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聽雪樓系列:荒原雪(上篇)

作者: voiceless (思念是一條線)   2007-11-25 23:33:14
  作者:滄月
  台州府。太平鎮。石塘村。
  這是一個東海邊上的一個小漁村,當地居民大都以捕魚為生,此時正是漁季,壯年
  勞力早成群結隊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婦孺老弱也紛紛出去趕海,挎著籃子去近海的
 
  灘塗上撿拾一些貝類海藻,也好補貼一下家用。小村子一下子變得很寧靜,只有一
  些從遠方趕來收海貨的商人不時在村子裡踱著,喝喝茶。風緩緩地吹著,帶來大海
  的濕潤氣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鮮炒好的海瓜子!」
  尚書坊下,一個衣衫破舊的小女孩蹲在那裡,在初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守著一籃
  子海貨,用怯生生的聲音叫賣,「先嘗後買,不鮮不付錢!」平日的集市人卻不多
  ,她在那裡蹲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幾個人過問。                       
  「小丫頭片子……」周圍忽然暗了下來,有人輕笑,小女孩驚訝地抬頭
  看見旁邊忽然圍上了一群穿紅衣的少年,個個嬉皮笑臉。中間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
  紅衣少年,黑髮披肩,英挺的臉上卻帶著邪邪的謔笑,紅的炫目的披風,彷彿有鮮
  
  血在往下滴。
  紅龍。在太平鎮裡,就是連八歲的小孩子都知道,這是紅龍的老大,任飛揚。
 
這個無父無母的浪子,正是小城裡人人頭痛的地頭蛇。
  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學來的拳腳,居然連衙門裡的官差大爺都遠遠不是他對手,
  領著一群放浪的無業子弟,在當地游來蕩去,什麼事——無論大善大惡,都做的
  出來。
「兄弟們,來嘗嘗看,到底鮮是不鮮?」
  籃子裡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腳地搶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臉都
  紅了。「不鮮!一點也不鮮!」
「就是……這種破爛,吃了怕是要鬧肚子呢!」
「不鮮不付錢——可是你說的哦!小丫頭!還有,你的東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鬧肚
   子怎麼辦? 可要賠錢的!┘紅衣少年笑了起來,看著小女孩著急的樣子,作
  勢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來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麼都不會說,任飛揚這才站起
  來,從懷中掏出一把碎銀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籃裡,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閒的少年們也一哄而散,擁著他向前走去:「頭,咱們今天去哪裡?」
  任飛揚把手一揮:「去美春樓玩他一天!銀子我出!」幫閒的少年們齊聲歡呼,紅
  衣少年揚眉,神采飛揚的臉上一派的不羈輕狂。
  任飛揚正待舉步,忽覺有人拉了他一下,一個聲音輕輕的叫:「任公子!」
  低頭,看見扯著他衣襟的正是方纔那個小女孩,不禁沒好氣:
  「什麼事?是不是嫌錢不夠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辯:「不是的!剛才那些海瓜子是家裡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
  多少錢。請把多的錢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腳,手心托著那一把碎銀子。
任飛揚有些發呆,過了許久,嘴角才浮起一絲微笑,俯下身,從懷裡另外拿出一錠
  銀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頭很懂事嘛!這銀子就算是大爺賞你的好了。」
他轉身要走,小女孩卻不依:「不行!姑姑說了,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公子若是
  嫌錢多了,何不去打發你周圍那些幫閒叫化子?」
  她的聲音很大,稚氣的話語中有孩子中少見的堅決。
此語一出,任飛揚周圍那些少年勃然變色:「這個丫頭居然把咱們比成叫化子?」
  「撕了那張嘴,看她還敢亂說話!」一個個摩拳擦掌,圍了上來。
任飛揚笑了,拍拍女孩的頭:「看見了嗎?兄弟們都生氣了那。小丫頭,快拿錢
  走,免得惹別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氣勢駭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強的伸著手,把銀子遞給任飛揚。
  任飛揚臉色也是一變——這丫頭的倔脾氣讓他也有些懊惱了。在這個太平鎮,從來
  還沒有人敢不聽他任飛揚的話!
  周圍的一群惡少早按捺不住,叫囂:「頭,別和她囉嗦,我們替你教訓教訓她!」
  任飛揚抱臂而立,淡笑不語。他也有心要給這丫頭片子一個小小的教訓。
小女孩雖然倔強,但畢竟年紀幼小,嚇得「哇」地哭了出來,轉眼之間,已被惡少
  們團團圍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頭快要落到孩子頭上時,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經不在圈中!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太不像話了。」少年們詫然回頭,只見三丈開外,一個
  白衣青年抱著小孩,冷冷地看著他們。眾人竟然連方纔他是如何來去都沒有看清楚!
  任飛揚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確是
  他在這個小城裡從小到大僅見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緩緩道。他不過二十七八的光景,臉色有些蒼白,眉毛很
  濃,眼睛很亮,五官的輪廓及其俊美,但彷彿是一尊大理石像,優秀卻缺乏溫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過去:「姑姑!我怕!」街角不知何時已經站
  了一個女子,伸手將女孩摟入懷中,溫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
  什麼也不怕。」年輕的女子牽著小琪的手,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斂襟深深一福:
  「賤妾葉風砂,多謝大俠相助之恩。」
「不必客氣,路見不平而已。」白衣人的口氣卻是極端淡漠的,伸手托起了她。
那女子抬頭:「請問俠士貴姓大名?」
白衣青年遲疑了一下,淡淡道:「姓名無所謂……你可以叫我高歡。」然後,他微
  微對她點了點頭:「告辭。」目光掃了一下一邊的任飛揚,陡然冷了起來。然後,
  逕自走開。
葉風砂牽起孩子走開,但是瞥見他的眼光,也驀然心中一驚。
那樣……那樣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個路見不平而出手的俠士,又怎麼會
  有這樣深沉而冷漠的目光?
「頭!那個傢伙要走了!」在任飛揚出神之際,冷不丁旁邊一個同伴推了他一下,
  眾人都不服氣,又知道對方身手實在太好,只有攛掇頭領出去挑戰。
高歡正轉身,忽見面前紅影一閃,一個高大的少年已經站到了前面。高歡打量著眼
  前這個身披大紅披風,黑髮披肩的英俊少年,眼睛裡有奇怪的神色,淡淡問:
  
  「閣下是——」
任飛揚揚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飛揚,這位高大俠的身手還真是讓人佩服。」
在說到「高大俠」三字時,他語音中有難言的譏諷,不知道為何,連高歡的眼神也
  有些奇怪。
任飛揚的手一揮,火紅的披風飛揚而起,在陽光下極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
  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願與高大俠切磋武藝與此地——如何?」
高歡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終於緩緩道:「定當奉陪!」一語方落,他
  點足飛掠,一如鷹隼般衝向天際,身形之詭異不可描述!
  
  ※※※
「哈哈~~喂,今天那個丫頭的姑姑是誰阿?還真俊!」從美春樓裡出來,醉醺醺
  的少年們勾肩搭背地大笑,忽然有個人大著舌頭問。
「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後娘娘廟裡住著的那個阿!聽說邪門的很哪……」
「是阿是阿!鎮上有多少漢子想占那個美人的便宜,可從來不見有誰得了好處——
   而且從她住的地方回來後,個個像見了鬼一樣,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聽說她養了不少沒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麼用心!」
「噓……你沒聽過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據說可以長生不老嗎?」
  眾人一路走去,一路議論著,人跡漸漸少了起來,店舖也關門了。到了城南,忽然
  一個少年說了一句:「那邊就是天後娘娘廟了!」
眾人想起平日關於這個地方的種種傳聞,不由心頭一凜,連忙加快了腳步。
這時,月光慘淡了起來,天後宮那邊忽地傳出了一陣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聲音,若
  有若無,隨風飄來,聽的大家毛髮直豎。
  「頭,快走吧!別聽了!」眾人拉著任飛揚急急離開。
趁著酒意,任飛揚立足,醉醺醺的揚言:「怕什麼?大爺我今晚就要進去看看,看
  那個女人是什麼樣的鬼!你們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們面面相覷,酒都醒了一大半,個個答不上話來。
「哼,都還是男人嗎?」任飛揚不在意地揮揮手,紅披風一甩,人已沒入了夜色。
在掠近天後宮時,他聽到了那哭泣聲似乎在哽咽著說著什麼,斷斷續續。
任飛揚悄無聲息的到了牆邊,牆角沒有樹,只種著一種矮矮的圓葉小灌木。他足尖
  輕點,人已輕巧的翻過了丈二高的圍牆。
牆內是一排樹木,他隱身樹後,之間幾丈外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墳墓!
「大師兄,大師兄……」墳邊種著一種美麗的籐蔓,爬滿了墳頭。一個素衣女子低
  聲哭泣,邊哭邊哽咽著呼喚,反反覆覆的訴說著,聲音哀傷欲絕。
  「姑姑,夜很深了,不睡嗎?」這時,屋子裡走出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正是
  日間的那個叫小琪的孩子。葉風砂抱住了她,低低啜泣著,但是哭聲也漸漸停了。
   任飛揚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他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跳到兩個人
  面前:「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風砂和小琪都明顯的嚇了一跳,小琪更是叫了起來,風砂一把攬過孩子,淡淡問:
 
  「任公子,你半夜忽然闖進來,想作什麼?……還是請回吧,再多走一步的話,對
  公子就沒什麼好處了。」
任飛揚不屑的冷笑,立刻往前大大跨了一步:「那好,我偏走給你看……」
話音未落,鼻中忽然聞到一陣奇異的香氣,眼前的一切登時全部變了形,扭曲的異
  常恐怖!
那些花草樹木,人物樓宇,全部化成了詭異之極的形狀!
他大驚之下想拔劍刺出,但是手剛接觸到劍柄,一雙冰冷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手上,
  葉風砂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任公子,還是請回吧!」
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
醒來時,任飛揚只覺得頭痛欲裂,彷彿昨夜喝了幾十缸烈酒一樣。他還沒有睜開眼
  睛,就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他不是躺著的,二十被倒吊在了半空!
沒有什麼比這事更糟糕了。他——無所不能的紅龍老大,居然被一個女人吊在了半
  空?!事情如果傳出去,他恐怕以後不用在太平鎮上混了。
任飛揚恨恨在心裡罵了一聲「妖女」,
  睜開眼睛四處查看——他被吊在集市的尚書牌坊上,還好,天還沒有亮——
  四周黑沉沉的沒一個人…… 幸虧幸虧,還沒有丟臉。
他鬆了口氣,然後想辦法怎麼下地。
忽然間,他的全身都繃緊了——有人!有人在附近窺視!
「怎麼,你準備這樣吊著和我動手?」
高歡。靠著牌坊的柱子,高歡施施然的抬頭問,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任飛揚的頭頓時變得有兩個大,看見高歡這種神色,他真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牌坊上。
「比試還在明天晚上吧?你今天急什麼?」沒好氣地,他問。
「是今晚。」高歡眼中古怪的神色忽然變成了笑意,帶著幾乎要大笑的表情,說了一
句很要命的話——「閣下已經吊在這裡一天一夜了,不知道嗎?」
「我可是守諾言的人,為了等閣下醒來比試,足足等了二個時辰。」
他的話語雖然很溫和,但是任飛揚卻像一條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臭妖女!」驀然,他半弓起身子,張口對著腳上捆綁的繩索一吹。
  ——在一吹之下,有如利劍切過,繩索居然紛紛而落!任飛揚氣急敗壞的落地,還
  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紅披風和亂髮,眼神不羈而驕傲。
  「好一個凝氣成劍!」身邊忽然有疏疏落落的掌聲,他回頭,就看見靠著柱子的高
  歡在鼓掌,眼睛裡雖然有驚訝的神色,但是眉宇間卻有另外複雜的神色。
任飛揚劍眉揚了揚,恨恨說:「今天懶得和你動手了!我要先去找那個妖女算帳!」
真的是面子掃地……一想起今天自己被人圍觀的樣子,他登時痛不欲生,一把把垂
  落至肩頭的長髮甩到背後,大步朝天後宮掠去。
白衣一動,高歡居然跟了上來,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任飛揚看了看他,忽然腳下加力,如一隻紅色大鳥一般飛掠而起。
他用劍,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而用劍的高手一般也是輕功的高手,所以他一向對
  於自己的輕功很有自信。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卻看到高歡在身側對他笑了笑:「任公子好高的輕功。」
他一直與任飛揚並肩而行,沒有落後半步,不僅如此,居然還若無其事的開口
  說笑。
任飛揚哼了一聲,好勝心起,盡力施展身法閃電般飛掠,足尖只沾著地面的草葉。
  風馳電掣,他一頭黑髮飛揚起來,大紅的披風更已在凜冽的夜風中獵獵作響。
  兩人並肩飛掠,誰也不落後誰,閃電般向前奔去。
任飛揚正奔的起勁,忽然右手一緊,已被高歡拉住。
「快退!」高歡果斷的低叱一聲,硬生生將奔馳的身形頓住。任飛揚向前衝了一
  步,回頭惱怒的問:「你又有什麼毛病?」
「別靠近圍牆……」高歡神色嚴肅,看著牆角的幾盆蘭花,
  「這是素心蘭,有麻醉作用。」
目光四掃,又指了指牆上攀爬的碧綠籐蔓——「曼陀羅!」
任飛揚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昨晚一進去就天昏地暗!媽的,這妖女居然用毒!」
  他憤憤然,但是看了看那幾盆蘭花,又頓住了腳步,有些詫然:
  「但我昨晚來的時候,這些花盆還沒有放上去啊——難道她是料到了我要回來報
  復,所以又加了料來對付我?」
  高歡卻低頭思索,輕輕道:
 「那葉姑娘是用毒的高手阿……素心蘭,曼陀羅——難道是……」
任飛揚有些沉不住氣了:「我們屏住呼吸衝進去吧!」不等高歡回答,他已經如
  箭一般地衝了出去。
  高歡卻撕下衣襟包住了口鼻,又挽起袖口,等一切迅速結束妥當,才衝向門口。
  在衝過去的過程中,他的全身都處於高度的警惕狀況中。
他的一舉一動,都非常之冷靜鎮定,顯示出及其敏銳的觀察力和快捷的決斷能力!
但無論是輕率的還是警惕的,他們兩個人都無恙地衝到了門邊。
任飛揚正待舉手推門,高歡執劍的右手忽然閃電般翻出,「啪」地一聲擊在他手
  腕上。
任飛揚對他怒目而視,卻只見高歡的右手迅速收回,劍柄「噹」的一聲敲在門上。
  一接觸大門,劍柄居然「吱吱」作響!高歡急忙縮手回視,劍柄上木質的護手居然
  焦了一大片!
「好險……」任飛揚心下雖感激,但是臉上卻仍然一派傲氣,心想:
  「看那傢伙如何開門!」
只見高歡略一沉吟,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屈指一彈,一道凌厲的指風破空而出,擊
  在門上。
「嗤」的一聲,鐵皮包的門上居然出現了一個淺淺的坑!
好厲害的天魔指!——任飛揚臉色又變了——只是,這麼邪門霸道的武功,這個看
  起來是名門正派的「大俠」又怎麼會的?
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任飛揚往門中一看,天女祠黑沉沉的一片。
他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反手拔劍護住週身,緩緩走了進去。
他沒看見,在他抽出劍時,高歡的目光閃電般地落在了劍上——那的確是一把好劍,
  清光冷徹,淡青色的劍脊上,用篆書刻著「問情」二字。
  驀然間——不知為何,高歡目中殺氣湧現! 這時,任飛揚已進了院子,回頭衝他
  招了招手。 高歡在一剎間已把殺氣消於無形,也隨即跟了進去。
 
門內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似乎有些令人忐忑不安。 不但不見了葉風砂,也不見
  了她身邊那一群孩子,甚至—— 連空地上那座墳也不可思議地不見了!
「天!」任飛揚也不禁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歡卻處於極其警戒的狀態中,在黑夜中,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低叱:
 「快護住全身!」喊聲中他亦已極快的速度反手拔劍! 兩道劍光幾乎同時閃出,隨
  即化為漫天銀光,罩住了兩人週身上下。
只聽黑夜中傳來如悶雷般的鳴聲,滾滾而至,包圍了兩人。「是蜂!」任飛揚道,
  一邊信手揮灑,淡淡一層劍光灑下來,護住了週身。兩人自保均無大礙,可這一
  來,要求脫身卻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高歡雙眉已皺起,沉思。
  突然間,一聲輕哨,蜂群的轟鳴頓時寂然。 兩人停手,同時望向前方。
兩丈開外,一位素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她長髮及腰,眉目清麗如畫,可彷彿又是
  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美麗幽靈。葉風砂… 「你們來這兒幹什麼?」她語氣有些急
  促,但然沉靜如故。任飛揚心頭火起,衝口正要大罵,高歡卻一手拉住了他的袖
  子,用目光示意同伴安靜。然後,轉頭向那個素衣女子,道:「葉姑娘設下重重埋
  伏,莫非另待有人前來?」
葉風砂似乎怔了一下,但終於點頭:「不錯,今夜有人要來殺我——兩位還是請快
  走,免得捲入是非之中,無故受牽連。」
  任飛揚哼了一聲,忍不住道:「原來你也會怕別人?」
葉風砂也不理會他,淡淡道:「我已道明瞭苦衷,請兩位快回吧。」她轉頭對任飛
  揚道:「如果任公子有什麼事,也請改天再來。如果我還有命在,一定好好給個交
  待。」 她語音堅定而誠懇,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讓任飛揚也不由收斂了一貫的
  輕浮和狂妄,對這個女子刮目相看。
「喂,你一個女子要對付那些人,很不安全啊!」任飛揚好管閒事之心又起,看了
  看眼前這個嬌柔似不禁風的女郎,抱劍大咧咧地道,「我幫你一把吧!」
葉風砂略帶驚詫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奇怪於這個紅衣黑髮的少年也會拔刀相助,但
  她仍淡淡道:「心領了。但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決。」
任飛揚還待再說什麼,高歡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身形一側,伏倒在地,貼耳
  於地細細傾聽——過了許久,他才從地上跳起,神色極為嚴肅:「東南方十里之外,
  有水流崩堤,還有大批人手走動。」 話音未落,風砂的臉色已經蒼白。
「孩子們都在綠楊堤!他們居然找到了那裡!」她幾乎是絕望地嘶聲道,反身已向
  門外奔去。紅衣閃動,任飛揚已攔住了她。
「那些人一定是引你去送死的,」
  他凝重地說道,平日始終漫不經心、邪氣十足的眼中已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而變
  得像劍般凌厲,「你在天女祠,他們衝不進來,可一到外邊,你只有任由他們宰割
  了!」 風砂沒聽他的,頭也不回地往門外奔去。
只聽耳邊風聲一動,她登時覺得自己全身飛了起來。風砂還未回過神,任飛揚的聲
  音已經傳來:「你這種速度,只怕跑到堤上時早已水漫金山了。」他的聲音,突然
  又恢復了平日的戲謔。風砂俯身看著腳下的樹叢、土地在飛快地倒退,又側過頭看
  看這位攜她飛掠的少年。大紅披風襯著他黑色的長髮,他整個人充滿了生氣和活力
  ,彷彿一輪初升的紅日。這時,她突然覺得右手一緊,飛掠的速度加快了許多。
剛回頭,她就看見了右側的白衣青年。高歡。
 「你再不拉她一把,我遲早會累死的。」任飛揚笑道,一邊腳下加力。
高歡和任飛揚一左一右,攜著風砂風馳電掣般地掠去。
※※※
還未到綠楊堤,遠遠地就聽到了嘩嘩的水聲和孩子們的哭喊。
「姨姨快來呀,發大水了!」「姨姨救命啊!」
稚氣的哭喊聲象針一樣地刺在她的心中,風砂的焦急已再也掩飾不住。
堤已被人炸開了一段一丈寬的口子,河水急劇湧入,整個堤岸邊的土地已成一片汪
  洋!
  一群十來歲的孩子擠在一堆,蹲在一個小土丘上,六神無主地哭喊著。
  水漸漸漫了上來,眼看已要淹沒土丘。
高歡與任飛揚拉著風砂掠到了堤旁的山坡上。一落地,
  任飛揚開口了:「我去堵住堤口,你去救孩子們!」話音未落,他已消失。
高歡似乎有些遲疑。風砂焦急地看著他:「你還不動手?」她心急如焚,因為迅速
  湧進的水流,已在急速地吞沒著土丘上的孩子!她等不及,不顧一切的準備涉水沖
  過去。「你別動!」高歡一聲喝止,終於動手了,但不是衝過去救孩子,而是閃電
  般地掠進了山坡上的樹叢。風砂正在奇怪,只聽一連串的慘叫聲已在林中響起!
慘叫聲未落,高歡已風般在她面前出現。風砂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血和出鞘的劍,歎
  了口氣——原來,高歡是殺了埋伏在附近的殺手們,才好放心地去救孩子。這個男
  子做事,從來都這麼周到。高歡沒說一句話,已掠過了水面,輕輕落在土丘上。然
  而那些孩子卻一個個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高叔叔!」驀然,孩子中一個聲音歡呼,「這就是救過我的高叔叔!」
  孩子們一下子歡叫了起來,個個伸手要他抱。
高歡發現剛才那個聲音是小琪發出的,那個賣海瓜子的小女孩正用一雙無邪而歡樂
  的眼睛看著他。他不由對她伸出了手,說了一個字:「走!」
小琪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這兒我最大,先讓弟弟妹妹們走吧,高叔叔!」
  
  她誠懇地請求。
高歡目光泛上了嘉許之色,這個小姑娘只有十一、二歲,可是她的風骨,已是第二
  次讓他感到驚訝了。他更不遲疑,左手抱起一個孩子,右手執劍,已提氣掠過水面。
  到山坡上,一放下孩子,孩子就撲入風砂懷中哭叫:「姑姑!」
「誠誠乖,誠誠長大了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哭鼻子哦!」風砂柔聲道。
那個叫誠誠的孩子果然忍住了淚,仰起小臉,
  抽泣著:「對,我長大了是個大大的英雄……就像高叔叔一樣!」
  他側頭望著高歡,可高歡已不在了。 又有一個孩子被送了過來。
  風砂忍不住問:「你累不累?」 高歡搖搖頭,又飛掠了回去。
一個、兩個、三個……圍在風砂周圍的孩子在漸漸多了起來,而高歡本就有些蒼白
  的臉色,也漸漸越加發白了。 到他放下第五個孩子時,在他彎腰之間,風砂發覺
  他的鞋上已浸了水——
這證明他已不能像剛開始那樣來去自如了。畢竟抱了一個孩子,再施展登萍渡水的
  輕功,同時又時刻提防著四周的暗算,的確非常辛苦。
風砂本想勸他歇一歇,可一見到激流中被困的剩下的兩個孩子,
  她又開不了這個口。與孩子們的性命比起來,高歡累一些在她來說實在是不足道的。
第六個孩子送到時,高歡的腳步已有些沉重。風砂注意到他綁腿上已濕了一片。
「高公子,歇歇吧!」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高歡笑了笑,沒有回答。
風砂第一次看見他笑。他不笑的時候已經很好看了,笑起來時更加動人。
  他的笑容,就像春風拂過雪封的荒原。
可風砂的感覺卻有些不同,只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什麼異樣。
她記起了在大街上他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徒然間明白了
  ——是他的眼睛!那麼冷酷,那麼鎮定,彷彿千古不化的冰川!
在他笑的時候,也唯有眼睛是不笑的。 那是絕對的冷酷。
「這等俠風義骨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冰雪般的目光?」
等她從沉思中抬頭時,高歡又已不在了。他已到了被水淹沒的土丘上,從水中抱起
  了最後的小琪。小琪手中還抱著一個青磁小罈子,一雙明如晨星的眼睛盯著高歡:
  「現在輪到我了,高叔叔!」她孤身一人圍在滔滔大水中,至始至終不曾有絲毫怯
  意。高歡俯身用左手抱起她,手竟有些軟了。畢竟他已背過了六個孩子,體力消耗
  極大,而且一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也實在不輕。這一次他沒有掠過水面,因為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絕對過不了。他把小琪托在肩頭,一手執劍,慢慢走入水中。
  水漸漸沒了上來。水很急,若換了別人,早已立不穩腳跟了。
  從土丘到山坡只有五丈的路,可他卻走得很慢、很慢。
  突然他右手動了,小琪只見一道電光擊入了水中。
「不要看!」高歡低叱一聲,她忙乖乖地閉上了眼不去看。
  水中湧出了殷紅的血,大股大股的,同時,一個黑衣人已從水底浮了上來。一個
  沒有頭的人。這邊風砂也及時令孩子們轉過頭去。
現在連風砂也看出來了,他之所以走得慢,是因為他全身正處於極度的緊張防備之
  中!面對著周圍看不見的環伺的殺手,他的每一步都沒有破綻,讓人無懈可擊。
※※※
這時,只聽上游一聲巨響,一道極其凌厲的劍光驚電似地橫空一閃,那株城中唯一
  的千年楊樹已轟然倒下,正橫在一丈寬的決口上。一劍截斷巨木,那是何等驚人的
  一劍!巨木倒下之時,風砂看見那顯眼的大紅披風高高揚起,在晨曦中更加鮮艷如
  火。任飛揚顯然也是經過激烈的搏殺才走到那邊的——因為決口附近的水也已經變
  紅,紅得就像他的披風。任飛揚仍在與那些敵手纏鬥,他不是沒能力殺他們,而是
  他實在想試試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從小到大,他沒有出過白鹿城,只聽別人一直誇
  他功夫好,可沒找武林人比試,他心中始終半信半疑。
如今這幫人顯然就是什麼「江湖中人」,任飛揚來了興致,準備好好試試自己到底
  有多少水準。
那黑衣人共有四個,都一身勁裝,臉扎黑巾,手持短刀,圍住了他。
任飛揚穩穩站在堤上,目光落在了一個身上。這個人看起來是四個人中的頭,也是
  武功最好的一位。「好,我先用十成功夫。」他心念一動,劍已刺出。
  他這一劍是虛招,算準了對方會向右躲避,故一劍出手後就準備在右邊再出劍。
可不等他使完虛招後轉動手腕,這一劍竟直直插入了那人心口!
「怎麼一回事?」任飛揚怔怔地想,想不通是自己武功太好,還是對方太臭。其實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剛才出手一劍,雖是虛招,可出手之快已讓這些二三流的武林
  中人不及閃避!
「那好,我用六成功夫再試試。」他剛剛想定了念頭,對方兩名黑衣人已一前一後
  同時撲了過來。「太好了,正合我意!」他大笑,揚起劍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使的是一隊分水峨嵋刺,直刺他的雙目,而背後那人的一柄短刀已斬向他
  的後心。誰都以為他只有向左右閃,可他偏偏閃電般往前把眼睛往刺上送!
他向前的一衝之時,右手長劍已從臂下穿過,毒蛇般準確地刺入了身後那人的心口。
  這時,他才抽身急退,長劍自下而上斜斜削起,那兩柄峨嵋刺連同兩隻手就飛了出
  去。這時他也感到了雙目的微痛,剛才那兩柄峨嵋刺幾乎劃破了他的眼瞼!
  只差千分之一秒。可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
他喜歡速度,也喜歡冒險。正如他喜歡穿大紅的披風一樣。
※※※
高歡托著小琪,慢慢涉水走向山坡。水漸漸漫到了他的腰,他的胸口。風砂在山坡
  上急切地等他前來。這短短一段路,彷彿長得沒有盡頭。
只有小琪,抱著那青磁罈子,仍無憂地向對岸的夥伴們招手歡笑。
高歡終於到了坡地旁邊。風砂跪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伸出了手:
  「把小琪遞給我,你再上來。」 高歡沒有動,臉色蒼白。風砂被他目中閃過的冷利
  目光所驚住! 他什麼話也沒說,全身象僵住了一般。
風砂抬頭向他身後望去,臉色亦已蒼白。激流對面的山坡上,茅草唰唰分開,幾十
  支勁弩已對準了高歡與小琪!高歡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水中,一手握劍,一手托著肩
  上的小琪。他若不動,全身都處於嚴密防守之下,並無一處有空門,甚至連案上的
  風砂都在他的保護之下;可他只要稍動一下,幾十支勁弩便會立刻射殺他於箭下!他
  還護著一個孩子,不能冒這個險。
這一下,連風砂都不敢再動了。小琪是個聰明孩子,看見姨姨和高叔叔都不動了,
  便也乖乖地抱著罈子不聲響。風砂跪在石上,高歡站在水裡。兩人的目光同樣鎮定
  而從容。他們在等,等任飛揚回來。只要他一回來,這危險就可以解決。
  可正殺得興起的任飛揚,少年心性,絲毫不知這邊的極度險情。
  風砂跪在石上,看著下邊激流中的高歡。他就像一尊石像。
水還在慢慢上漲,從他胸口漫到了下頷,又從下頷漫到了嘴邊。高歡仍一動不動,
  連眼都沒眨一下。他的神經,彷彿是鐵絲做成的。
風砂也沒有動,跪在石上,始終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水漫過了他的嘴,他的鼻。他已無法呼吸!
風砂看著高歡沒入水中,目光始終不變,同樣的鎮定、冷靜。高歡看著她,目光也
  有佩服之色。水一分分地往上漲。終於,洶湧的流水徹底把他吞沒!
「姨,高叔叔沉下去了!」一直拚命忍住的小琪「哇」地哭了出來。
「閉嘴,別動!」風砂惡狠狠地叱道,一反平日的溫和。小琪立刻被鎮住了,不敢
  再說一句話。她以為高叔叔死了,可又發覺托在她腰間的那隻手,依然穩定如鐵,
  沒有絲毫放鬆。半柱香過去了,水下的高歡沒有動靜。沒有動,甚至沒有呼吸!
連風砂的眼中都有了擔憂之色。突然間,水聲大動,小琪如箭般從水面拋起!
「嗖嗖嗖」幾十支勁弩立刻雨般向半空中的小琪射去!只怕她再次落到水面時,已
  萬箭穿心!風砂閃電般抬頭,看見紅衣如火般掠過!紅色的披風如席般捲到,幾十
  支勁弩悉數被包住。任飛揚!那個少年心性的傢伙終於玩夠返回了!
與此同時,水底的高歡已如騰蛟般躍起!「讓孩子們轉身!」他厲聲喝道。
任飛揚右臂輕舒,抱住小琪落了下來。人未著地,左手一揚,巨大的紅披風已罩住
  了孩子們的臉。高歡已到了對岸的另一處。劍光閃出!
風雷之聲夾著慘叫,令人心顫;而沖天而起的血柱和殘手斷足更構成了觸目驚心的
  血圖!劍光只閃了一下,對岸已沒有了人聲。 殺氣好重的一劍!彷彿來自於地獄!
連任飛揚都有些呆住了。這樣凌厲而血腥的一劍,連他自問也使不出來!
 「好厲害,好厲害……」他喃喃道,「想不到這傢伙殺起人來可真不含糊……難怪不
  讓孩子們看了。」
※※※
所有的屍體已被踢入水中。高歡回到山坡上時,面色已極其蒼白,連向來筆直的腰
  身,也有些彎了下來。他實在太累了。「喂,剛才那一劍叫什麼?好霸道呀!」
  任飛揚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服氣地問倚樹而坐,閉目養神的高歡。
高歡仍閉著眼,淡淡道:「叫地獄雷霆。」 「果然恰當!」任飛揚嘴角扯了扯,甩
  了甩滑到肩頭的黑髮,道:「我什麼時候也想領教領教。」
  這時,一個怯怯的小女孩聲音傳來:「任叔叔,你的披風。」
任飛揚低頭,只見小琪捧著折得方方正正的披風,踮著腳奉上來。她看著他時,目
  光中已少了以往的不信任與防備,帶著欽佩而天真的光,定定的看著他。
任飛揚被這一聲「叔叔」叫得渾身不自在,拍拍她的頭:「小丫頭,叫我任飛揚好
  了,別叔叔長叔叔短的。」
「可姑姑讓我們叫你叔叔——她說你們兩個救了大家,要對叔叔恭敬一點!」小琪
  眨著眼睛,天真地問,「可好好的,為什麼發了大水呢?」
任飛揚撇撇嘴:「看這場仗打的……連我也莫名其妙。」他回頭問高歡:
 「喂,你知不知道這到底怎麼回事?」高歡倚樹而坐,只搖了搖頭。
這時,一直跟在小琪後面的男孩子終於鼓足了勇氣,怯怯喚了聲:「任叔叔。」
任飛揚沒好氣道:「別叫什麼叔叔,行不行?又有什麼事?」
那個男孩子低頭道:「對……對不起,任叔叔。」任飛揚奇道:「有什麼對不起?」
「昨、昨天晚上是我……我和誠誠,把你、把你……」那孩子低下了頭,不安地踢
  著地上的小石子,「姑姑說送你出去就行了,可你白天……白天欺負了小琪,我和
  誠誠就……想、想……」
任飛揚怔了一下,回想起被人倒吊了一天一夜,不由火氣往上衝,忍不住就往這孩
  子臉上抽去。那孩子下了一跳,可任飛揚出手之快,又怎是他可以躲得了的?
任飛揚一掌到了他面頰寸許之處,突地手腕翻轉,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頂,大笑:
 「這小傢伙,可真該死!不過我可不打小孩子。」 那孩子怔了半晌,突然撲過來抱
  住了任飛揚的腿,歡叫:「任叔叔教我武功!任叔叔這麼高的本事,教教我嘛!」
任飛揚正被他纏得無計可施,只聽一個沉靜柔和的語聲道:「小飛,別鬧,回來。」
  小飛似乎很聽話,立刻放開了手,十二萬分不情願地走了開去。
                
風砂坐在水邊,攬著一群孩子,不知在幹什麼。
她一身湖藍衫子,長髮水般披了下來,幾綹已拂到了水面。她的臉色略有些蒼白,
  身子似乎也有些單薄,可她雙眸中那沉靜的溫柔,卻帶著一絲幽怨鎮定的神色,又
  讓人對其不敢小覷。旭日東昇,她一身藍衫,坐在碧水之旁,長長的秀髮在風中翻
  飛,在水面輕拂。色彩之明麗和諧,靜中又有動,簡直如塵世外的仙境中人。
「居然這麼美,」任飛揚忍不住讚歎了一聲,他搖了搖頭,「我以前可從沒想過這
  世上居然有這麼美的東西。」他沒有說「這麼美的人」,是因為他以把人融入了景
  中,在他眼裡,只有這整幅畫,才是最美的。
高歡倚著樹,亦已睜開了眼睛。可他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中,卻閃動著複雜而讓人費
  解的神色。正如他的人,高深莫測、正邪難辨。
  他也正在看著風砂那邊。不過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風砂身邊,卻凝視著仍在漸漸上
  漲的水面。水流仍急,「嘩嘩」地衝撞著,捲起一個個漩渦。高歡不語。
  突然他目光一變,大呼:「小心水裡!」
喊聲中水面突然破裂,幾隻手閃電般從水中伸出,一把抓住風砂垂落水面的長髮,
  把她拉下水去!高歡手一揮,一道白光箭般射出。只聽「唰」地一聲輕響,白光過
  處,風砂那一綹長髮已被齊齊截斷!高歡與任飛揚已同時飛身掠出,在白光墜入水
  面一剎間,高歡已反手一抄,握住了他的劍,同時手往下一沉,水下立刻有一股血
  冒出。與此同時,任飛揚的劍亦已殺了兩位已沉入水中的殺手。
  高歡正欲挾著風砂掠回,但突覺真氣不繼,半身已沒入水中。他心知方才體力消耗
  太多,便立刻把風砂推入任飛揚懷中,叱道:「快回岸上去,我斷後!」
任飛揚沖天而起。突然水下伸出一圈黑索,套住他右足往水下拉!高歡一眼瞥見,
  右手反削過去,黑索齊斷,任飛揚沖天而起,挾著風砂掠向岸邊。
高歡一劍削斷了黑索,突然發覺水流有異,本能地在水下雙腳踢出。只聽水下幾聲
  模糊的慘叫,兩名黑衣人浮了上來,在水上一邊拚命掙扎一邊抓著自己的咽喉。咽
  喉上的血泉水一樣地湧出來。
高歡飛身掠起,長劍橫貫長空,劍氣逼人。他每一劍出,必有血湧出。
這時,剛落到岸邊的風砂驚叫了一聲:「大師兄!」語聲中的驚恐與焦慮讓人不忍
  卒聽。她方才歷經驚險,始終不曾有半點慌亂,可這一聲驚呼——
高歡與任飛揚同時回頭,已見風砂拚命地伸手,想去夠那只方才從她懷裡跌落的青
  磁小罈子。可罈子落入水中,很快被水流捲走。風砂一急之下,便欲涉水而去。
「你瘋了?」任飛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水下殺機重重,你不會武功,下去
  死定了!」
「不行!不行!我非要把它拿回來!」彷彿瘋狂一般,一向冷靜的女子忽然不顧一
  切的掙扎起來。
「真是麻煩啊……你等著!」任飛揚無奈的歎息了一聲,他話音未落,人已閃電般
  的掠出。掠至罈子上方,他閃電般地反手往水中一抄。可一剎間,罈子從水中直衝
  而起,撞向他的右肩!任飛揚處亂不驚,往左一閃,手已抄住了那個罈子。可在同
  一時間,水中一雙蒼白的手,已閃電般扣住了他的足踝,直往下拉!
任飛揚這一下可著了慌,他未出江湖,武功雖高,臨敵經驗卻幾乎為零,在對方猝
  及不防的扣住他腳腕時早把什麼劍法腿法忘了個一乾二淨。
  百忙之中,他只好把罈子往上一拋,大叫一聲:「高歡,接著!」
高歡此刻也被三名殺手纏鬥得急,他眼看罈子拋過來,不顧那柄正插向自己腰間的
  峨嵋刺,如驚波般躍起。峨嵋刺刺入了他腰間,鋒銳隨著他的躍起,一下子沿腿外
  側創至足踝!鮮血流滿了腿部,可他終於接住了那個罈子。想也不想地,立刻雙腿
  反踢而出,足尖點中了那兩名殺手的咽喉。他縮回腿時,血已從咽喉中噴出。他足
  尖靴尖上,兩截利刃閃閃發光。借這一踢之力,高歡向前貼水掠出,到方才任飛揚
  沉入之處,一劍刺下!
只聽水下一聲短促的叫聲,血水湧出,水面分開。任飛揚濕淋淋地從水中掙扎著冒
  出,露出水面第一句就大呼:「高歡救命!我不會水!」
  高歡看見他身側浮上那具屍體,便一足點著屍體的胸口,渡水過去拉起了紅衣少年。
他激戰良久,已無力拉任飛揚返回岸邊,只有以浮屍為筏——他應變之快可見一斑!
臨近岸邊,任飛揚掠上岸,立刻哇哇大吐起來,他方才在水下吃足了苦頭,
  口中、耳中、鼻中均被灌了不少水,十分難受。不過他在最後一刻,終於刺中了那
  名殺手,與此同時,高歡已及時趕到,也一劍從後心刺中那人,他才浮了上來。
風砂見高歡靠岸,忙伸手扶他:「受傷了麼?」
高歡臉色蒼白,擺了擺手,同時避開了她的扶持:「沒事。」
他一步跨上岸,突然足下一軟向前栽去!他忙伸手撐住地面。風砂跪在巖上,立刻
  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只見他右腿整個血流如注,染紅了一大片。
「你還說沒事!」風砂微微氣急,一手按他在地上坐下,另外一隻手已從懷中掏出
  一個扁長的白玉匣子。打開來,裡面是一格格的東西,氣味各異,色彩繽紛。風砂
  挑了其中一格,手指沾了少許,抹在高歡的創口上。
這藥十分靈異,抹到之處流血立止,反而有些涼爽之感。風砂上好藥,又撕下衣襟
  為他裹好傷。
「這一來你三天內可別亂動了,小心又破了!」風砂抬頭道,突然目中湧上了淚,
 
  「真不知該怎麼謝你們,若不是你們,若不是你們……」
高歡只是笑了笑。風砂發覺他這一次笑,目中已微微有了些暖意。
「給你。」他遞過那只青磁小罈子。風砂目光一亮,像看見親人一般把罈子擁入懷
  中,顫聲低喚:「大師兄……是大師兄呢!終於回來了。」
淚水湧出,流過她秀麗沉靜的面容。一滴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他的手竟難以覺察地
  顫了一下。淚,居然是熱的。那滴淚滑過高歡的手背,滑落在他的劍上。
那是一把普通而破舊的劍,青色的劍脊上沒有刻字,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跡
  ——彷彿是淚干之後的痕跡。
看見她哭成那樣子,高歡依然沒有問什麼,只靜靜地看著。目光複雜而莫測。
「喂,難道這罈子裡面是你大師兄麼?別開玩笑了!」反而是喘過氣來的任飛揚按
  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問道:「這倒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和我們希里糊塗拼了一
  場,你究竟什麼地方得罪了他們?」
風砂漸漸止住了淚,回頭看看任飛揚,歎息了一聲,俯身看了看岸邊那具浮屍,歎
  道:「果然是神水宮的大執法……他們、他們終究不放過我。」
「神水宮?是什麼東西?」任飛揚好奇地問。高歡的臉色卻變了變,過了一會兒,
  才淡淡問風砂:「你是怎麼跟他們結怨的?」
風砂背過身去,俯身去挑那一綹落在水面的長髮,突然長長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歎
  息中包含著種種難以言表的淒涼和滄桑,似乎要把一生的苦難都在這聲歎息中吐盡。
她抬頭看向天際,目光居然有些恍惚:「我今年二十一了……這事,也整整過去了
  五年。」
「你今年才二十一歲?」任飛揚失聲,「那這些孩子……」
「是我收養的孤兒。」風砂淡淡道。她仍低頭拂著水面:「五年前我才十六歲,還
   是雪山派柳師殘門下最小的一名弟子……」
 
高歡點頭:「姑娘擅長醫藥,想必是雪山派門下的得意弟子了。」
葉風砂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那時候我年紀幼小,不懂人情世故,喜歡到處逛,
  一見不合心意之事,便要管一管。少年心性,輕狂不羈,也不知在外闖了多少禍…」
說到這兒,她抬頭看了任飛揚一眼,繼續道,「幸好我有一位待我極好的大師兄。他
  武功高,脾氣也好,無論我闖了多大的禍,無論他是多麼的忙,他總是幫著我。
  他年紀雖輕,可為人灑脫豪爽,武功也是一流,因此黑白兩道都賣他面子,從不過分
  為難我這個小師妹。」風砂說到這兒,臉上微現笑意。
高歡突然插了一句:「你那位師兄,是不是叫做岳劍飛?」
風砂驀然一驚,抬頭問:「你怎麼知道的?!」高歡點頭低歎:「十年之前,雪山派
  新一代中以岳劍飛最負盛名,我也見過他幾次。直到五年前,他突然不知所蹤,當時
  武林中很多人還未這個人的消失歎息了很久。」
風砂看著他,目光漸漸露出親切之意,癡癡道:「原來……原來你見過他……不錯,
  沒有誰知道他的不知所蹤的原因……那是因為五年前我闖了彌天大禍——
「我無意中殺了神水宮宮主唯一的女兒!」
任飛揚對武林掌故完全不知,也不知神水宮是何方神聖。可高歡臉色卻變了變:「神
  水宮當時勢力之盛在西南方一時無兩,你居然敢冒大不韙,也夠大膽的。」
風砂道:「因為那個時候……那時我也不知那醜女居然是神水宮的人啊!」
「那個醜丫頭……出手那樣惡毒,專以毒藥毀去絕色少女的面容——她動到我頭上,
  我少年氣盛,自然立刻還以顏色。」她頓了頓,臉上突然微現懼色,
  「我殺了那丫頭,可她在斷氣之前,瞪著我詛咒道:『你殺了我,懲罰會比死更殘忍
  !』」
「當時我只是冷笑,壓根沒把她的恐嚇當一回事——最多一命抵一命而已,我可不怕
  死!」
「師兄回來,一見到她的屍體,臉色立刻變了:
  『小葉子,你居然殺了她?!』……我從來沒看見師兄的神色那樣驚懼過,
  忽然,我心裡也開始怕起來!」
「師兄雖生我的氣,可還是幫我把她埋了,又毀了一切證據,
  對我說:『千萬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知道麼?』我點了點,發現大師兄心裡其實也很
  害怕——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闖了多大的禍。」
  風砂一邊緩緩說著,一邊把撈上的一綹長髮編成小辮子。
「事情終於還是瞞不住。神水宮找上門來了,要雪山派給一個交代……雖然我殺那個
  妖女確實是替天行道,師父卻不想與神水宮為敵,於是狠了狠心,把我交給他們處置
  。」
聽到這兒,任飛揚忍不住詫道:「那你大師兄難道不管你了?」
風砂悠悠歎了口氣:「他當時不在幫中,若他在的話,神水宮若想帶走我,除非殺了
  他。」她低頭苦笑一聲:「那個時候他對我如此,我當時卻從未放在心上過,只覺得
  他寵著我,乃是天經地義的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心如刀割,後悔莫及。」
  「那是因為你才十五六歲,並不是如今的你啊。」高歡淡淡插了一句。
風砂點點頭,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繼續道:「被押到神水宮後,我天天盼著大師兄來
  救我。我那時根本不知道神水宮有多麼可怕,一心以為只要大師兄來,一切事都能解
  決……」
她的話如同風一樣柔和悠然的蕩漾在空氣中,然而,小琪卻領著小飛跑了過來,打斷
  了三個人的談話。小飛手中捧著一大堆草葉,翹著嘴問風砂:「姑姑,你不是說有四
  片葉子的三葉草麼?為什麼我找了這麼久卻一片也沒找到?」他把手中的草氣呼呼地
  往地上一丟。
風砂含笑刮了刮他的臉,柔聲道:「世上是有四片葉子的三葉草,找到了它也就找到
  了『幸福』。你想『幸福』會這麼容易找到麼?」
小飛嘟著嘴不說話,小琪拉著他的手,責怪:「我說過要你別來吵姨和叔叔們,你偏要
  來。咱們再好好回去找一找吧!」兩人拉著手跑了回去。
風砂笑了笑:「終究是小孩子,這種傳說也信得跟真的一樣。」
高歡抬起頭,反問:「你信不信?」
風砂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搖搖頭:「我不知道。」
任飛揚在一邊笑了:「當然不信了。人的一生怎麼會靠一根草來決定?你想要什麼,
  就得自己去拿——我命由我,可不由天。」他笑容開朗而燦爛,不住的催促著風砂:
 「喂,接著往下講啊,你師兄最後來救你沒有?不過我想他一定會來的,換了我也一樣
 。只不過……」他笑了幾聲,歎氣:「你這樣到處惹事,你師兄遲早會被你害死。」
  他語音未落,風砂全身一震,臉色轉瞬蒼白如雪。
任飛揚嚇了一跳,忙收斂了玩笑語氣:「喂喂喂,我只隨便說說,別生氣!」
風砂苦笑:「我怎會生氣。因為你說的本來都是實話。」她語聲在微微顫抖,
 「師兄果然在一天半夜裡來救我了。可我一見他就呆了——他身上好像受了很重的傷,
  連說話的聲音也變了。我並不知道,他為了闖進來吃了多少苦頭。
  他還是像以往那樣什麼都不在乎,笑嘻嘻地解開繩子帶我走……」
說到這兒,她語聲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說不下去:
 「我們……逃不了多遠,就被神水宮發覺了。他們……他們武功高得讓當時的我不可
  思議,很快我們就被困住了,寸不難行。」
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她臉色雪一樣白,連單薄的身子也在微微發抖:「那時候
  神水宮主出來了,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看見我們兩個,突然笑了笑,
  說他很佩服我大師兄的膽色,敢孤身一人闖入神水宮救人。
  看在這一點份上,他願意給我們一個活著的機會……」
「他擺了十杯酒,說其中只有一杯無毒,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宮的天一神水。他要
  師兄挑一杯喝下去,如果僥倖是沒毒的,我們就可以走人;可若是有毒,師兄和我
  就都得把命留下來。這天一神水之毒,絕對是滅絕人性的!」
  「十分之一的機會,好傢伙!」任飛揚抽了口冷氣,「沒的選了——乾脆就跟他賭
  了這條命!」
風砂又不禁抬眼望了望這紅衣黑髮、意氣飛揚的少年,彷彿看見了師兄的當年。她
  低下頭,繼續道:「我都快急死了,師兄還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隨隨便便挑了
  一杯喝了下去,然後笑嘻嘻地望著神水宮主問:『你看我運氣怎麼樣?』」
「神水宮主看了他一會兒,見他臉色不變,
  終於歎了口氣:『我算服你了,年輕人。』他揮揮手,讓手下放行。」
任飛揚舒了口氣,笑道:「你師兄果然運氣不錯。」
「不會這麼簡單。」高歡淡淡說了句,便了低頭信手拈著地上那一堆草。
風砂沉默了一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哽咽道:「下山的路上,我還一直興高采烈
  地說著,誇師兄運氣真好。他什麼話也沒說,只快步走下山去。我見他什麼也不說
  ,有點奇怪,便看了他一眼,才發覺他也在看著我……」
她仰頭閉了一下眼睛,繼續道:
  「一路上他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看著我。那種眼神……那種眼神……我一輩子也忘
  不了。」
「我還不懂,只隱隱有些害怕,拉著他問出了什麼事。師兄低聲要我別回頭,扶著
  他快點往山下走,一定不能讓人看出異樣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嘴角一滴滴滲
  出血來。我這才明白——原來剛才那杯酒是有毒的!師兄為了救我,才拚命忍住了
  不說。」風砂一邊述說,一邊已失聲痛哭。
「好小子,撕心裂肺的痛,難得他能忍這麼久!」任飛揚不禁脫口讚道,眼神也熱
  了起來。高歡卻沒有說一句話,嘴角掠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風砂流淚道:「到了山下,我只覺得他倚在我肩上的身子越來越重。師兄讓我把他
  扶到地上坐下,反手就用劍刺了自己三劍。我知道他是難受極了才這麼做的,我只
  盼能替他身受這種罪,可……師兄還是這樣看著我,但我發現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種
  奇怪的死灰色。」
 「我大哭起來,我真的怕極了!師兄卻還是那樣什麼都不在乎地笑嘻嘻,他說:
 『小葉子,以後可別再惹事了,師兄再也幫不了你啦!』我大哭著說我一定會乖乖
  聽話不再鬧事,求他千萬別留下我一個人。師兄搖搖頭歎了口氣說他是想留下來,
  可老天爺不讓了……」
「我嚇壞了,一直地哭,哭得令師兄心煩了,便罵我:『死就是死,哭什麼?就當師
 兄出遠門去了。』我說師兄出遠門,無論去哪兒總有回來的一天,可若死了就一輩子
 也見不到了。」
「師兄這才怔了一下,歎了口氣不再說話,只那樣子看著我。血從他嘴角、鼻下、耳
 中滲出,他神色很痛苦,痛苦得幾乎發狂。我也快發瘋了!那時我還不會醫術,只有
 眼睜睜地看他死!
「師兄咬著牙,突然伸出手拉住我,低聲對我說:『小葉子,我喜歡你。但你……
 還太小,我本想到了你十八歲,才告訴你的……可現在不成了。』他聲音抖得厲害,
 我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我以前從沒有想過啊!為什麼會這樣?」
「我只覺得師兄的手在一點點冷下去,我拚命地哭,喊著他,說他如果不扔下我一個
 人,我一定長大嫁給他。師兄突然笑了笑,問:『小葉子,你真的肯嫁給我?』我點過
 了頭,仍是哭。
「他突然拔出了劍,回手一圈,把我逼出了七尺開外,大笑:『很好,很好。我岳劍
 飛這一生也算來過、活過、愛過,總算沒留下什麼遺憾!』
 他反手把劍一橫,就、就…!」
「全結束了……師兄死了,我也死了,世上不會再有『小葉子』這個人了。我也不回
 雪山派了,我帶了師兄的骨灰到處流浪,無論走到哪兒總把他帶在一起。師兄活著時
 我還不懂;等我真正懂了,卻又太遲了。」
話音漸漸低了下去,終於游絲般斷於風中。風砂不再說什麼,背對著兩人坐在石上,
 雙肩微微顫抖。
任飛揚似乎還沉浸在方纔這驚心動魄的往事中,這時才吐了一口氣,按劍而起,胸中
 熱血沸騰,再難抑制,不由仰天長嘯道:「世上還有這般好男兒!江湖中一定還有這
 樣的人,我久居於此,也該入江湖結識一下英雄,闖蕩出一番事業了。」
作者: peacesb (~煩~)   2006-01-26 02:11:00
再推~>< 我要下篇~><
作者: hoodjin   2006-01-26 10:36:00
好好看啊 >"< 推推
作者: Finduilas (芬朵拉絲)   2006-01-26 12:13:00
未看先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26 19:34:00
作者: yujinfeng ( )   2006-01-26 20:51:00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26 21:36:00
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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