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笑﹍之五一
李唐岳已經不叫做李唐岳很久了。
他在二十歲的時候受賜法號「罰海」，眾人議論紛紛，原本以為是閣主臨
海看李唐岳特別不爽所以亂取，經過某位好事的師兄弟去向李唐岳本人求證，
據說李唐岳當時只輕輕笑著說：
「這個法號是我自己要的。」
「罰海」和「李唐岳」的不同之處，實際上並不在於稱呼。
當年孤僻的李唐岳，現在變成笑臉迎人的罰海。如此截然不同的轉變，在
師兄弟間被議論了很久，其實真相只是茶館的說書先生「藍衫」說了那麼一句
「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麼認真聽你說書算是件好事還是壞事？」當藍衫和茶館老闆「白毫」
炫耀他對李唐岳的影響力有多麼大時，白毫帶著莫可奈何的語氣如是說。
術法的近境亦不可同日而語。體內的妖力覺醒後，李唐岳異於人類的半蛇
妖血統才展現了影響力。但真正敦促著李唐岳（罰海）每天殷勤練功的，非濟
海莫屬。
罰海的輕功能有今天的成就，也得要歸功於濟海，濟海的嘮叨。很難想像
一個粗壯勇武又擅長各種攻擊的大男人，會和老婆子一樣碎碎念個沒完，而且
會像追著幼小孩子餵飯吃似的如影隨形跟著你到處跑，加上練武之人的怪物肺
活量……
罰海搓著手臂，因為光是想起來都要打個寒顫。
看那隻濟海多麼可怕，現在可是六月天啊，人要在六月天打起寒顫，也只
比下六月雪容易一丁點兒。
罰海甩甩頭，企圖把濟海帶給他的威脅性甩出腦海。伸手拔了一片樹葉叼
在嘴邊，明表愜意，暗是無聊。
你沒看錯，是「伸手」拔了樹葉。因為罰海半躺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離
地超過八尺卻一副很習慣的樣子。
他剛剛從「茶館」回來，方才跟脩海－－現在改叫紀脩了，但罰海還是喜
歡叫他脩海－－約在那兒見面。
紀脩告訴他說，元月又想微服出巡了，只是這一次沒有太后擋駕，又有能
楷和紀脩幫腔，皇上已經答應下來。而依元月的性子，回京的日子肯定是能拖
則拖。
罰海乍聽之下心底大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笑著，只說：
「公主的決定誰也左右不了。」
「還裝呢，這些年通信和口訊也傳夠了吧！我不想再介於你們之間，還得
為『無後』擔個『無能』的罪名。」那時，紀脩吐出了十年前熟識以來最冰寒
的口吻。
說完他拂袖而去，罰海臉上的笑臉凍結，整個人僵在原位目送紀脩的背影
隱沒在人群中。
這九年半來，紀脩幾乎是違背本性地利用各種名目讓罰海和元月碰面－－
因為機會很少，所以每一個都要利用。
也為此故意馴養富貴人家流行的白玉鴿，讓元月和罰海傳信；偶爾也幫忙
帶個口訊，到「茶館」和罰海見面談天。
這些罰海都看在眼裡。
「我知道，我都知道……」罰海痛苦地閉上眼。可是即使兩情相悅又怎樣
？就算經過無數次斷絕聯絡，仍不改彼此的心意，又怎樣？
上天讓元月生而為皇家唯一的公主，卻讓罰海投胎在一個鄉下人家，這身
分之懸殊已經夠令人絕望，更別提罰海身上一半的蛇妖血統。
罰海經過這幾年的潛心苦修，術法造詣有提昇之餘，也學曉控制蛇妖本性
的方式。即使如此，他依然比一般人怕熱許多，每到夏天都得躲在陰影處乘涼
，晝憩夜出，才不致中暑。
他害怕，身為妖的本性深深刻在骨血裡頭，哪一天會突然冒出來。
他更怕，傷到了身邊的人，尤其是元月－－她連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如果，帶著笑臉保持距離是最好的方式，他寧願每天這樣窩在樹上無事可
做。
至少，安心多了。
＊＊＊
天色已晚，罰海覺得肚子餓，便跳下樹。
才往飯堂的方向走了兩步，背後就傳來童稚的問句：
「師叔，你為什麼還在閣裡？是不是外面沒有地方要你？」
罰海吸口氣，轉身祭起引以為傲的招牌笑臉。「師叔是自願留在京師幫閣
主的忙唷！」
「你騙人！臨海師傅根本就不喜歡你！」另一個師姪大聲叫道。
陰陽閣第十一代徒弟已經忒難纏，臨海竟連偏見都敢教給徒弟？罰海壓抑
著快要暴跳的青筋，「為什麼說臨海師兄不喜歡我？」
「因為……師傅說你、你、你是妖怪－－」一開始問他的小師姪看起來才
七八歲，似乎還沒學會騙人。
罰海聽到這個回答反而張大嘴巴，屈起十跟手指，裝兇惡樣。「嘩～～我
是妖怪！」
兩個小師姪聽了臨海的話，早就懷疑這個年紀一把還在閣裡吃閒飯（？）
的師叔不是正常人，這下子被罰海一鬧，兩個人一起尖叫！
「啊～～～～～～」
「有這麼可怕？」罰海臉色又青又白，兩隻手各伸向兩個小師姪，在他們
還沒逃跑之前，變出兩隻昆蟲。
「咦？」年紀較小的那隻馬上停止尖叫，臉上還掛著眼淚鼻涕，直瞪著罰
海手上的東西瞧。
「蚱蜢！草編的蚱蜢！」大的那隻定睛一瞧，立刻興奮地把罰海手上的東
西搶了去。
「厲害吧！」罰海看這兩個上當了，馬上從鼻孔哼哼兩聲，跩得像要在世
界稱王。
結果大的看了小的一眼，拿了草編蚱蜢就跑；小的見狀，也依樣畫葫蘆。
兩個小傢伙沒幾下就咚咚咚跑得不見人影。
罰海僵了等著被崇拜的跩臉，悻悻然獨自走向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