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大家久等了~~~~(鞠躬)
放學後的魔法師(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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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索斯在我手中應聲變化。
人類歷史上最接近中立之力的受造物之一、
擁有自我意志的神聖武器、旁觀世情長達千年的見證者……
就在我的雙手間轉變型態,而我卻無法看清。
變化之際,一股雷殛似的暴衝通過我的身體,
電得我眼前一白,整個人猛向後彈!
改變阿索斯的中立之力,
同時也對身為「天線」的我產生作用;
不幸的是,我並非是以鋼鐵鍛造而成的百煉之身,
我媽生我時也沒有預留承受這種力量的結構設計——
阿索斯變回匕首的瞬間,我帶著它倒飛出去,
匕尖只來得及輕輕勾掠過黑霧邊緣的一小縷。
半透明的果凍就像病毒擴散一樣,
自匕首造成的傷口周圍快速蔓延。
特拉瓦迪茲嚎叫著將半邊身體「撕」了下來,
被扔在地上的小爿霧氣顫抖著化成半透明狀,
幾秒鐘後就不見了,殘餘的黑霧卻不再消淡。
「碰!」一聲,我先撞倒牆邊的一盆造景樹,
才又撞上捷運站裡的金屬牆,眼前金星亂竄,
小腿、手臂等被尖岔的小樹枝劃得鮮血淋漓。
犧牲了半身、差點被阿索斯「剝奪存有」的傢伙沒比我好到哪去。
好不容易擺脫幽化空間的封鎖,還原成霧身的特拉瓦迪茲飛快逃竄,
稀薄的黑霧風吹似的往手扶梯上翻捲,不遠處忽然喀啦啦的一陣響,
二樓月台傳來某種電車進站的擦刮聲。
——捷運的夜間調度車!
每晚捷運停駛後,仍有部分列車在進行維修調度,
住在沿線的改邊曾向我抱怨「駛得慢擱吵死人」。
調度車上沒有乘客,但絕對有司機或維修員。
「給……給妳!快拿回去做點什麼!」
咬牙掙扎起身,我微微鬆開右手,
心裡想著要把匕首還給魔女。阿索斯在掌間變得透明,
不一會兒工夫又恢復成實體,沉甸甸的沒半點生氣,
想像中的天線彼端悄然無聲,傳送根本無法進行。
遠處的魔女癱坐在地上,濺滿血滴的小臉分外蒼白,
胸口的出血似已停止,透過爪狀的衣衫破孔望進去,
雪膩的裸肌上凝著貓眼兒琥珀般的半涸血塊,
那樣淒厲的傷口實在無法以「美麗」來形容,
回過神時我卻發覺自己浮想翩聯,不禁臉紅。
魔女的聲音突然自心底響起。
「快追!一定……一定要殺掉他!」
她捏著頸間的一條細鍊金墜,酒紅色的大眼睛緊盯著我,
冰冷而銳利的眼神已經恢復生氣,
細蔥白似的指縫間透出靄靄紅光。
我記得那條菱形墜上鑲著一枚紅寶石,
顯然是能暫時提供些許魔法力的法器,
讓她得以施展「意念溝通」之類的小法術。
以她的水準,這樣的治療效果連「差強人意」都說不上,
在十字路口的那次,她為我做的治療遠遠超過這種程度;
只能猜想讓阿索斯轉變型態或許耗費了她大部分的魔力,
又或她保留力量是為了其他目的……
特拉瓦迪茲化身的黑霧已攀上電扶梯,
霧絲竄入金屬外殼的接縫裡一陣絞扭,
電扶梯突然運作起來;黑霧纏著塑膠扶手,
加快速度往月台移去。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只要調度車一接近月台,
無論停靠與否,霧化的刺客都能乘機鑽進車廂,
或是附在司機的身上逃出生天。
一旦讓特拉瓦迪茲逃離捷運站,我和改邊……
不,甚至學校的老師同學、媽媽和梁克寧她們,
都可能成為冷血刺客的報復目標。
(沒……沒有退路了。)
從和魔女站到同邊的那一刻起,
我就已經是這場戰鬥的一份子,
剩下的,只是選擇贏或輸而已。
我不敢放開匕首,唯恐一不小心刺到自己,
一下就灰飛煙滅,只得扶著牆壁身體微縮,
忍痛向電扶梯小步快走。
撞上牆壁的左後腰像是有人猛戳瘀青一樣,
連呼吸都疼痛不止,我懷疑是骨折甚至內出血。
停在電扶梯前大口喘氣,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咬牙抬起頭一看,黑霧已上升到電扶梯的頂端,
即將攀上月台。
海潮般的低頌聲轟然湧現,「真理之問」飛流直下,
瞬間吞沒了所有。
以這樣驚人的能量反應推斷,
魔女絕對是施展了一個效果十分驚人的超級治療術──
我一廂情願的振奮了幾秒鐘,
直到所有的聲音、肌膚上空氣的觸感、
潮濕的汗悶……全都凝結為止。
「小女孩!先救……妳……自……己……」
阿索斯威嚴的語聲自匕首中響起,餘音卻像被吸塵器抽走了似的,
一下子就被近乎完成的幽化空間隔絕開來。能阻斷阿索斯英靈的,
也只有中立之力所形成的絕對壁障。
「笨蛋!」我回頭大吼,聲音嘶啞得有些陌生:
「先救妳自己啊!妳如果死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遠處的魔女撐著牆慢慢走來,失血過多的小臉像白蠟一樣,
薄薄的櫻唇緊抿著,微露出一小顆珍珠貝似的剔透牙尖。
那樣子的咬牙堅忍,與其說是兩百歲老太婆的頑固,
倒不如說是孩子般的單純任性。
「我不會死的。」
她低著頭,小小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回戰場,
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所以,請你也不要放棄戰鬥,雖然……雖然非常痛苦。
我們……不要再讓無辜的人犧牲了。」
知道了。
我一咬牙,握著匕首爬上越來越慢的電扶梯;
重傷之後,魔女的法術效力大打折扣,
這個新製造出來的幽化空間並不完全,
無法將所有東西完整包覆,一切仍舊持續運動著,
只是變得極其緩慢,但已對敵人造成致命的打擊。
被中立壁障阻斷法力之後,特拉瓦迪茲的霧化能力跌至谷底,
還原成一具慘不忍睹的半毀殘軀。
他痛苦的仰跌在黑膠梯面上不停彈動,只剩半邊的黝黑身體劇烈抽搐,
不能稱作是「嘴」的裂洞中迸出淒厲的慘嚎。我可以想像那樣的疼痛:
就像全身性的皮膚剝除手術進行到一半,麻醉突然完全失效一樣。
奇怪的是:即使高強如魔女,
都無法在中立壁障裡施展兩大陣營的法術,
特拉瓦迪茲的附身術卻從未消失,至多是衰弱到某種程度而已。
節外生枝的預感一閃而逝,我試圖爬快一些,
神智稍復的特拉瓦迪茲卻搶先一步,
顫抖著伸出指頭(我無法辨別是哪隻手),
指尖化成一縷霧絲鑽進梯板夾縫;
悶鈍的機件絞扭聲緩緩擴散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轟——」的一長聲,
原本上升的電扶梯開始向下滑降!
(可惡!)
我幾乎仰後跌落,硬壓著身體趴倒在梯面,穩住重心,
側腰已經痛得失去知覺。如果沒受傷,我可以毫不費力的跑上十幾階梯板,
用匕首將奄奄一息的特拉瓦迪茲刺死,此刻的我卻動彈不得,
深受這種可笑的小把戲所困。
魔女步履艱難的來到扶梯下,也只能看著我慢慢滑降,
離特拉瓦迪茲越來越遠。
我惱怒的空望著雙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天線……干擾……
就像蓋台的地下頻道一樣,
我曾經從魔女手裡奪走了阿索斯。
我伸出左手食指,專心想著霧化的特拉瓦迪茲——
想像他幻化成霧絲的身體,想像他附在改邊身上的樣子;
想像中立壁障形成的一瞬間,硬被還原成實體的解裂劇痛……
回過神時,左手食指的尖端、約莫指甲前緣幾公釐的部分,
居然抽絲似的失去了實形,沒入電扶梯的接縫之中。
(成功了!)
我不知道消失的部分延伸到哪裡,
但看不見的食指尖卻有著碰到金屬物件的冰冷觸感,
顯然並非是我的意志讓它「去了哪裡」,
而是像偷偷接上魔女的頻率一樣,
我連上了特拉瓦迪茲控制電扶梯的那一縷霧絲。
趁著他還沒會過意來,我操縱著指尖一陣亂戳,
又是一連串的機件慢響,電扶梯開始上升。
特拉瓦迪茲發現不對,試圖奪回控制權,
我集中精神干擾著他,距離逐漸縮短。
三公尺、兩公尺……六十公分、三十公分……
「就是現在!」
我放下干擾的念頭,左手食指倏地恢復原狀;
正要握緊匕首向前刺去,一股難以言喻的激痛穿過雙掌,
無聲無息地刺入我的胸膛!
凶器是從腳下的夾縫裡穿出的一條黑刺……
是特拉瓦迪茲的指尖,我剛才干擾過的。
我眼前一黑,咬著牙想把匕尖搠入他的身體,
被交疊貫穿的手掌卻無法再動分毫;
身體開始發冷,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馬上解除幽化,奧菲麗娜!」
暈厥之前,依稀聽見特拉瓦迪茲沙啞的咆哮:
「或許還來得及對他施展『聖光治療術』!」
刺目的亮光佔據了整片視界。
我甦醒過來,體內瘀凝的痛楚消失一空,
輕盈得像是剛睡完一場舒服快意的午覺。
魔女抱著我,雪白的面孔依然不見紅潤,
但神色已無先前那種灰敗垂死的虛弱感。
聖光治療術不僅救活了我,顯然也治癒了她。
突然意識到後腦勺枕著的柔軟異樣,以及衣衫破口下那微微賁起的、
荳蔻般的一小點肉尖,我像被蜜蜂叮到一樣跳起來,臉上開始發燒。
我試圖轉移話題。
「我昏倒多久了?」
電扶梯升上二樓,列車自右側月台疾駛而過,軌道上轟隆隆的響著。
「大約三十秒。」她冷冷一指,手裡的匕首閃閃發光:
「他在那裡!」
黑霧如水銀般攀上車體,滲入車廂的門縫。
車頭的壓克力窗裡映出駕駛員詫異的神情;
下一瞬,濃墨似的黑氣翻滾如沸,
窗格中一片漆黑……
「他……逃走了!」我急得回頭。
「沒那麼容易!」
魔女誦唸咒語,右手一揮,捷運的右側軌道前方突然出現一片平滑的銀色鏡幕,
車頭「轟」的衝了進去,鏡幕後卻沒有任何東西衝出,彷彿是某種異次元通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清「活化任意門」的原形。
「妳把車子送到哪兒了?」我逆風大吼。
「活化任意門」不是通往異次元的無限空間,
它只是在兩點之間打開一個出口,有入即有出,
東西絕不會憑空消失。除了捷運軌道,
無論列車以這種速度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對面的左側軌道上突然出現另一個鏡幕,列車以驚人的速度穿了出來,
隨即又沒入月台底部的第三號鏡幕。我看得目瞪口呆,還來不及出聲,
右側又出現第四號鏡幕,列車疾駛而出,倏地衝入原先的一號鏡幕中。
魔女在雙邊的軌道上架開四扇「活化任意門」;
現在,列車已經無法駛離月台。
我想像特拉瓦迪茲在大聲歡呼「我終於自由了」、鬆一口氣之後,
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無限循環裡的表情,幾乎忍不住大笑起來。
魔女表情凝重,握著匕首憑空劃了個圓,拉著我走進去。
一腳踏上微微晃動的車廂地板,置身於行駛中的列車上;
車廂另一頭,身穿工作服的年輕維修員露出猙獰的笑容,
赤紅的雙眼綻放光芒,周身黑氣流竄。特拉瓦迪茲佔據了他的身體,
並透過治療術以及竊取些許活體生命能源之助,元氣正迅速恢復中。
「嘖!你們也真是夠難纏的。」他低頭啐了一口。
「如果我今天逃過一劫的話,凡人……」循環教派的戰鬥巫師裂開血盆大口,
分叉如爬蟲類般的灰色舌頭舐著紫醬色的嘴唇,斜睨著我的目光裡充滿怨毒:
「我發誓要你身邊所有的人都受盡折磨而死。這是我的詛咒。」
我打了個寒噤。
魔女右手握著匕首,低聲唸誦咒語,
四周突然浮現無數若隱若現的紅線,
有的微微泛光、有的幽沈隱晦,
密密麻麻四通八達,彷彿是失去控制的混亂塗鴉。
最明顯的一條居然從我頭頂延伸出去,末端卻消失在虛空裡。
特拉瓦迪茲冷笑。
「妳是白費力氣,奧菲麗娜。這種間接的詛咒具有特定的時空條件限制,
除非我真的動手殺害他的親人,並且滿足了『受盡折磨而死』的條件,
這條線才會通過受害的第三者連接到我的本體。」
「妳想靠這個來鎖定我的位置?哼,實在是太天真了。」他嘿嘿笑著:
「倒是妳。就算是偉大的『古神守護者』,
要維持五個活化任意門也是非常吃力的事,
妳還能支撐多久?現在又使用了『真實之眼』……嘖嘖,
再無法看穿我的本體所在,我可要逃走了喔!」
我胸口有一條晦暗的深紅色絲線連到維修員身前,
那是剛才被刺傷的部位,但線頭的終點卻淡得幾乎看不見。
「治療術作用後,你跟特拉瓦迪茲之間的『線』就被抹掉了,無法連到他的本體去。」
話雖如此,魔女在「真實之眼」效力消失前,
仍對特拉瓦迪茲發動了攻擊,動作雖然輕盈,
卻沒有先前揮舞聖劍時的那種凌厲老練。
特拉瓦迪茲操縱著被附身者靈敏地閃過攻擊,
汗水從她秀氣的額角悄悄滑落,
細小的胸脯起伏漸劇,魔女明顯體力不支。
她一個撲空,特拉瓦迪茲閃至車窗邊,
「鏗!」用手肘擊碎了窗格,強勁的風切將碎片通通吸出窗外!
「可惡!」魔女揮舞匕首,匕尖掠過維修員的手背,
整條左臂一瞬間半透明化;特拉瓦迪茲將左臂扯斷,
獰笑裡充滿貓捉老鼠的惡意。
我扶起魔女,她卻咬著嘴唇將我推開。
「走開!別……別礙事!」
「再用一次『真實之眼』。」我小聲要求。
她冷冷的看著我。片刻後,開始誦唸咒語。
特拉瓦迪茲哈哈大笑。
「愚蠢至極!我和你之間,根本沒有可供辨識的『線』——」
「我們是沒有。」我從背包裡拿出一瓶啤酒。
那是昨晚在公園,特拉瓦迪茲親手丟過來的。
「但你和『它』呢?」
「明天凌晨兩點,我要看到奧菲麗娜。」
他扔了一瓶啤酒過來:「給你的。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我不要。」
我拒絕了這瓶酒,所以它的所有權仍屬於特拉瓦迪茲。
魔女語聲方落,酒瓶上一條筆直的紅線連到破窗邊的一抹黑影,
清晰得像是雷射瞄準儀。她揮舞匕首撲向前去,準確地刺中紅線的終點!
特拉瓦迪茲慘叫一聲,黑氣竄出維修員的身體,
飆竄的黑霧末端燃燒似的一路翻捲,凝結成半透明狀的白色雪塊,
片片簌然剝落,一沾到地板就「嗤!」一聲化作清煙,消失不見。
只剩半截人形的黑霧穿出破窗,從高高的軌道直摔落地。
法力消耗到臨界的魔女收起活化任意門,
列車循著原來的軌道飛馳遠去,我和魔女雙雙回到月台。
「結束了嗎?」
我從月台邊探出頭,
下墜的黑霧仍不斷結晶汽化,
特拉瓦迪茲試圖將末端撕扯開來,
但被刺中的本體似乎抵擋不了「剝奪存有」的強大威力;
著地時,約莫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身體,消失的速度遠勝過重力加速。
站外的角落裡忽然跑出一個人,傻楞楞的抬頭觀望,
正好站在下墜的落點上。
我看得頭皮發麻,全身冰冷。
——是改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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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