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笑﹍之四二
李唐岳仍是把自己關在小屋裡。
自元月離京的那天，他沒命似地奔回陰陽閣，回到他安全的小屋……到現
在第五天了，他再沒踏出小屋一步。
李唐岳靜靜坐著，看著窗外沉藍色夜幕如絲絨，上面點綴著或大或小的星
星，像絨布上散著的碎水晶。
肚子有點餓，濟海苦命地端著飯菜來到小屋的身影不期然躍入李唐岳的腦
海。
「對了，今天沒看到濟海。」停頓良久，「……還有脩海。」
四天沒說話之後再發出的言語有些澀然，卻不知道是太久沒說話、或是心
情太複雜的緣故。
不言不動，其實是為了「不想」。要遺忘那股無處發洩卻深不見底的失落
，卻是這麼難，只有試著不動任何念頭，不去思考，把自己當成是一尊沒有生
命的雕像。
「會不會，是一座紫色大蟒蛇的塑像？」李唐岳自嘲，用戲謔的口氣要緩
和心中那根和「歸屬感」相悖的刺。
它名叫「異類」。
就在幾天前，慧鎮師父知道再也泯消不了其他師兄弟對李唐岳的懼怕與厭
惡，特地找他去，深談一晚。
從慧鎮師父口中，他知道了當年離開家鄉時候更多的真相。當時慧鎮師父
遇見他，覺得這個無知的小孩可憐得緊，身上帶的血統又不是他願意的，救了
人卻反而要受到懲罰，這根本沒道理。
那時的慧鎮勸阻不了村民，也覺得李唐岳身上的妖氣需要導引，教導得成
說不定反而能變妖異的剋星，因此讓他當場拜了師，名正言順地帶走他。說到
這裡，慧鎮感嘆起來。今次他仍勸阻不了徒弟們，卻無法再將李唐岳帶離這個
處處充滿敵意的地方。
「上次是家鄉，這次是師門，下次又是哪兒？」李唐岳竟然冷冷笑著，「
師父，我不走，我不會走。」
慧鎮用憐憫的眼神送走了他，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裡，想起那些不友善的遭
遇，再想想自己方才說的話，迷惘了。
他到底該怎麼做，人們才會接受他、喜愛他？
果然應該跟元月走的……是嗎？
可是走了，又如何？就如他和慧鎮師父說的那句話，下次又是哪兒？
上次是家鄉，這次是師門，下一次，他不想再到一個原以為是歸屬的地方
，卻又被驅逐。
李唐岳忽然想到要跑去檢查門閂。「果然方才失魂落魄的，忘了落鎖。」
鎖上了門，便又在自己的世界裡沉沒。
那些歧視異端的人們是怎麼想的？眼前被稱作妖怪的孩子明明如此弱小，他們
卻能蒙蔽了自己的心眼，說服自己說那孩子是有害的，而且長大後會更加囂張瘋狂
、無可抵制。
也許，他們採取的行動只是為了驅逐自己內心的黑暗，才會有那麼些
殘忍至極的處刑，例如將人綁在柱上活活燒死、關在豬籠裡扔進河裡、或是在廣場
上生生用棍棒打死。
但憑什麼呢？憑甚麼他們有權把自身的恐懼發洩在無辜的生物身上？
李唐岳可以理解，但無法體會。人們藉由那些暴行，來證明自己能夠戰勝妖魔
鬼怪，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如果唯有手握生殺大權，才能夠安心、才能覺得擁有力量……那不妨反過來看
，當人們舉著兇器的時候，那種瘋狂、興奮、扭曲的心情和行為，又跟他們所害怕
的魔鬼有什麼分別呢？
反反覆覆想了一夜，胃裡空著，心冷著。濟海始終沒來送飯，李唐岳也不想從
小屋出去。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