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鏡·終卷:第八章(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6-09 17:13:01
  八、重逢
  黎明到來的時候,一夜猛烈的廝殺終於暫時平息。
  飛廉從比翼鳥裡出來,跳落地面,感覺全身都是汗水和硝煙的味道,一夜的激戰讓他
精神和體力都到達了極限,落地時幾乎有虛脫的恍惚。然而,他卻片刻不停地穿過被炮火
熏黑的甕城,奔向外城裡那一支同樣疲憊不堪的軍隊。
  ——正是這支外來的奇兵,在昨夜關鍵的時候撕破了敵方的防守,扭轉了局面。
  「飛廉少將。」遠遠的,他看到了半身是血中年軍人,正趔趄著從馬上被人扶下來。
  ——原來是他?
  心下略微詫異於領兵殺入重圍的居然是這個長年駐守赤水大閘、從未打過硬仗的貴族
將軍,飛廉臉上卻還是露出了欣慰感激的笑意,直迎上去:「齊靈將軍!原來是你?葉城
昨夜能擊退亂軍進犯,全靠你啊!」
  中年軍人臉上露出又是興奮又是尷尬的表情,但畢竟生性淳厚,不忍奪人功勞,轉身
指了指旁邊坐在牆角下休息的一個士兵,低聲:「不……飛廉,昨夜我剛到外城下就折了
一臂——後來帶兵的,是他。」
  是他?飛廉吃了一驚,回頭看向那個靠著牆角喘息的年輕戰士,那個人也抬起被炮火
熏黑的臉看著他,眼裡滿是血絲。
  完全陌生的臉,陌生的眼,從未在講武堂甚或帝都見過。
  「我叫狼朗,原鎮野軍團空寂大營的隊長……」那個人喘息著,從身側拿出一面令牌
。飛廉看了一眼,臉色一變——這個人,居然是巫彭元帥的直屬戰士!
  「在下狼朗,奉巫彭元帥之命,赴東澤斬殺叛賊。」果然,那個人擦了一把臉上沁出
的血,低聲稟告,「不料功成回來復命,元帥已為逆賊雲煥所殺。」
  飛廉沉默下去——破軍誕生那一夜他親臨現場,看到了巫彭元帥被殺時的情景。那種
血腥殘酷的場面,宛如噩夢一樣在腦海裡揮之不去,讓他再度覺得心寒齒冷。
  他忘不了雲煥那樣可怕的眼神,忘不了他撕裂元帥斷臂、狂飲鮮血大笑的景象。
  「雲煥……」飛廉幾乎是呻吟般的喃喃,「是個魔鬼。」
  狼朗霍地抬起了頭,眼裡幾乎要冒出血來:「我便是為了殺這個魔鬼,為元帥復仇而
來!」
  飛廉點頭:「元帥戰死時留下遺言,囑托我們務必遏制破軍,否則,帝國必亡——我
幸而逃出大難,必為元帥遺命而戰。不知狼兄意下如何?」
  「元帥於我恩同再造……當年如果不是元帥,我早已橫屍街頭。」狼朗古銅色的臉上
露出悲痛的神色,一拳擊在牆上,留下一個血手印,「二十年來,我為元帥而活——剩下
的幾十年裡,我也願意為元帥而活!」
  「那就好。我們同仇敵愾便是。」飛廉嘆了口氣,心下卻暗自奇怪巫彭元帥何時曾救
過這一個人——十巫大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巫彭和叔祖尤甚,在帝國中經營已達百年,勢
力盤根錯節遍及上下。不料這一些暗伏的棋子,到了今日卻成為了救命的奇兵。
  「飛廉少將,」身後忽然有士兵上前稟告,「巫羅大人請你回府一趟。」
  「怎麼?」他轉身。
  「據說抓了幾個復國軍的奸細,」士兵道,「請少將回去一並審問。」
  「復國軍?」飛廉苦笑,感覺事情亂如麻,「這個時候還冒出復國軍?星海雲庭那邊
的驛站,不是已經被連根拔起來了麼?」
  他翻身匆匆上馬,忽地想起什麼,轉身對地上的那個戰士開口:「狼朗……你等下來
一趟軍中大營。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計劃。」
  「是,」狼朗站起身,肩背挺直,「但憑少將吩咐!」
  
  戰事驟起,一切從權。葉城頓時從一個繁華商業都市變成了戰時指揮處,巫羅的府邸
也被借用,除了安置內眷的後園依然關閉外,前廳變成議事廳,花園變成了馬場,不時有
軍隊出入稟告戰況,平日醉生夢死窮奢極欲的地方,此刻充斥著烽火的味道。
  飛廉在堂前下馬,將馬鞭扔給旁邊侍從,一路往裡走去。
  「稟少將,這些就是抓住的奸細!」士兵領著他來到內庭,指給他看庭中一串用鐵鐐
銬在一起的男女,「他們首領是一個紅衣的女人,巫羅大人正在提審。」
  飛廉只看得一眼便露出詫異的表情:「分明是西荒來的牧民,怎是復國軍奸細?」
  「稟少將,這一群西荒的賤民昨晚試圖帶著一個鮫人復國軍逃跑,被守衛發現了,大
伙追了半座城才擒獲。」士兵恭謹的回答,「巫羅大人提審了半日,反而被這群賤民惹起
了火氣,下令除了留下那個首領繼續拷問之外,其餘人明日便斬首。」
  「斬首?」飛廉蹙眉,微有不快,「如今城裡都已經這般局面,為何還要追索什麼復
國軍?大敵當前,這些事情容後再說也不遲。」
  「稟少將,」士兵低下了頭,有些膽怯,「巫羅大人說 ,正因為局面混亂,所以要
從重從速平息一切動亂的苗頭——早早殺了,免得後患。」
  「……」這種漠視生死的話令飛廉心中一陣不舒服,然而此刻畢竟不便當眾駁回。他
看到人群裡還有一個少年,不由不忍:「這個呢?——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就是大
人犯罪也不至於牽連到要斬首吧。」
  「誰要你這個冰夷來假慈悲!」話音未落,那個少年卻直起了脖子破口大罵,「老子
我是堂堂正正男子漢,你他媽的才是乳臭未乾的孩子!」
  「阿都,」旁邊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低聲厲叱,「閉嘴!」
  「我才不!」那個少年直直盯著飛廉,「冰夷走狗,有種咬死爺啊!」
  被賤民如此辱罵,在冰族看來是極不可容忍的事情,不等少將表態,身邊的侍從「錚
」的一聲拔刀出鞘,便想要割下這個沙蠻子的人頭來。飛廉卻並未被激怒,只是伸過手按
住了侍從的手,搖了搖頭:「算了。」
  他側過頭問左右:「那個鮫人復國軍在哪裡?」
  「稟少將,關押在側廂,」士兵躬身,「巫羅大人已拷問完一輪了。」
  「為何分開關押,不在庭中?」他匆匆走向側廂。
  士兵遲疑了一下,訥訥:「那個鮫人傷得太厲害,生怕銬在露天裡立時便死了。」
  已經走到門口,忽然間仿佛覺察出了什麼,飛廉怔了一下,在門前頓住了腳。遲疑了
片刻,對身側的士兵道:「你先退下吧。」
  「是。」士兵告退。
  門在身後闔上,房間裡便重新陷入了昏暗。
  他聽到有人在簾幕背後細微的呼吸,聲音急促而凌亂,血的腥味彌漫在房間裡,伴隨
著另外一種他熟悉的味道。飛廉的眼神在黑暗裡急遽的變化著,拂開了垂落的簾幕,悄無
聲息的走了過去,卻並沒有點燈。
  黑暗裡,他感覺到角落裡有人簌簌動了一下。
  「不要害怕,」他在黑暗裡俯下身,按住了那個嘗試掙扎的影子,「是我,湘。」
  那個黑影瞬間全身一震,不再掙扎。仿佛也認出了前來審問她的冰族軍人是誰,她全
身開始微微的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兩個人就這樣在昏暗的室內相對靜默,不發一言。
  「飛廉?」長久的沉默後,對方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聽。
  「是我。」他長長吐了一口氣,直起身來,到桌邊燃起了燈。光線明滅映照著他的臉
,征天軍團的少將轉過身來,看著自己的鮫人傀儡,眼神復雜莫辨:「沒有想到還能在這
樣的情況下遇到你,湘。」
  ——然而,話音未落他就驚在當地。
  那是湘?那個鮫人根本看不出絲毫原來模樣,簡直就像被浸入過煉獄的火焰,全身上
下沒有一寸肌膚完好,那些可怕的潰爛痕跡雖然已經彌合了,但卻密密麻麻布滿了她的全
身,讓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地獄火焰裡掙扎呼號的幽靈。
  更可怕的是,那些舊傷之上,又層層疊疊布滿了新的傷口,血肉翻卷,形態可怖。整
個人已經看不出面目,就如一個血人。
  地上的人啞聲苦笑:「難為你還認得我。」
  飛廉被那樣可怖的外表驚住,半晌才緩緩苦笑:「潤肌膏的味道……沒想到雲煥還真
的把那個東西交給了你。」
  「……」湘不易覺察的震了震,想起很久以前、在她和雲煥搭檔前往砂之國時,眼前
這個人把一盒防止肌膚開裂的藥膏扔在雲煥的衣襟上,千叮萬囑,要同僚一路照看好這個
鮫人傀儡。她坐在破軍少將的身側,將字字句句聽入耳中,臉上裝出一副沒有神智的漠然
的模樣,心中卻情緒如沸。
  ——那時候她早已知道,這一趟西荒之行之後,再也不能回到他身側。
  然而,宿命居然留了她一線生機,讓他們再度於此地相逢。那一瞬間,復國軍女戰士
眼裡倔強不屈的亮光黯淡下去,低頭不再看他。在所有冰族面前,她都可以傲然鄙視,唯
獨眼前這個人不可以——她無顏見他。
  「我以為你死了,」飛廉低聲,追溯,「雲煥回到帝都後匯報了一切,說你是復國軍
安插的臥底,試圖盜走如意珠,結果在逃離時死在了赤水裡。」
  「呵,」湘忽地發出冷笑,「他隱瞞了很多東西……哪有這麼簡單。」
  「我知道,」飛廉搖了搖頭,「後來發覺如意珠是假的,事情就急轉直下了。」
  「如意珠?」湘忽地冷笑起來,聲帶毀損的笑聲嘶啞可怖:「知道麼,你們拿到的如
意珠,其實是這個!」她霍地抬手,指向自己空洞洞的眼眶,神情驕傲而絕決。
  飛廉怔住,看著那空洞洞的深陷的眼睛,眼裡露出震驚、敬畏和憐惜交織的表情。
  「何苦……湘,何苦,」他喃喃,「我那樣信任你,你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不會明白,」湘看著他,獨眼裡露出諷刺的笑來,「飛廉少將,巫朗一族的公子
,你不會明白的——對我們來說,無論做人還是做鬼,都要比給你們當奴隸強!」
  飛廉霍然回身:「所以,你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背叛和利用愛你的人麼?」
  湘被他不同尋常的語氣鎮住,微微一怔——共事那麼多年,她從未見過溫文儒雅的飛
廉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眼裡有痛徹心肺的神色,一瞬間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碧的事情……你知道了?」許久,她才輕輕問了一句。
  飛廉短促的低笑了一聲,不再作答。
  湘在黑暗中絞緊了手指,低下頭去,感覺手指微微顫慄——復國軍勇敢無畏的女戰士
,第一次有了不敢直視別人眼睛的時候,只在黑暗裡沉默。
  「殺了我罷。」她終於開口,「我什麼也不會招供的。」
  飛廉沒有說話,回頭看著被毒素侵蝕得慘不忍睹的人——顯然方才巫羅又提審過一次
,陳舊的傷痕上又遍體綻開了血淋淋的新傷口,令人目不忍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巫羅都沒能令你開口,我又能把你怎樣。」
  那樣無可奈何的溫和語調,讓湘顫了一下。飛廉回過身,看著葉城上空戰雲密布的天
空,低聲:「湘,我痛心的,並不是你們曾背叛我——一個民族反抗另一個民族,無論用
什麼手段其實都可以原諒。只是……」
  飛廉看著遠處帝都上空的隱隱金光,嘆息:「只是,我沒想到自己會親手把一個奸細
、送到了我最好朋友的身邊去,從而葬送了他的一生——也葬送了整個國家。」
  整個國家?湘一震。這段日子她一直被密閉在星海雲庭的海魂川密室,於外隔絕,根
本不清楚在這短短幾個月裡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雲煥……難道沒死?」她遲疑地開口,「帝國應該處死他了吧?」
  飛廉微微一怔,回過頭看著她:「原來你居然還不知道。」
  他苦笑起來,然後那個笑容越來越深刻,最後幾乎變成了一種悲涼而沉郁的嘆息:「
湘,你一手開啟了封印,放出了魔物,卻居然至今不知道後果?」
  他看向她:「你不知道雲煥現在變成了怎樣可怕的人,你也不知道帝都目下變成了怎
樣的情況——如果你知道了,對於數十萬冰族人的死,大約也只會覺得欣喜和解恨吧?可
是,你可曾知道——帝都的大屠殺裡,死的不僅僅是冰族?
  「你可知道雲煥同樣下了屠城令,要將帝都裡所有鮫人一並處死!」
  湘在他的語聲裡漸漸顫抖,殘留的眼裡露出了激烈的光芒。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仿佛
想去拉扯他的衣領,喃喃:「你……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與你的計劃相反,雲煥並沒有被處死,」飛廉低下了身,凝視她那的眼睛,
聲音裡帶了某種激憤,「他活下來了!承受了比你想象更多的苦難,活下來了!」
  「他活下來是為了報復,你明白麼?——報復你,報復我,報復背棄他的國家,也報
復出賣他的那個民族!」飛廉的聲音漸漸凌厲,伸出手握住了湘單薄的肩膀,「你明白麼
?你可曾預想過,他今日變成了什麼樣的一個魔物!」
  湘的呼吸急促起來,卻說不出一句話。
  「湘,事情已經變成了如此局面,整個雲荒都會卷入戰火和殺戮,」飛廉感覺那具殘
缺的肢體在掌心的顫慄,聲音也不由微軟,嘆息,「我相信,你最初的意願,也不是想看
到今日的局面。」
  「你知道這一次帝都的大屠殺裡,我失去了多少親人和朋友?對如今的我來說,要遏
制雲煥的心、和你要復國的信念一樣堅定!」飛廉靜靜凝視著復國軍女戰士,聲音平靜:
「湘,我只求你做一件不損害你族人和國家的事,請你務必幫我。」
  湘微微顫慄,心裡鐵一樣的防線鬆動了一線,終於嘶啞開口:「什麼事?」
  「告訴我,在西荒的砂之國,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飛廉的語音沉郁,「為何雲
煥從那裡回來之後整個人都完全改變?究竟是什麼,從那時候開始、就開始逐步的摧毀了
他?我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弱點。」
  「而現有的人裡,沒人比你更了解他。」
  湘張了張口,神情復雜。仿佛回憶起了西荒的種種,她殘餘的那隻眼睛裡忽然浮現出
淚水的痕跡,這個剛強如鐵的女戰士,第一次露出了悔恨和軟弱的神色,喃喃低語:「是
因為她……因為她。」
  她抬起手,掩住了臉,哽咽:「飛廉……我、我可能殺錯了人。」
  水面上的雲荒大地已經一片肅殺,水下的無色城裡,卻也是厲兵秣馬。
  真嵐皇太子不在,太子妃白瓔擔負起了國主的責任,出動六部,調兵遣將,准備入夜
後突襲葉城,將被困的皇太子一行解救出來。
  然而奇怪的是,點兵完畢,卻獨獨不見赤王紅鳶。
  「稟太子妃,」有侍從上前低語,「今日一早,赤王孤身出城,似乎去了復國軍大營
。」
  「什麼?」白瓔失驚。
  紅鳶是諸王中出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性,又比自己年長,做事嚴謹周到,手段靈活多
變,她所以一貫視其為長姐——卻不料,在如今這樣戰事一觸即發的時候,她卻平白無故
地忽然做出這等反常的事來。
  「呵呵,真是的,一百年後還是這幅德行,」黑王玄羽冷笑起來,露出不屑的表情,
「被鮫人迷的神魂顛——」
  話說到一半嘎然而止,黑王猛地回憶起皇太子妃昔年的遭遇,悻悻住口。
  諸王都微覺尷尬。白瓔不動聲色地看了黑王一眼,轉開話題:「好,既然赤王不在,
那我們先行議事吧——要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諸位,最後的一個六合封印已經找到了!

  諸王面面相覷,即便是活了百年,還是在激動之下發出了歡呼。
  六部王者和冥靈戰士的歡呼響徹無色城,白瓔將手按在光劍上,聲音卻轉低:「但是
,目下雲荒大亂,滄流帝國內戰四起。葉城戰火頻繁,皇太子一行被困在城內無法離開—
—所以,今晚我需要帶一隊冥靈戰士跟我出發,去葉城將其迎回。」
  「聽憑太子妃調遣!」諸王齊齊俯身。
  在安排定了當夜計劃後,眾人退去,只留下白衣的太子妃一個人在光之塔下休息。
  白瓔坐回塔下,抬手輕輕揉著眉心——星魂血誓改變了她的體質,令她從冥靈回復成
一個有血有人的人。然而,人的軀體卻帶來了另一種不便: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前那樣,毫
無休息永不疲倦的日夜工作了。
  她看了看身側。真嵐的軀體依舊還在座位上沉睡,意識游離於外。
  她看著那張百年來朝夕相對的人,忽然看出那張從不見衰老的臉上卻透出同樣的疲倦
,不由在內心輕輕嘆了一口氣,抬起手輕撫他的眼角眉梢。
  真嵐……真嵐,這一路的跋涉,你是否也已經困頓不堪?
  如今的你,孤身陷落在遍布戰火和敵人的圍城裡,是否平安?
  她站起身,打開了水鏡,集中靈力凝視著水波離合的鏡面,開始遙遙地感知陸地上方
那個人此刻的所作所為——凌亂的場景開始浮現:隆隆的炮火,彌漫的硝煙,滿地的屍首
狼藉……這是葉城的哪裡?他究竟在何方?
  視覺漸漸清晰,她終於看到了那隻斷手,卻不由自主地一震,下意識退開了一步。
  ——那隻手,緊緊握著另一隻女子纖秀的手,正在一路狂奔。紅裙在戰火中獵獵飛揚

  「啪」,華蓋失手落下,重新覆蓋了水鏡。白瓔怔怔地看著關上的水鏡,眼前仿佛還
拂動著那一襲熟悉的紅裙,烈火般灼痛了她的眼角。
  又是這個人……居然又是這個人?
  真嵐,你這樣不顧一切的冒著危險出去,就是為了找到她麼?
  她定定看著神游物外的丈夫。皇太子臉上帶著一種仿佛睡去一樣的寧靜,唇角依然噙
著平日常見的不經意的笑,還是那樣隨意而灑脫,溫暖得令人安心——然而第一次,她覺
得他的笑容裡隱含著太多東西,無法看到底。
  白瓔坐在光之塔下,將光劍橫於膝上,平息心緒,默默凝神。
  後土神戒在她指間發出純淨的光芒,靈力漸漸凝聚——今晚需要帶兵殺去葉城,奇兵
突襲地殺入重圍,將那一行人帶出,所以此刻不能再去左思右想。
  她闔起了眼睛,靈台漸漸一片空靈。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忽地映入一襲紅衣,令她眼角一跳。
  不……是赤王紅鳶。美麗的紅衣女王不知何時返回無色城,駐足在她身側,不知站了
多久,眼裡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卻終究沉默。
  「赤王?」她隨即平定了心神,開口,「你回來了?」
  紅鳶表情奇異地緩緩點了點頭,仿佛明白她未曾說出口的責備之意,單膝下跪:「紅
鳶擅自離城,錯過今日會議,還請太子妃責罰!」
  白瓔連忙伸手扶住,卻看到她面上尤有淚痕,神色郁郁,不禁驚詫:「怎麼?復國軍
大營裡,有人欺負了你麼?」
  「不不,」紅鳶連忙搖頭,臉上浮出微微的赫然,「不是的。」
  白瓔舒了一口氣,心下卻更是奇怪:「那麼,你去那裡究竟是……」
  「不敢隱瞞太子妃,」紅鳶低下了頭,輕聲,「我去復國軍大營,見到了治修。」
  「治修?」白瓔喃喃念著這個名字,依稀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曾經在空桑貴族裡一度私
下流傳熱議,極力回憶,忽地抬起了頭,「難道是那個……那個……」
  「是,」紅鳶低著頭,聲音微微顫抖,「是那個人,又回來了。」
  白瓔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一瞬間忍不住顫了一下——
  一百年前,她也曾聽過這個赤王的種種私下流言。聽說這個比自己年長十歲的赤之一
族公主愛上了一個鮫人侍從,大膽妄為到幾度拒絕承光帝的賜婚,從而引起了整個空桑貴
族階層的議論。她的父王逼迫她,有一度,甚至傳出過她自殺的消息。
  後來流言漸漸平息,她只聽說老一代的赤王病逝,女王儲終究在艱難中登上王位,登
上王位的那一天,她身側沒有看到那個形影不離的鮫人。不到一年,為了鞏固新生的王權
,她聽從帝都安排,與藍之一族的貴族結親,舉行了盛大的婚典。
  在婚典當日,新娘身側也不見那個鮫人的影子。
  ——而且從此後,再也不見。
  赤王出嫁後,仿佛換了一個人,少女時代種種叛逆不甘全都不見了,成為全族上下稱
贊的女王,處事干練,態度沉穩,內外都井井有條。第三年上生下了一個王子,讓赤之一
族的王位也有了繼承人。
  她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王,外面的流言終於漸漸平息,仿佛一切都被人遺忘。
  再後來,便是入侵,便是傾國。在冰族在智者帶領下從西海歸來,登上狷之原侵入雲
荒時,首先遭到了管理赤水流域的赤之一族的抗擊。剛生產完畢不久的赤王帶著族人奮起
反擊,一邊向帝都緊急示警求援。然而外敵之強大遠遠出於想象,而帝都政局腐敗不堪,
久久不見援兵到達,苦苦支撐數月後,赤水流域全部淪陷。
  她的丈夫死於那一場戰爭,至死手裡還握著長刀,未曾後退半步。平素淡漠的赤王撲
倒在屍體上,痛哭至眼中流血。但擦乾淚水咬牙站起後,卻繼續面對步步逼近的冰族入侵
者,眼裡有一個母親維護自己孩子時的瘋狂無畏。
  三個月後,赤王帶領殘餘的精銳部隊撤離領地,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王宮和家園。
  一年後,葉城淪陷,她隨著諸王撤回帝都伽藍。
  十年後,帝都伽藍孤城告破,她隨著其余六王殺出重圍來到九嶷山下,跪倒在先祖祭
壇前祈禱,然後在傳國寶鼎之前橫刀自刎,決然割下了自己的頭顱。
  無色城打開了——帝都的所有空桑人,包括她年少的兒子,都在那一瞬一起化為冥靈
進入異世界,開始了長達百年的安眠。
  那麼多年過去了……她的人生以另一種方式在繼續,卻早已和那個鮫人無關。
  然而到了今天,已經生死相隔之後、命運竟讓他們又重新聚首了麼?
  白瓔握著赤王的手,俯下身看著這個紅衣的女藩王,眼神復雜的變化——作為空桑王
族裡地位最高的兩位女性,她們某種程度上具有相似的命運。
  「真好啊,」空桑的皇太子妃微笑起來,低語,「祝你幸福。」
  紅鳶顫了一下,抬起眼睛,苦笑:「怎可能還有幸福……作為六星,沒有未來。」
  「不,不是的,」白瓔搖頭,一直以來她還沒有機會和空桑族人說出星魂血誓的發生
,「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紅鳶——空桑重見天日之時,並非六星湮滅之日,而是我們可
以獲得自由和新生的時候。」
  「……」赤王不解而驚訝地看著皇太子妃,對方的眼神明亮而澄澈,不容置疑。
  「那一日,所有人都能在藍天碧海之下自由的生活——愛其所愛,無拘無束。」
  「那一日已經不太遙遠。」
  葉賽爾在街上狂奔,背後遠遠的有急促的馬蹄聲逼近。她奔跑得不知方向,意識一片
空白,狂奔中,一只手卻下意識地掩著胸前碎裂成一片片的衣襟,恥辱和羞憤的紅暈依舊
在臉上未曾褪盡。
  「我跑不動了……」狂奔了一個時辰之後,她的體能到了極限,再也無法支撐。她在
一條巷子中停下來,用手撐著牆壁劇烈喘息,臉上沒有絲毫血色。
  「神,不要管我了……」她用力甩著手,試圖將那隻一路緊緊握著她手腕的斷手放開
,「我實在跑不動了……那些、那些追兵就要來了……您快跑吧,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
……」
  葉賽爾背身抵上門,靠著牆壁劇烈地喘息,看到緊緊握著她手腕的斷手——正是這個
從石匣裡出來的手在千鈞一發之際出現在巫羅府邸,順手拔出掛在床頭金鉤上的彎刀,對
著將那個壓在她身上的豬玀狠狠刺了下去。然後帶著驚魂未定的她從巫羅府邸裡狂奔而出
,一路逃到了這裡。
  聽到她這樣的話,那隻手卻微微一震,忽然間仿佛有幻聽出現——快跑,真嵐,快跑
,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如果被那些人抓住的話……
  那樣熟悉的聲音仿佛在腦海裡回蕩,穿越了長久的光陰而來,帶了遙遠的暖意。
  那隻手忽然緊了一緊,她被猛扯了一把,踉蹌進入一間空置的民居。就在那一瞬間,
背後的巷子口已經出現了追兵的身影。
  這宅子的主人大概為了避兵禍,已經逃離了葉城,只留下一個華麗的空殼子。
  「神……神啊。」她看著石匣裡的那只手,喃喃,「您……不要管我了。」
  然而那隻斷手卻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忽然間,她耳邊聽到了一個從未有過的陌生的
聲音,鎮定而不容置疑:「等下他們一走,你就去西市附近的尚書坊——有座門上貼著一
對送財童子的院子。」那只手一邊警惕著外面,一邊迅速地說著:「你去那裡和那笙他們
會合。」
  那種語氣不容決斷,葉賽爾看著這只會說話的手,敬畏地點頭。
  「快躲好,」聽得外面的馬靴聲已經近在咫尺,那隻手比了一個手勢,「他們一走,
你就逃!」
  還不等葉賽爾明白他准備幹麻,只看那只手在地上迅速地劃出一個極其復雜的符咒,
然後低低喝了一聲,放平手掌按在了正中——只是一道光起,憑空便出現了一襲紅衣。
  「啊?」葉賽爾再也忍不住脫口驚呼。眼前已經站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少女,那個幻化
出來的紅衣人,居然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外貌!
  真嵐變身為女子,拉開了門往外就走,低喝:「快走!」
  紅衣一閃,投入了門外寒冷的空氣裡,一路狂奔而去。紅衣耀眼,追兵們立刻發現了
這個目標,發出了一陣喧嘩,腳步聲紛紛隨之遠去。
  葉賽爾咬了咬牙,再不遲疑,從後門悄然離開,奔向那個指定的地點。
  在進入甕城後,眼看就要追上那個女子了,然而道路一彎,轉過去卻立刻失去了目標
。追兵們大惑不解:甕城和外城部署著眾多軍隊,這條路又沒有其他分支,兩側壁立,那
個紅衣女子穿著如此顯眼,怎麼可能憑空忽然消失?
  甕城裡一片血污狼藉,日前的攻城戰留下的屍體尚未清理乾淨,斷手殘肢橫陳滿地。
冰族軍隊向來律令森嚴做事嚴謹,不惜搬開了整座屍山,冒著血腥味一個個的翻過來查看
,卻始終沒發現要尋找的人。
  「難不成真的會飛?」隊長喃喃,詫異地翻檢著死屍。
  ——不信神鬼的冰族人、在此刻最大的想象力也只是如鳥類那樣飛走,卻始終沒有想
到這個人正好好的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該死的臭娘們!」翻遍了一條街,染了滿手血腥還是一無所獲,冰族戰士心裡的憤
懣到達了極點,用刀槍在屍堆裡亂戳一氣,「回去請求少將把她的同黨一個個都吊死在城
頭上!看這個臭娘們還敢不敢繼續逃,敢不敢繼續和我們作對!」
  在那一隊人馬一無所獲地離開後,屍體堆裡一隻手悄悄伸了出來。
  扒拉開了那些壓在上面的沉重屍首,以指代步、一溜煙地沿著牆根噠噠跑遠。
  
  等混跡在沿路的屍首堆裡、回到楊公泉那個小院裡的時候,天色已經是下午。
  葉賽爾和那笙已經是急不可待的等在了那裡,看到地窖門開一線,立刻就跳了起來。
斷手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幾個人平靜:「好了,現在暫時安全了——大家在這裡等到天黑
,空桑那邊會來救我們出去。」
  「哦,太子妃姐姐會來麼?」那笙歡喜,「那就太好了!」
  葉賽爾休息了一段時間,顯然體力漸漸恢復,神智也冷靜下來。然而她卻坐立不安:
「不行,我不能再呆在這裡了……我要出去。」
  「什麼?外面很危險,你出去就是送死,絕不可以!」那笙吃了一驚,連忙阻攔。
  「是的,現在請你暫時忍耐。」炎汐也抬起了手臂,攔住了紅衣女子。
  「忍耐?我弟弟,我的族人都還在巫羅那裡!我怎麼能扔下他們不管?明天他們就要
被殺了!」葉賽爾霍然站起,「我是他們的族長,一定要回去救他們的!」
  她回頭看著盤在一旁不說話的斷手,恭謹地單膝下跪:「我一直相信天神的預言,無
論怎樣顛沛流離也保存著這個神聖的封印。我們相信,當把它交給這位佩戴皇天的少女時
,宿命便將改變……」
  「可是,我們信奉神的旨意,卻更無法舍棄自己的族人,」她抬起了頭,眼神決然。
  在她站起來的時候,那隻一直沉默的手忽地動了。只是指尖一動,便將紅衣女子定在
了當地,葉賽爾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法動彈半分。
  「我不能讓你去,」真嵐的聲音不容反駁,「去了就是死。」
  「神,可是您為什麼要管我死活呢?!」葉賽爾不甘而憤怒,眼裡含著淚水,言語之
間漸漸失去了冷靜,「在我願意選擇和族人同死的時候,你為什麼還要阻攔我呢?霍圖部
的人,大漠上的兒女,沒有一個可以忍受這樣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是的,是的……我知道,」真嵐卻是毫不動容,「因為我也算是半個霍圖人啊。」
  葉賽爾一驚,卻聽到那隻手繼續說了下去,聲音沉郁而堅定:「百年前,我眼睜睜看
著許多霍圖部的人死在我的面前,包括我至親至愛的人——所以百年後,我不希望這一幕
會在我眼前再度重演。」
  那笙愕然地看著那隻斷手,那一刻,這個向來灑脫開朗的聲音裡帶著某種沉重的東西
,令她聽了感到心下難過。
  「所以,葉賽爾,我不希望你再去送死,」斷手發出了一聲嘆息,「不過,我向你保
證——今夜我們走之前,會把你的族人都一並救走。」
  那隻斷手重新向著地窖門口走去:「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巫羅府邸打聽消息。」
  飛廉是被外面的驚呼聲從側廂裡引出來的,湘方才敘述的一切還在他腦海裡回蕩,那
種種激烈低回的情緒在胸臆裡激蕩,令他微微的感到恍惚,忽然間覺得眼前葉城動亂的一
切都仿非真實。
  ——原來這一切,其實不過是荒漠裡那一場死亡引起的後果……正是從那座古墓開始
,那個人被一步一步的逼上了今日的絕路!
  「少將!那個賊女人、那個賊女人……」巫羅府邸裡的總管從內院跑出,臉色驚得煞
白,「那個賊女人,傷了巫羅大人,跑掉了!」
  「什麼?」飛廉看到滿院子已經是侍衛,吃了一驚, 「怎麼會讓鎖著犯人跑了?」
  「這個……」總管不知如何回答,霎時有些為難,半晌嘴角浮起一個曖昧的笑,低下
了聲附耳,「少將,巫羅大人他拷問漂亮女犯人,一貫都是在床上……」
  「住嘴!」驀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飛廉只覺的無窮無盡的惡心。
  「是,是。」總管連忙噤聲,心下卻暗自不屑——巫羅大人坐鎮葉城百年,什麼樣的
聲色欲望游戲都不足為奇,玩一兩個沙蠻女人又怎麼了?帝都門閥出來的紈胯子弟,又能
乾淨得到哪兒去?還在這裡裝什麼清高?
  飛廉轉身往後走去:「到底傷得怎樣?快帶我去看看巫羅大人——這個當兒上,巫羅
大人如果出了什麼意外,將會是整個葉城的麻煩。」
  「是。」總管忙不迭的往後帶路,抹了一把汗,「已經傳醫生進去了,少將放心。」
  兩人往後走去,剛進了後院,就聽到裡頭發出一聲斷喝,一盞藥碗被從裡面扔了出來
,在院子裡摔得粉碎。巫羅的聲音直傳出來,顫巍巍的衰弱異常,卻帶了前所未有的暴怒
殺氣:「飯桶……飯桶!給我……都給我拉出去殺了!」
  「是!」裡頭有侍衛拉了人,便從偏門往外走,留下一路呼號。
  「怎麼?」飛廉看到那個人是太醫服色,不由吃驚。
  總管也是吃了一驚,連忙跑到一邊向侍從問了一遍,臉色也漸漸變得不好起來,一陣
紅一陣白,尚未想好要怎麼和飛廉交代,卻見對方已經推開了門。
  「巫羅大人,晚輩來探望您了。」飛廉在門外說了一句,便准備進去。
  「出去!出去!」然而裡面的人卻是出乎意料的暴躁,完全沒了平日刻意保持的長者
風范,嘶聲,「滾出去……不許進來!誰都不許進來!」
  飛廉一怔,頓住了腳步:「我是飛廉,巫羅大人。」
  「也一樣!誰都不許進來!」巫羅的聲音在重重帷幕後傳來,微弱而暴虐,仿佛又轉
頭問下一個醫生,「你說,能不能治?快說!」
  「這……這……」一個人伏在榻前,顫得帷幕不斷抖動,「刺客這一刀太深,依然傷
及要害。若巫咸大人尚在,以『生肌還陽』之丹入藥,或許尚有……」
  「閉嘴!」巫羅的聲音更加暴躁,「巫咸他媽的早死了!現在來說這個幹麻?你、你
給我老實說……還能不能治?」
  「……」那個太醫跪在帷幕裡,不敢再答,抖得如同糠篩一般。
  「飯桶!」巫羅的聲音重新嘶啞響起,陰梟暴怒,「拉出去,斬了!」
  飛廉站在門口,看到那個醫生被侍從從帷幕裡拉出,瑟瑟發抖地押出去。前頭的侍從
已經回來稟告,金盤上托著剛剛被斬下來的太醫的人頭。眼看第二位醫生又要被押上斷頭
台,他不由再也忍不住,一抬手便想要阻攔。
  「別,別,」總管眼見不對,連忙低聲勸阻,「少將使不得……大人正在氣頭上呢。

  飛廉不悅:「就算醫術不精,也罪不至死——如此殺人,實在也太過了。」
  「唉……」總管跺了跺腳,把他拉到一邊,低聲,「少將有所不知,今天早上那個沙
蠻女賊,逃時候的那一刀可真要命……」
  飛廉愕然:「想必刺客下手很重——傷在哪裡了?」
  總管側過頭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飛廉臉色驟然一變,露出某種啼笑皆非的表
情來,卻一閃即收,訥訥:「哦,原來如此……實在、實在是……」
  總管作揖:「大人此刻有雷霆之怒,少將此刻還是稍做退讓的好。」
  「明白了。」飛廉忍著嘴角一絲笑,轉過頭去,有些無可奈何地低嘆,「那請你轉告
巫羅大人好生修養身體——目下葉城危如累卵,還請他早日康復,共同對敵。」
  「是是。」總管巴不得送走這位爺,連忙點頭。
  飛廉正准備離開,忽地看到第二個太醫的頭顱又被端了進來,眼角一跳,有怒意難以
控制的凝聚。忽地轉身,拉住了總管:「飛廉還有一事相求。」
  總管剛舒了一口氣,立刻又繃緊了:「請少將吩咐。」
  飛廉指了指門內,低聲:「如果巫羅大人再要濫殺無辜,請你想個方法遮掩。」
  「這、這……小的可不敢抗命啊。」總管白了連,連忙擦汗,「巫羅大人的脾氣少將
也知道,敢說一個不字,小的腦袋就落地了!」
  飛廉嘆了口氣,指指外面:「總管不必為難,大人的命令可照辦不誤——只需從前方
取幾個死屍首級回來,面上抹了血送去給大人消氣便是。」
  「哦……」總管鬆了口氣,想了一想,點頭,「少將說的是。」
  「那拜托了。」飛廉轉身告退,匆匆而去。
  然而一出去,就看到庭中趕來的狼朗。那個來自西荒、有著棕褐色肌膚的軍人大步而
來,沉聲:「少將,裡頭怎麼了?有奸細麼?」
  「不,不是,」飛廉搖了搖頭,嘆息,「巫羅大人想要非禮抓來的一個沙蠻女子,結
果被傷了要害,正在裡頭大發雷霆呢。」
  「要害?」狼朗同樣不解。
  「也是報應,」飛廉忽地忍不住一扯嘴角,仿佛在裡面壓制多時的笑意再也無法掩飾
,失聲笑,「巫羅大人……咳咳,估計日後再也不能淫人妻女了。」
  「啊?」狼朗失聲,「那不是被……」
  「噓。」飛廉連忙阻止,咳嗽了幾聲,「你怎麼來了這裡?外頭戰事吃緊著呢。」
  「還好,昨夜傷亡雖然慘重,但白天裡他們沒有再進攻。」狼朗簡短回答了一句,眼
睛卻看著帝都方向——那裡,白塔已經攔腰折斷,但是萬丈高空之上卻有一片金色的浮雲
停駐。隱隱約約,仿佛底下的伽藍帝都裡升起無數如縷的紅色霧氣,不斷往伽樓羅底下收
進。
  ——那樣可怕的機械,幾近於「神」的創造,只要一動、葉城的這些血肉鑄成的防衛
便不堪一擊。以區區百架風隼和數架比翼鳥,又怎能與其抗衡?
  「為什麼伽樓羅還沒有出動?」他喃喃,眼裡有著某種擔憂。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飛廉嘆息,「或許,是因為破軍胸中殺氣尚未消除,還忙著
屠戮;或許……只是因為驅動伽樓羅的力量還不夠一擊即潰?」
  狼朗狠狠一頓足:「那麼,我們難道就在這裡坐以待斃?」
  飛廉霍然回頭,仿佛聽出了他的意思:「你莫非想突圍?」
  「是。」狼朗斷然,「我來找你就是為了商量這事——葉城無險可據,又毗陵帝都,
在迦樓羅的攻擊范圍之內,絕不可久留。我看破軍目下困住我們,必然是有所圖謀,我們
必須趁著伽樓羅尚未出動盡早撤走!」
  飛廉苦笑:「就算突圍了,又能去哪裡?」
  狼朗也是沒有主意:「或者,晚上抽個時間,召集眾將再來商議?」
  兩人商量未定,卻又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跑動聲,不由齊齊吃了一驚,大步走出外面:
「怎麼?叛軍又開戰了?」
  「稟少將!」一名士兵氣喘籲籲地稟告,「是那群沙蠻子又走脫了!」
  「什麼?」飛廉吃了一驚,想起那群被鎖在庭院裡的西荒人,「不是被鎖著麼?」
  「是啊……本來是鎖得好好的,周圍的看守也未曾大意過!」那名戰士也是詫異,百
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哪個給偷偷開了鐐銬,放跑了那群沙蠻子!」
  話音未落,卻聽到外面一陣吵鬧,伴隨著粗暴的喝罵聲:「小崽子,我讓你跑!」
  飛廉轉過頭去,卻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軍人拎著瘦弱的孩子,一把扔在地上,用軍靴
狠狠地踹。那是真的往死裡打的力氣,一腳踢出去,身體上發出悶悶的鈍響,那個孩子隨
即飛出了一丈多遠,後背重重砸上了牆角才止住去勢。
  「打的好,衛默公子!」周圍的軍士發出轟然的笑聲,帶隊的衛默再度拎起那個孩子
的頭髮,狠狠一腳將他踹了出去,仿佛把連日來戰場上受的不順都出在了對方身上。但奇
怪的是,那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只是默不作聲的一下下承受,
口鼻裡都沁出血來,卻不求饒也不躲閃。
  那樣憤怒而鄙薄的眼神,刺激得周圍得軍士更加暴躁,好幾個人步出行列,想參與這
一場虐殺。
  「住手。」飛廉適時開口,攔住了那些殺氣騰騰的戰士。
  他認出正是那個叫阿都的少年,回身用犀利冰冷的眼神逼視著那些下屬,最後目光落
到了衛默臉上,緩緩開口:「各位,你們難道都忘了講武堂的訓導了麼?『榮耀與夢想同
在』——如今外敵當前,你們不思血戰衛國,卻在這裡虐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這是你
們的榮耀麼?這是你們的夢想麼?」
  被少將罕見的嚴厲語氣逼得窒了一瞬,半晌衛默才抗聲分辯:「少、少將……那群沙
蠻子居然敢逃跑,我們半路上只截回來這一個。」
  「截回來就活活打死?」飛廉語氣更加不善,「你們還算是戰士麼?」
  「我們確實是在為保衛帝國而戰!」衛默也是出身門閥的貴族子弟,雖然身份職位都
不如飛廉,但心氣卻比飛廉更高,當下冷冷反駁,「什麼講武堂訓導?講武堂訓導的是『
七殺碑』!——這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無恥無信之徒,就要一概殺無赦!」
  「住口!」飛廉再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厲叱,「這裡是葉城,不是帝都!——你若奉
行七殺,為何不一並去和帝都那叛逆為伍!」
  衛默冷笑:「破軍殺我兄長族人,我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你這麼說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眼看氣氛逐漸激化,忽然有人上前打斷,卻是狼朗,「只是一個孩子
,又被打的半死不活,少將既然心懷慈悲,不如就放了他去吧。」
  「什麼?」衛默一愣,卻看到飛廉已經點了點頭,舉起了雙頭金翅鳥令牌:「諸軍聽
令,一律不得阻攔!」
  令符一出,帝國軍隊律令森嚴,服從便是天條。所有戰士齊刷刷讓開一條通路,卻個
個心有不甘。那個孩子從地上掙起了上半身,狠狠看了飛廉他們一眼,終究沒有力氣站立
,就這樣用雙臂撐著上身,一寸一寸地往外爬去,慢慢地離開了這條街。
  「還愣著幹什麼?」看得那個孩子離開,狼朗低叱了一聲,「都該回去守城了!」
  「是。」戰士們發出悶悶的回應,垂頭喪氣地離開,個個眼裡都有不服的光。
  「真是一群笨蛋,」狼朗看得那樣的表情,冷笑了一聲,伸手拍了拍衛默肩膀,「你
以為飛廉少將會白白放跑一個造反的沙蠻子?——一這個小崽子遲早會爬回去找他同黨的
,少將早安排下人盯梢了。等一下一起連窩端了!」
  「什麼?」衛默和諸軍齊齊一驚,回頭看著飛廉,驚詫中帶有欽佩。
  飛廉一愣,隨即明白狼朗是在幫他找台階下,嘴角牽起了一個捉摸不定的笑,揮了揮
手:「大家去吧。今晚可能有硬仗要打,別為這種小事分了心——一個時辰後,各隊的隊
長來府邸裡匯合,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議。」
  「是!」諸位戰士齊齊俯首,各自離開。
  在眾軍退去後,兩人返身向著巫羅府邸走回,一路低語。
  「多謝你幫我圓場。」飛廉嘆息,「否則我和衛默,非撕破臉不可。」
  「哪裡,少將心懷仁慈,本是難得,」狼朗搖頭,眼裡露出復雜的笑意,「只可惜時
候不對——亂世用重刑,不是講仁恕的時候。少將為一個沙蠻小孩冷了下屬們的心,實在
不值得。」
  「我知道。」飛廉喃喃,「但我總不能看他們在我面前活活打死一個孩子——何況現
下的情況,哪裡是追究這些小事的時候。」
  「但可以想個折衷的法子啊。」狼朗苦笑。
  飛廉也是苦笑:「正在氣頭上,要做偽也太難了。」
  「得,你做事貴族氣,不肯輕易低頭——那少不得我就是偽小人了。」狼朗無奈地搖
頭,又走了疾步,忽地抬頭,正色,「飛廉,方才,我已經想到了突圍後我軍的最好去處
。」
  飛廉霍然住腳,轉身看了過來。
  狼朗的眼神凝聚,一字一頓地吐出了答案:「空寂大營。」
  飛廉一怔,隨即搖頭:「也是,那裡是你原來所在的部隊,或許會有一些軍隊願意支
持我們——可是就算是逃到了那裡,終究也無險可據,一樣會被伽樓羅追上殲滅。」
  「不,那裡有天險可守!」狼朗卻眼神灼灼地盯著他,低沉地吐出了幾個字。
  飛廉一震,仿佛想起了什麼,久久無語。
  湘方才的追述還在耳畔回蕩,激起連綿的幻象——冥冥中他仿佛可以看到那個人在漫
天的風砂中崩潰,用血肉模糊的手拍打著厚重的石壁,苦苦哀求。那個石門背後,幽冷的
泉水裡,埋葬了他畢生再也無法獲得的至愛。
  初起的暮色中,征天軍團的少將轉過了身,面向西方盡頭喃喃——
  「是的……古墓。」
  因為滄月和原簽約出版社的官司還未結束,《歸墟》並不是最後一卷,之後還有《神
寂》。
《鏡》的故事,我已經差不多寫完了。但因為官司的關系,大結局《神寂》短期內將
不會出現在市面上。而為了防止出版商盜取稿件,也將暫時停止在主頁上的系列連載。
  8月開始連載大結局篇:《鏡·神寂》,約10月連載結束。
作者: iamwho (小花)   2007-06-09 17:20:00
藍天大 辛苦了
作者: pices (隔壁老王)   2007-06-09 17:35:00
辛苦了
作者: qqq0103 (fqdf)   2007-06-09 17:40:00
等阿等 還要等阿>_<
作者: okiayu (殊沫)   2007-06-09 17:45:00
等待讓人心癢難耐,可真等到了結局,又會很失落不捨吧 囧a
作者: okiayu (殊沫)   2007-06-09 17:46:00
藍天大辛苦了
作者: Theshadow (愛,是一種自由。)   2007-06-09 17:56:00
原來還不是結局...囧rz
作者: spiritia (妳來世一定會過很好!)   2007-06-09 18:49:00
push
作者: jodococo (融暖鮮妍)   2007-06-09 19:11:00
作者: aeolus0829 (阿洽)   2007-06-09 19:16:00
不是結局雖很失望...不過好在不是匆匆的結束了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7-06-09 19:43:00
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7-06-09 20:03:00
我還以為完全完結了...開心的是還有得看 不開心則是等
作者: huhu126 (canopener)   2007-06-09 21:45:00
推~~~marvel版的人氣應該要開始上升了吧..:)
作者: wodahs (哇答!)   2007-06-09 23:05:00
推~
作者: tureno   2007-06-10 03:09:00
推~
作者: gunawan (斬業非斬人)   2007-06-10 11:42:00
推~藍天大辛苦了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6-10 18:14:00
push
作者: mikachiu   2007-06-10 20:05:00
還好不是完結篇 真捨不得這系列結束 可是又要等了>"<
作者: waratah7   2007-06-11 00:51:00
謝謝藍天大 接下來要等好久了> < ;
作者: onflow (漫漫)   2007-06-15 16:52: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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