通、噗通……
我的心臟還猛烈跳著，提醒我自己還活著。
但眼前的這一步我怎麼使勁也無法踏下去，我發現自己雙腿無力，已經幾乎
要攤倒在地板上了，遂扶著那些有著一道道像是門的牆壁爬起來，一路往前。
小鈴驚呼：「快點離開，快走呀！不要碰到『門』！它們就在裡面！」
什麼？我還沒意識過來，卻赫然發現讓我毛骨悚然的視線似乎就來自「門」
內，有誰正在看著我，就在門內，緊貼著縫隙看著我的一舉一動！而如今我的手
卻還緊貼著牆，我趕緊放了開，不敢再看。
我繼續走著，如果沒有小鈴的聲音，我一定會在這片灰暗中崩潰。
「等下，我走了多久？」我小聲問道：「這個走廊有那麼長嗎？」
「我、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二十分鐘吧。」小鈴說道：「不管怎樣，妳
繼續向前走，小聲點就是了。」
「好……」
地板上有一種絨布的觸感，但好像被什麼沾濕了。
我不顧小鈴的勸告，蹲下身子，用手抹了抹地板，感覺到一陣濕黏，還沒拿
進鼻子就能聞到強烈的血腥味。
是血！
我馬上慢慢地「跑」了起來。
沒想到慢慢地走路竟然會比跑步還令人難受，雖然腳還有些酸痛，我仍然不
敢停下來或是再去靠在那面鬼牆上。
我是招誰惹誰了？我不禁苦笑，記得小學時每次被他打了頭，怎麼跑都追不
上他，害我之後很討厭跑步，體育課都只坐在樹蔭下，真沒想到我今天之後可能
也會討厭起「走路」這回事。
等下！我想起了一些小學的事？還有「他」，那個「他」到底是誰？
可能是由於極度的恐懼，使我現在的感官特別敏銳，連帶地連思緒都比以往
清晰，好像就是他教我這首「There was a man」的，可是當初聽的版本似乎應該
更長、更悲傷才是？
「佩涵？妳還在嗎？」小鈴輕聲呼喚我。
「嗯，我還在。」
「妳已經又走了半小時了，完了……」她說。
「天啊……妳千萬別跟我說『它們』已經醒來了，還正在我的身後打算把我
抓去門裡面呀。」
「妳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她苦笑：「我知道為什麼妳會出不去了，
是『鬼打牆』！妳被困住了。」
我大驚失色，又不敢大聲，悄聲道：「妳知道嗎？我現在寧願妳說剛剛上面
的那番話，現在該怎麼辦？」
「只有一個方法，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妳說，是一個很危險的方法。」她有
些焦慮，最後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去外面世界的『門』應該就藏在這裡的
某處『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